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人高的枯草叢中艱難跋涉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幾聲 響動。
澹明立即貓下腰身,屏住了呼吸。
一路走來,小隊的人一個個倒下,如今只剩老屯長和那位少年什長。
說實話,澹明對其他人的犧牲並無太多感觸...
因為來不及。
從踏入這里的第一刻起就在廝殺,而後便是無止境的奔逃,他甚至沒來得及詢問和記住任何一位同伴的名字。
好不容易尋得片刻喘息,未及開口,追兵又至。
這一路,感覺就像個麻木的傀儡,只想著按部就班走完夢境流程,解開楔子,回到第一重夢境便算解脫。
可現在,似乎有什麼在悄然改變。
或許是從那位連名字都未曾知曉的百將轉身斷後開始,澹明便無法催眠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
這不僅僅是一場夢。
雖說是夢境,但這些人也定曾是活生生的人,是這片土地上掙扎求存的人族,是懷揣執念與夙願的血肉之軀。
他們或許早已湮滅于歲月,可此刻站在澹明面前的,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靈魂。
既是如此,他又怎能繼續冷靜地視若無睹。
這並非他的性子。
只是現在...
“靈力修為全部被暫時剝奪,身體也不是自己的,強行喚醒,這一層夢境就會崩潰,一個不慎還有可能影響到第一重夢境。”
窩在草堆中的澹明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沒有修為的情況下,拖著現在這麼一具體力透支還帶傷的身體,要躲過魏軍搜捕,跳出包圍圈簡直難如登天,更別說回頭救人。
可越是這樣,越不知為何,又突然想起替他引開追兵的老屯長。
他甚至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也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理智告訴他︰這不過是個夢,都是假的。
就算真有個老屯長,那也早已離世上千年。
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想辦法逃出去完成任務,這樣既能解開夢境回到第一重夢境與緝亭他們匯合,結果上也算對得起這支隊伍。
可感性又忍不住告訴自己,要是一個普通的神州人意外闖入了這層夢境,看著千年前的先人如此悲苦,會無動于衷麼?
如果會的話,穿越文早就沒有市場了。
畢竟,神州人天生骨子里都有一種不由分說的悲天憫人和對悲情英雄的同情。
明明很多時候自己過得也不好,卻總能共情那些困苦的人。
或許,這才是神州真正的底色吧。
就像哪怕過去了將近一千八百年,可平日里一提起五丈原,說起丞相,大家還是希望他能贏。
大團圓不好麼?
非得刀?
不過,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現在自己的狀態比一般穿越男主的條件還要差,似乎兩全其美做不到。
萬一失手,那就不是能不能回到第一重夢境的事那麼簡單。
再者,作為一個數百壽數的劍仙,經歷的心境考驗不計其數,生離死別更是常態。
一個仙人,有時候不需要太過感性。
對錯是孩童才需要論的,成年人只需要論得失。
是吧。
應該是吧。
遠處的交談聲漸漸消失,澹明蹲在草叢里,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地上的枯草。
他咬了咬牙,突然泄氣般地嘆了口氣,貓著腰往反方向摸去。
世間安得雙全法,只能取舍了。
.....
泥濘的小道上,老屯長被兩個魏卒粗暴地按跪在地,粗繩深深勒進他枯瘦的手腕。
少年什長蹲在不遠處的樹墩旁,手指不安地摳著樹皮上的裂紋,時不時偷瞄老屯長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
老屯長襤褸的衣衫下露出道道血痕,渾濁的眼楮卻平靜地望著遠處的山巒。
那魏軍老卒氣急敗壞地搜尋著,大罵道︰“東西呢?!”
“什麼東西?”老屯長吐了一口血沫,費力地仰起頭,咧嘴一笑︰“我就這一人,你想要什麼?”
“你們負責運送的東西!”老卒一巴掌甩過去,猙獰道︰“那個讓你們一支百人小隊死光了都要送回五丈原的東西!”
“哦?你說那個啊。”老屯長裝模作樣地愣了一下,隨即呵呵一笑︰“早說嘛,我把它埋好了,不然等這小狗崽領著你們過來,不就沒了?”
“你埋了?”魏卒連忙蹲下,急聲道︰“埋哪了,快說出來,我會放你離開。”
“魏軍沒有信譽,我信不過你們,你們拿到手,第一時間就會殺了我。”說到這,老屯長看了一眼邊上那畏畏縮縮的身影︰“包括他。”
“不會,我保證不會,我可以指著蒼天發誓。”听到這話,魏卒以為這老狗松口了,連忙蹲下身湊近,壓低聲音︰“我只要那東西,你們兩個我都能放。”
生怕他不信,魏卒連聲道︰“當然,時間只有那麼一點,要是誤了時辰,被別人抓到,就不能算毀誓了,這樣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老屯長抿抿唇,似乎有些動搖。
魏卒見狀心頭一喜,趁熱打鐵道︰“要趕緊了,哪怕是秋日,再磨蹭個把時辰天就亮了,到時候你就是說了,我也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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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那少年見狀,也連聲道︰“快說吧,說了我們都能回家!”
“快說吧!”
听著身旁的催促,老屯長忽然長嘆一聲,渾濁的老眼掃過眼前幾個魏卒,最後落在領頭的身上。
他咧開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湊近些,這事兒,我只說給你一個人听。”
魏卒聞言臉上一喜,連忙湊過去︰“來來來告訴我。”
見腦袋近在耳邊,甚至都能見到鬢角上的跳蚤,老屯長無聲笑了笑,猛地張口咬去!
“砰!”
一拳甩去,老屯長牙齒被打飛了幾顆。
魏卒面無表情拍拍手站了起來︰“你當我是傻子?”
“哈哈哈哈,我以為你就是傻子!”老屯長吐了幾口血沫,放聲大笑。
“看來你是不想活了。”魏卒緩緩抽刀,神色冰冷︰“那就送你一程再去找另一個。”
“等會等會!”一听到要動刀,一旁的什長連滾帶爬連連磕頭︰“再給我點機會我來勸他,沒有他指路,諸位爺爺也找不到另一個人。”
“求諸位大爺再給我點時間!”
“求求了!”
“......”
听到這蜀卒這般哀求,幾個魏卒相視一眼,便聳聳肩,為首的魏卒扔下一柄短刀︰“給你一刻,若這老狗還是冥頑不靈,你就自己動手。”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那少年什長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兩個響頭,剛轉過身要說話,就被老屯長"噗"地一口血沫子噴了滿臉。
“狗奴,叛徒,我瞎了眼才拉你進武戈隊!”
“...我叛徒?”什長渾身一抖,心底剛剛升起的那點愧疚似乎消散無蹤,他抹也不抹臉上血污,猛地站起,死死盯著老屯長,顫聲道︰“我怎麼就叛徒了?!”
“大漢天子是禪讓給了曹魏,不是所謂的劉皇叔!”
“你們才是反賊!”
“我們一家都不過是被裹挾上這架馬車的受害者!”
“天命歸曹,憑什麼要讓我們替劉家賣命?!”
“我不過是想回家!”
“我不過是想我父親、叔父、兄長能回家!”
“沒有這場戰爭,我家里人都不會死!”
“我是蜀中人,我家本來就在蜀中,天下歸誰又如何,這與我有什麼相干?!”
“我阿母先是迎回我阿父的骸骨,然後是我大伯,到最後...是我那兄長!”
“憑什麼他們爭奪天下,家破人亡的是我?!”
“你告訴我!!!”
嘶吼震耳欲聾。
沉默了片刻,老屯長忽然幽幽道︰“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少年什長一愣。
“上面貴人打生打死,關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什麼事?”
“我們眼楮能看到的,也就是家里那一畝幾分田。”
“能娶個婆娘,生他三五個孩子,長大之後,教他們種田,等他們成家,等他們給我養老,就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最好的生活。”
“至于城牆上掛著的旗是誰家的,又有什麼關系呢?”
“可是啊...亂世人不如狗。”
老屯長抬起頭望著少年,輕聲道︰“初平四年,曹賊攻打徐州,說要為父報仇,我一家老小躲進了彭城,曹賊攻破彭城後,下了屠城令。”
“全家老小七口人除了我和不滿一歲的女兒躲在死人堆逃過一劫,其余一個也沒活下來。”
听到這話,那少年的臉色突然一變。
“為了替自己的父親報仇,讓那麼多無辜百姓家破人亡,這對嗎,我沒有時間去想,因為小牙要吃飯。”
“我不願意回想那段日子怎麼熬過來的,只記得為了活下去,我帶著小牙在彭城乞討為生,受盡白眼,可雖然吃不飽飯,但至少,能活著。”
“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
“小牙無驚無險活到了六歲,乖巧听話,每天總是阿父阿父地喊我,每天都乖乖在窩棚候著我回來,不管多晚,左右都說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以後一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說到這,老屯長溝壑縱橫的臉上竟浮起一絲罕見的笑意︰“有她在,再多的苦我也能吃。”
“可老天...連這點日子都不願意多給我一天。”
老屯長眼眶一紅,渾濁的淚在皺紋間蜿蜒而下︰“建安三年,曹賊征討三姓家奴,又來到彭城,再一次下了屠城令。”
“那段時間,小牙身子不舒服,我讓她留在棚窩,自己上山給她找藥。”
“小牙.....沒活下來。”
老屯長虎目通紅︰“一個女娃而已,還沒有半人高,能給那些貴人造成什麼威脅?”
“為什麼要屠城?”
“為什麼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听到這話,那什長身子忽然有些顫抖。
周邊幾位魏卒臉色似乎也有些變化。
“你說的你家在蜀中?”老屯長慘然一笑︰“你錯了!”
“你的父親是雍丘人,興平二年曹賊攻破雍丘後,下令誅殺張氏三族,你父親被波及,僥幸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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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叔父在鄴城當貨郎,建安九年,曹賊引漳水灌城大敗袁氏,說是剿撫並用,可底下的兵士顧不了那麼多,他是躲在糞坑足足三天才活下來,但你的嬸嬸和他的孩子一個都沒活下來!”
“你的兄長,年歲可以當你阿父的兄長,是打小就在這些屠殺中存活下來了的。”
“是誰救了他們?”
“是誰救了我們這些賤民?!”
老屯長怒吼道︰“是劉皇叔!”
“他生于亂世,長于亂世,明明大軍在手,卻從未行過屠城之舉!”
“被曹賊擊敗之際,還不忘攜民渡江。”
“這天下諸侯貴人這麼多,只有他一人會視我們這些卑賤小民為人!”
听到這怒吼,什長臉色慘白,兩股戰戰。
幾名魏卒也有些羞赧,但很快又化作了滿腔怒火,開始朝著老屯長圍去。
已知死期將至,老屯長卻絲毫不懼怕,厲聲道︰“你不是問為什麼要為劉家做到這種地步麼?”
“因為能奪天下的人很多,但奪了天下之後能善待百姓的只有劉皇叔一人!”
“我和你的父親大伯他們,還有今天戰死的所有老兄弟和百將都相信只有劉皇叔和丞相能帶我們重興炎漢,勘定四方,會給我們好日子過!”
“不會再有屠城,不會再有奸淫擄掠,不會再有苛捐雜稅,大家都可以回家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
“只是因為這樣,才寧死也要追隨!”
“我們想回家是不錯,但我們想堂堂正正回家,而不是當叛徒!”
“我...我...你...你。”什長忽然口舌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廢話說夠了吧,那就不要浪費時間。”為首的魏卒抽出長刀走過去,獰笑道︰“等我把你的腦袋砍下來,再拿回去跟你的百將那顆放一起,看還會不會那麼多話。”
“?!”那什長腦袋一炸,轉身看著那魏卒,口中訥訥︰“你們...殺了百將?”
“腦袋都掛在竹竿上了,一會遇到給你看看。”魏卒看也不看,走向一臉悲色的老屯長,舉起了長刀。
“老狗,去跟你女兒團聚吧!”
說罷,寒芒一揮而下!
“你先去吧!”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寒光自草叢中暴起!
只見一柄環首刀打著旋呼嘯而來,"噗"地一聲竟生生貫入魏卒咽喉,刀勢之猛,帶得那魏卒踉蹌後退兩步,才轟然跪倒。
幾乎同時,一塊稜角分明的燧石破空而至。
那石頭邊緣磨得鋒利如刃,在晨光中劃過一道銀線,不偏不倚砸進另一名魏卒的眼窩。
" 嚓"骨裂聲里,那魏卒捂著臉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指縫間頓時涌出汩汩鮮血。
“敵襲!”其余三名魏卒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他們倉皇轉身的瞬間,一道黑影已如餓虎般自草叢中撲出!
最前的魏卒還未及舉刀,就被來人合身撞了個滿懷。
那身影根本不給反應時間,右手成爪,兩指如鉤,照著魏卒的眼珠就狠狠戳去。
“對不住了師尊,徒弟今日又要犯渾了!”
“去你的理性,去你的夢境,我乃劍仙澹明,見死不救,念頭不通達,還何以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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