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古道旁,白骨累累,暴露于野,烏鴉盤旋啄食,幾聲嘶啞啼叫更添陰森。
村落荒廢,房屋坍塌,殘牆斷壁間雜草叢生。
枯井沿爬滿青苔,四周寂靜無聲。
不聞雞鳴,不見炊煙。
這,便是被蠻族施虐過的土地。
偶有幾具蹣跚的活人路過,也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目光呆滯,宛若行尸走肉。
饑餓已經耗盡了他們的力氣,連思考的余力都沒有,只是憑著本能向前走。
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只是麻木地跟著前面的人,機械地挪動腳步。
時不時就有人倒下,蜷縮在地,不再動彈。
是一群流民。
無地為【流】。
這是一群被戰亂禍害不得不離開家鄉的百姓。
突然,幾縷香燭的氣味飄了過來,這氣味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了。
幾個還有幾分清醒的流民勉強睜開眼。
只見天地間有紙錢洋洋灑灑飄落,宛若飛霜。
他們遲緩地轉動脖頸,這才發現路邊不知何時壘起了幾座新墳。
土堆得不高,但很整齊,前面插著未燒盡的香,細煙裊裊上升。
墳頭沒有墓碑,只有幾塊粗糙的石頭壓著散亂的紙錢,風一吹,便簌簌作響。
一官員跪伏在地,失聲痛哭,哭聲嘶啞斷續,像是從胸腔里硬擠出來的。
衣袍沾滿塵土而不自知。
在他周圍,則有一群手持兵戈的軍卒正神色警惕地死死盯著流民群。
有新墳?
幾個流民喉嚨上下滾動,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張開。
一直空洞的眼神忽然掠過一絲貪婪。
繼而,
一個,兩個,三三兩兩,拖著潰爛的雙腳,搖搖晃晃朝著新墳方向蹣跚踉蹌。
似乎對兵卒手上的那抹寒芒視而不見。
似乎軍卒的呵斥聲也听不見。
他們只聞得到新翻泥土下的腥氣。
官員旁的老管家見到這場景,臉色一變,連忙躬身道︰“府君,此地不宜久留,幽州路遠,再不啟程,怕是天黑前趕不到驛站。”
“使君還等著您回去呢。”
漢官踉蹌著站直身子,官袍下擺沾滿墳前新土,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里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不過才一日,似乎老了十歲不止,兩鬢竟有一抹斑駁,淒聲道︰“回去?回去又有何用,又能說什麼,說我徒勞一功,連一個人都救不下來?”
“還是跟使君說,我連本朝百姓的肉都吃?”
“亦或是...”漢官緩緩起身轉向墳外,看著漸漸聚集的流民︰“連治下百姓一頓飽飯都給不了?”
遠處,流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枯枝般的胳膊從破袖中伸出,指甲縫里滿是黑泥。
軍卒們的長槍已經架起,可在那些流民凹陷的眼窩里,根本映不出刀光的影子。
“府君,這些並非是您的治下百姓,您已經做得很好了。”老管家心疼道︰“國家淪喪,非你一人之錯,蠻族凶殘,不遵禮法卻兵強馬壯,朝廷連一兵一卒都派不出,任憑禽獸擄掠,滿載而歸,府君一人又如何蚍蜉撼大樹?”
“呵呵,真是入侵麼?”漢官臉色蒼白,抬袖指著那群眼里逐漸冒出餓狼般凶橫目光的流民,慘笑道︰“這一切,難道不是使君為奪權勢引狼入室,才導致這慘象麼?”
“府君,慎言!”老管家臉色大變,連忙低聲喝醒︰“使君行事自有考量,我等身為屬官,豈可妄議上意?”
“也罷,也罷。”漢官幾聲淒笑,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把干糧拿出一半分給他們吧。”
老管家聞言瞳孔驟縮,剛要開口勸阻,身旁的校尉已搶先轉身道︰“萬萬不可!”
“為何?”漢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莫不是你也跟那些蠻族一般,對自己的同胞也這般見死不救?”
“非是見死不救,實是不能救。”校尉壓低聲音︰“府君,請看看這些流民。”
漢官順眼望去,入目皆是麻木呆滯的面容。
“有何不妥,不過是餓了許久,若是你在其中,也定是這般模樣。”
“屬下所指並非表情,而是人群。”校尉側身指著逐漸匯聚成群,黑壓壓一片圍過來的流民︰“府君難道沒發現,這些流民里面只有青壯男子麼?”
漢官這才驚覺,一眼望去,流民中確實未曾看見有婦孺的存在。
“咱們這一路過來,赤地千里,根本沒有糧食能養活這麼多青壯,他們能活到現在...難道府君還不明白是為何緣故?”
“什麼緣故?”漢官咽了咽喉嚨,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那屬下便直言了...他們能活到現在...”校尉面無表情︰“是因為把同行的老弱婦孺都吃了。”
漢官聞言渾身一震,踉蹌著後退半步,臉色瞬間煞白︰“荒...荒唐...我中原百姓受聖賢教化千年,豈會....豈會做這吃人的勾當!”
“那是因為能吃飽。”
漢官的面容驟然凝固,聲音突然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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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能吃飽。”校尉直言道︰“府君乃是天驕貴冑,不知究竟何為亂世,自然不知蠻族能吃人,百姓也能吃人。”
“吃飽飯,才能談禮儀。”
“當人餓到啃樹皮的時候...仁義禮智信就是最先被吃掉的東西。”
“你....”
校尉握緊刀柄,聲音壓得極低︰“府君明鑒,這些流民早已病入膏肓,他們面色青灰,眼帶血絲,分明是染了尸瘟的癥狀,即便分糧給他們,也不過是多活三五日罷了。”
他環視四周,繼續道︰“我們攜帶的糧草不足百斤,這里卻有數百流民,每人分不到二兩糧食,非但解不了饑,反而會讓他們為爭搶余糧而發狂。到那時,我們這幾十人恐怕難以脫身。”
漢官望著漸漸圍攏的流民,身形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
老管家急忙攙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府君,該啟程回幽州了,草原蠻夷只識刀兵,不認道理,如今朝廷勢微,連刀兵都講不通的地方,又豈是府君一介文官能說動的?"
老管家聲音又低了幾分︰“當初接到這差遣時,僕就勸府君推辭,只是府君見蠻族暴行,一時激憤便接下了這燙手差事。”
“如今既已探明蠻族態度,回幽州向使君復命便是,使君正值用人之際,定不會為難府君。”
漢官雙唇緊抿,看著那些不顧兵卒呵斥,步步緊逼的流民,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
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
老管家見狀,暗自松了口氣。
自家這位小主人自幼熟讀聖賢書,心懷濟世之志,與那些終日服散清談的所謂名士不同,是真心想為百姓做事的貴冑子弟。
只可惜,這亂世為官,終究不是他該走的路。
也罷,此番回去後,求個閑職也好。
平安終老,方不負老府君在天之靈。
想到這,他立馬喚來幾個被流民嚇得臉發白的小童︰“快把府君迎上車,咱們馬上啟程回幽州!”
小童們如蒙大赦,慌忙上前攙扶。
校尉見狀暗松口氣,鐙里藏身躍上戰馬,腰間環首刀鏗然出鞘半寸︰“全隊听令!護衛車駕,列鋒矢陣!凡有阻道者,格殺勿論!”
“不不不。”漢官猛地掀開窗簾連聲道︰“驅趕即可,勿要傷害他們。”
校尉握韁的手一緊,正欲進言,忽見老管家在車轅後暗暗搖頭。
頗為無奈,只得抱拳應道︰“唯!”
隨即調轉馬頭,暴喝聲起︰“鋒矢向前!駕!”
七八名開路鐵騎當先馳出,手中馬鞭破空聲如裂帛,身後十余名步卒挺著白蠟桿長槍向前推進。
鞭梢掃過處,流民襤褸的衣衫頓時綻開血痕,可那些青灰的面容竟無半分痛色,反倒因血腥氣愈發躁動。
校尉忽覺鞭桿一沉,低頭望去,只見一個雙目赤紅的流民竟死死攥住了他的鞭梢。
那人力道大得驚人,校尉猛拽三下方才掙脫,卻見鞭梢已染上黑紅黏液。
四周流民喉間發出" "怪響,如潮水般涌來,最前排的步卒已被扯倒兩人。
“豎盾!”校尉反手抽出環首刀“弩手預備!”
他余光瞥見車駕周圍已有流民在啃咬馬匹,鬃毛上淋灕著帶血的唾沫。
漢官猛地掀開車簾,霎時對上車窗外層層疊疊的手臂,表情頓時凝固。
那些嶙峋的指節如枯枝般抓撓著窗框,青灰色的指甲在檀木上刮出刺耳聲響。
無數雙凹陷的眼窩在蓬亂發絲間閃爍,渾濁的瞳孔里跳動著詭異的饑渴。
如同惡鬼修羅...
那是人能有的眼神麼?!
得是餓到了什麼程度方才有的表情?
漢官腦中嗡然一熱,竟鬼使神差地抓起車中干糧,猛地向窗外擲去。
幾張麥餅在半空中劃出弧線,麥香瞬間在血腥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給他們吃,讓他們讓開!”
自看到大餅飛出窗外的一瞬,老管家和校尉兩人瞳孔驟縮,臉色瞬間變了。
不約而同伸出手想要攔住。
可鞭長莫及,幾張大餅滑溜地在半空旋轉了幾下,落入了那一雙雙髒黑的手面上。
突然,
一片寂靜。
手里握著從天而降的大餅,一消瘦可見兩排肋骨的青壯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餅?”
“餅...”
“真的是餅....”
下一瞬,流民群中爆發出駭人的嘶吼。
搶到餅的青壯轉眼被數十雙手撕扯淹沒,骨肉分離的悶響混著咀嚼聲令人毛骨悚然。
校尉的環首刀還未舉起,前排流民已如潮水般撞上槍陣。
最前頭的七八人直接被長槍貫穿,卻仍掛著槍桿向前爬行,暗紅的血順著白蠟槍桿往下淌。
後方的人群踩著同伴尸體涌來,被踩碎的肋骨發出枯枝斷裂般的脆響。
“啊——!”一聲淒厲慘叫突然炸響。
只見三名軍卒被流民撲倒,有個滿臉血污的漢子竟一口咬住士兵臉頰。
更多流民如鬣狗般一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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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亂了,殺出去!”校尉眼球血絲暴起,長刀一揮,刀鋒過處,便四五顆頭顱帶著噴濺的血泉飛起。
“鋒矢陣!突!”
二十桿白蠟槍同時前突,槍尖捅穿軀體的悶響連成一片。
頓時血流滿地。
流民雖眾,終究只是饑腸轆轆的肉體凡胎,面對披堅執銳的鐵騎甲士,不過是以卵擊石。
校尉率領的鐵騎如熱刀切脂般撕開人群,不過小半刻,車隊便順利殺出重圍。
而那些流民也沒有追上來,只是瘋狂刨挖新墳,爭搶著剛下葬不久的尸骸。
“如何了,如何了?”驚魂未定的漢官死死攥住車軾連聲問道︰“可有人傷亡?”
剛剛那一幕,徹底將他嚇壞。
如果不是校尉果斷下令,恐怕今日他們這些人便沒那麼容易出來。
校尉抹了抹濺在臉上的鮮血,策馬靠近車旁,大聲道︰“府君放心,我們已經出來。”
“有幾個弟兄受了點傷,無大礙。”
漢官聞言心一顫,掀開窗布,才看見眾人身上的血污,心不由得一顫。
只是一小會,便已經到了這等地步麼?
流民....如此可怕麼?
想到這,他忽然忍不住半個身子探出車窗回望。
遠處的一幕映入眼簾,讓他雙目一顫。
“他們..是在做什麼?”
校尉回頭一看,遲疑了片刻,還是直言道︰“他們在挖墳。”
“這....這又是為何...”
校尉低聲道︰“新墳...有肉...”
听到這話,漢官聞言渾身劇顫,官袍前襟瞬間被冷汗浸透,一陣從靈魂深處涌起的惡心瞬間涌向喉嚨。
腦海突然回想起了在蠻族大營的那一碗肉。
再也忍不住,一口黃綠相間的膽汁噴在車轅上,接著是翻江倒海的劇烈嘔吐。
老管家慌忙鑽進車廂,枯瘦的手掌輕撫著漢官劇烈起伏的背脊︰“府君,再忍忍,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幽州,以後再也不出來了。”
片刻後,幾乎把黃膽汁都吐出來的漢官,顧不上禮儀,胡亂擦了擦嘴,再起抬頭回望那群流民。
腦海里,是被困在蠻族大營的數千女子。
還有整個破敗墮落的朝廷。
“不...”忽然,官員眼里迸發了一絲血色。
咬牙道︰“調轉方向,去蠻族大營!”
“!”老管家和校尉臉色一變︰“府君。”
“人不該如此!”
“朝廷也不該如此!”
“這世道更不該如此!”
“我要,改變這個世道!”
“我要,救下那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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