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現在改過自新了?”
小窩棚里,崔盈看著盤腿大咧咧坐在一旁的小弟,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有些不敢置信︰“一場夢就讓阿祀轉了性子?”<ini版澹明盤腿坐在草墊上,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以後我不會再氣阿姐了,會听話。”
“砰”一聲,一旁的小雀手中陶片沒拿穩,跌落在地,手忙腳亂地撿起陶片,又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齜牙咧嘴。
看來不是夢。
于是,目瞪口呆。
一場夢就能把這個紈褲孩童轉性,這是什麼夢?
神仙托夢嗎?
不可能,前幾日他還為了半塊餅子把崔姐姐推倒在地呢。
一定有陰謀!
小雀悄悄往後退了半步,警惕地打量著澹明。
“你...”少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眶又紅了,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父親若是在天有靈,定會欣慰的。”
看著眼前這個不過十六七歲,因為長期饑餓導致瘦得顴骨突出,一雙杏眼顯得格外大,眼下卻泛著青黑的少女。
澹明沉默了片刻,便認真道︰“會知道的。”
說罷,又補充道︰“我會努力想辦法幫大家逃出去。”
又是“砰”的一聲,小雀剛撿起的陶片再次跌落。
這次不單驚訝,還帶了些驚悚。
這紈褲,不會被邪祟附身了吧。
少女聞言,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伸手輕輕捋了捋弟弟的鬢角,那頭發干枯發黃,像一把枯草︰“阿祀真的變好了,還會為其他姐姐著想,太好了。”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不過,想要逃出去,沒那麼簡單。”
少女似乎並沒有將眼前八歲孩童的話當做玩笑,反倒很認真解釋起來︰“雖然看著姐姐們好像很自由,但其實在外圍有十幾萬蠻族,咱們就在他的包圍圈上。”
目光掃過窩棚外三三兩兩的女子,每個人都是形銷骨立,眼神空洞,忍不住淺嘆︰“即便能逃,也逃不了多久,姐姐們的體力走不出一里地,就會被蠻族追上。”
“到時候死的人會更多。”
澹明聞言,有些沉默地看著窩棚外。
夕陽西下,將這片臨時營地的影子拉得很長。
遠處蠻族的帳篷連綿不絕,隱約能听見他們那豪邁入耳卻如惡鬼般的笑鬧聲。
而近處,三五個女子圍在一起,機械地咀嚼著某種植物的根睫。
“話是這麼說沒錯。”澹明忽然出聲道︰“但姐姐留在這里就會安全麼,被擄掠了幾萬人,到了如今還剩多少?八千?七千?”
听到這話,崔盈的肩膀猛地一顫。她當然知道這個數字,每天清晨,蠻族都會把夜里死去的人拖走。
有時是餓死的,有時是...
而那些死去的女子的去向....
她不敢再想下去。
“有時候需要拼一把。”澹明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錘子敲在崔盈心上。
少女愣了愣,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阿祀,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訥訥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們連走路都沒有力氣,逃不出去的。”
澹明沒有再說話,他當然知道這個情況。
蠻族以中原女子為軍糧,軍糧自然是不需要吃東西的。
沿途而來,餓殍千里。
這些女子是把周邊能吃的都吃光了,別說草根,連樹皮,蟲子,甚至觀音土都沒放過。
但,留在這里死路一條,這些蠻族根本沒把她們當人,不過是【兩腳yang】。
能吃的【兩腳yang】。
看著自己小弟皺著眉頭,一副一個小大人模樣般思考,少女忽然擠出一個笑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上去,揉了揉澹明腦袋,安慰道︰“不用擔心,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澹明一怔,抬起頭,順便調整個角度讓阿姐揉得順手些︰“為什麼?”
“因為朝廷已經派人來談判了。”突然,一個沙啞爽朗的女聲從窩棚外傳來︰“喲,二世祖還真轉性了,看來病一下也挺好。”
澹明抬眸望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帶著幾個女子走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捆樹根。
“你們....”澹明腦袋一陣天旋地轉,相關記憶也開始涌現。
領頭的婦人是酒樓掌櫃,也是青州城唯一的女掌櫃,叫十七。
她身後那位有些瘦脫相的女子曾經是暗娼的頭牌,名字叫秦吟,此刻雖然衣衫襤褸,但舉手投足間仍帶著幾分風塵氣。
有些畏畏縮縮,骨架有些小,不像北方人的那位穿著嫁衣的姐姐,則是在出嫁日被蠻族擄掠,全族上下三百多口,僅存一人,叫阿阮。
“怎麼了,小郎君?”女掌櫃十七一屁股坐下,將樹根順手往地上一扔,上下打量著澹明,調笑道︰“病完之後,認不得姐姐們了”
說到這,還故意拉長聲調︰“還是說你姐姐在,不好意思調戲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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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我們人老珠黃,惹不得郎君憐愛了。”暗娼秦吟捂嘴一笑,竟有幾分媚意。
听得澹明一頭黑線。
是的,這個八歲的王八蛋還是個小色痞。
押送途中稍稍有點力氣,想方設法耍流氓,對這些女子動手動腳。
這特麼是八歲?!
本劍仙八歲的時候就只是天天趴在牆根盯著宗門門口那條狗盤子里的吃食!
明明就是一條普通老狗,結果是個人經過都要孝敬它。
憑什麼?!
就不給!
然後就被惦記上了,天天撞上就打架,師父拉都拉不開。
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樣。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倒是崔盈看見小弟模樣,便連忙道︰“以前是小弟不懂事,才惹了諸位姐姐,我給諸位姐姐妹妹賠個不是。”
澹明一听,哪能讓這名義上的姐姐替小王八蛋擦屁股,連忙跟著拱手道歉,倒是讓女掌櫃幾女有些訝異。
這小王八蛋真就轉性了?
女掌櫃十七甚至伸手摸了摸澹明的額頭︰“莫不是燒糊涂了?”
澹明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換上個憨厚笑容︰“請問姐姐,方才說朝廷派人來談判了是什麼意思?”
“我道是為什麼突然轉了性子呢,原來是這般。”女掌櫃翻了個白眼,一邊蹲下來處理樹根,一邊說︰“昨晚伺候蠻子的姊妹回來說的。”
“說咱們朝廷有個大官派了人過來,跟蠻族的那個首領談了一下,說要出錢贖我們回去呢。”
轟隆!!!
听到這個消息,澹明感覺有一道天雷直接轟擊在天靈蓋上,下一刻便是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他猛地上前幾步,徑直站在女掌櫃面前,眼神可怕的像是要吃人︰“你說的那個大官是不是姓王?”
女掌櫃被嚇了一跳,順手抄起一根樹枝抽在澹明腿上︰“作死啊,嚇你姐姐作甚。”
澹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又呵呵一笑︰“就是好奇嘛,好姐姐跟我說說?”
“哼,人小鬼大。”女掌櫃想了想,道︰“姓什麼倒是不清楚,不過听說那大官是幽州刺史。”
澹明的心頓時沉了下去,猶豫片刻,輕聲問道︰“咱們現在走到哪了?”
“易水邊上...”一旁的崔盈想了想,輕聲道︰“昨日剛到的。”
!!!
澹明只覺得眼前一黑,踉蹌著後退幾步,撞在窩棚的柱子上,惹得崔盈一聲驚呼連忙上前︰“阿祀你怎麼了,是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哪里又難受了?”
澹明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扯了個笑容︰“我沒事,就是...太高興了,姐姐不用擔心。”
以澹明數百年的閱歷,即便知道了些什麼,也不會這麼驚慌失措。
只是這具宿主的體質實在太差,稍有一些心緒波動起伏,就直接會映照在身上。
“莫不是小郎君知道自己很快不用裝小娘子了,太過歡喜?”女掌櫃嬉笑道。
她經歷過太多事,從前也有過孩子。
這小子雖然跟著吃了不少苦,但身體底子還算好,畢竟他阿姐但凡有點吃的都先緊著他。
想來是听說能回家了,一時高興,氣血上涌才站不穩的。
澹明晃了晃腦袋,嘿嘿一笑︰“掌櫃姐姐就是厲害,這都被你猜到了。”
“那可不。”女掌櫃伸了個懶腰,和其他幾位小姐妹開始整理起今天的飯食那捆樹根。
先是用石頭砸開堅硬的外皮,女掌櫃負責把里面的縴維撕成細條,秦吟和阿阮則把這些縴維搓成更易下咽的小團。
“不過我估計一時半會沒那麼快談好,做買賣都得拉扯個三五回,何況這是幾千條人命呢。”
“咱們得好好保重身體,別到這份上了才死,不然吶....”
說到這,女掌櫃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得好好活著,活著才對得起其他死去的姐妹。”
听到這話,幾女的神情也是一黯,窩棚里只剩下樹皮縴維被撕開的細微聲響,偶爾夾雜著一兩聲壓抑的咳嗽。
崔盈挪到女掌櫃身邊坐下,粗糙的手指熟練地剝開樹根外皮。
她轉頭看向澹明,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要是乏了就先歇會兒,等能吃的時候阿姐叫你。”
澹明沒說話,只是默默退到角落蹲下。
崔盈忍不住頻頻回頭,每次樹皮搓到一半就要停下手,確認小弟還好好地待在原地。
澹明縮在角落里,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面,濕潤的泥土沾滿了指甲縫,他卻渾然不覺。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這是史籍上那短短一句的【蠻族略婦女,浚命敢有挾藏者斬,于是沈于易水者八千人】的故事。
那位王姓幽州刺史為爭權奪利,暗中勾結草原部族南下侵擾,蠻族鐵騎長驅直入,所到之處燒殺擄掠,不僅劫掠了大量財物,更擄走數萬中原女子充作營妓女和軍糧。
待到易水河畔時,被擄女子僅存八千之數。
此時那幽州刺史突然出面,不知是突生惻隱之心,還是另有所圖,要求蠻族首領將這些女子留在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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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蠻族自然不願放棄這些戰利品,但一時間又吃不完,于是將這八千女子盡數驅入易水,最終活活溺斃。
澹明在圖書館翻閱史冊時,每每讀到這段記載都難以釋懷。
神州千年歷史中,令人扼腕的悲劇數不勝數,但易水畔這八千女子的遭遇,始終是他心頭縈繞不去的遺憾。
亂世,亂世。
沒想到,入夢的第二個故事,竟是這個。
那....
想到這里,澹明忽然悄悄回頭望向幾個瘦骨嶙峋滿身髒污在努力搓著樹皮的女子。
女掌櫃一邊干活一邊哼著小曲,那是青州的民謠;
暗娼秦吟時不時整理一下散亂的頭發,仿佛還在醉紅樓的梳妝台前;
嫁衣女阿阮時不時抻抻衣裙,仍舊小心翼翼護著嫁衣,盡管已經破如縷縷。
崔盈搓樹根的動作很熟練,顯然已經做了無數次;
雖然很憔悴,但似乎眼里都多了一絲光。
那光似乎叫做︰希望。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這希望很快就會破滅。
這麼說來,這個夢境的執念,或許是希望這些女子能夠活著回家。
即便不是,澹明也想去嘗試一下,哪怕這已經是夢,這只是過去執念投射。
他低頭看著自己瘦小的手掌,有些無奈。
八歲的身體能做什麼。
計劃尚且沒有,即便有也似乎就要胎死腹中。
只靠這具軀體,別說救八千人,恐怕在暴露的一瞬間,自己就會被蠻族士兵貫于長槊,嘻戲為樂。
必須另想辦法。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他保持清醒。
時間不多了,史書上只記載了結局,卻沒說談判持續了多久。
也許下一刻,蠻族就會下達屠殺的命令。
靈力,我需要靈力,哪怕一絲都好。
【我會幫你】
就在這時,一道輕語自靈魂深處響起。
澹明瞳孔一震。
與此同時,指尖突然傳來細微的刺痛,猛地低頭,看見指腹上跳動著一點微光。
余光掃向身後,女人們仍在埋頭處理樹根,一旁的小雀從布袋里掏出一小塊陶片,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刻著什麼。
似乎,沒有人把注意到這邊。
收回目光,澹明輕輕打了個響指。
只見一道螢火幽幽在指尖浮現。
他瞳孔驟然收縮。
靈力!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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