今日沒有被撲倒,張良還有些不適應,他的身影出現在書房外,看到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甦寧雪的身體在逐漸化作虛無。
“扶光。”張良快步撲過去,卻只抓住一張飄落的紗絹。
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小篆所寫的內容,讓他笑出眼淚。
他不知應該悲妻子消失在他的眼前,還是該悲他的妻子,要幫助他的仇人。
鮮血染紅紗絹……染紅那秦小篆的字跡。
扶光與望舒要永遠在一起。
這句話在小篆所書的內容上,變得可笑!
太陽與月亮怎麼可能同時出現?
日升月落,月現日隱。
扶光與望舒永不相見。
蝕骨的痛吞噬心髒,他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沉睡中,他回到過去,回到日思夜想的故土。
————
楊柳依依,柳枝拂開時間的面紗。
韓國位于黃河中下游,河洛之地,土壤肥沃,百姓安居樂業。
王下算不算多麼英明神武,但也無過錯。
他生于名門,宰相之子。
家族五代為韓國宰相,效忠韓王室,而王上對他們一族頗為信重。
幼年時期,他也常隨父參加宮宴,王上也曾和藹的指著他,對著他父親道︰良于吾兒,應如你我。
幼時的他不知愁,不知韓國弱小,為齊秦兩國的交界地帶,不知父親、王上的愁緒。
無憂無慮的成長,漸漸的他了解韓國的現狀,知道韓國的處境。
他翻閱書籍,幻想著等他步入朝堂,為韓國求個安穩。
可……
比他尋得辦法,更先到來的是秦的鐵騎。
秦趙交戰,雙方傷亡慘重,因韓弱小,反倒最先覆滅。
出使、交好……
擋不住那熊熊鐵騎,就在那麼平靜的一天,新鄭城破。
他看著父親含恨而終,看著昔日好友死在秦軍的刀下,看著韓國的王上被裝入囚車,如走獸般被俘虜。
新鄭的柳枝沐浴鮮血,恍惚間,生出紅色的柳芽。
明明和好友把相談甚歡在昨日,明明得父親教導在昨日,明明與幼弟相約踏青在昨日。
可……
一切都毀了!
他們都死了!只剩下他一個。
怎麼能忘?怎麼能不恨?
他不是看不懂時局,不是看不到秦王政的能力,不是不明秦國如同冉冉升起太陽。
可那又如何?國破家亡,此仇怎能不報?
散盡家財,為復仇。尋尋覓覓,為復仇。
國破之後,他奔波在國與國之間,從那個不愁緒的孩童,摸爬滾打……
後來,秦的鐵騎踏破一個個國家,復仇無望。
尋尋覓覓,一場空。
遇她時,是希望再次落空。機緣巧合,不得不多出一位妻子。
一個人前行太過孤單,雖然在那一直陪伴他的老僕死後,他已經習慣了孤單。
她說她會陪著他,她說扶光與望舒要永遠在一起。
她說相愛抵萬難。
她如我為她取的字,若天上的扶光,暖洋洋的不知愁。
與她長相伴,山高路遠,沒有那麼孤寂。
他想,他是有過一瞬,有過那麼一瞬,想著他們二人就此隱居,忘卻那一場噩夢。
相愛抵萬難!
為何他們之間落個這樣的下場?
可能是相愛抵萬難,卻獨獨抵不過三難。
一曰國仇。
二曰家恨。
三曰信仰。
就像那日他不敢正面回答“是否會丟下她”。
他是韓人,國亡後,顛沛流離。
秦王政于你而言是什麼?為何你所寫的皆為他?
輿圖、礦產、未知的未來……
小篆?你所寫時,是否還記得,我教你的文字?
這些問題夢境中得不到答案,也不會有人回答。
書房內的少年,攥著未送出的禮物,鬢生斑白。
————
十年彈指一揮間。夜色沉沉,流星劃過天際。
床榻上的張良似是察覺到什麼的掀開眼簾,接住從空中掉落的她。
一如最初。
四目相對,是良久的沉默。
甦寧雪始終未變,而張良的鬢邊是因哀傷過度斑白的發絲。
“回來了?”
張良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如曾經揉揉她的頭,仿佛她從未消失。
“我姓甦,名寧雪。”她頓了頓,補充道︰“字扶光。”
張良眼尾彎彎,眸中似有水光滑過,“姓張,名良,字望舒。”
甦寧雪抿了抿唇,指尖撫摸他鬢角的白發,“怎麼回事?”
她不知道已經過去十年,于她而言,是眼前一黑,再次睜眼,周遭與愛人都變得不同。
張良沒有正面回答,“夫人可會嫌棄?”
“不會。”她的聲音斬釘截鐵,生怕說慢了張良會多想。
“那便好。”張良的聲音很輕,似乎只是喃喃自語。
“夜已深,夫人先陪我入睡如何?”
甦寧雪心頭有很多疑惑未解,可望著他不安的眼眸,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好。”
她將腿收回來,從張良腰間下來,調整姿勢窩到他的懷里,張良幾乎是下一秒,將她牢牢地禁錮在懷中。
“晚安。”她小聲補充道︰“我的夫君。”
甦寧雪以為她會睡不著,畢竟那麼多疑惑未得到解決,她怎麼可能睡著?
沒想到她睡的出乎意料的快與香甜。
在睜眼已是晌午,入目是一張俊朗的臉,褪去曾經的青澀,容顏更勝。
鬢邊的一縷白發,更為他添一抹特殊的魅力。
【任務內容︰得到張良的愛。】
腦海中響起的聲音讓甦寧雪呼吸一滯,張良這時睜開眼眸,“夫人睡的可好?”
“很好……”她將臉埋到張良的身前,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楮,那愛意過于熾熱,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張良的眸光暗了暗,掌心覆在她的後腦勺,問出當年未曾問出的話,“夫人,是恢復記憶了嗎?”
她咬了咬唇,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嗯”。
“夫人可……可恨我?是我當年害你失憶。”
聲音若那綿綿細雨,透著絲絲縷縷的哀傷,壓的人喘不過氣,甦寧雪心頭酸澀,連忙道︰“我怎麼可能恨你,我失憶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