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嘉目光掃過眾人,帶著關切與威嚴︰“諸位辛苦。近來戰況如何?”
盧郢上前一步,神情凝重地匯報道。
“啟稟上將軍,偽帝麾下大將林仁肇,確非浪得虛名。”
“此人勇武絕倫,更兼治軍極嚴。月余以來,他奉李弘冀之命,調集江寧府精兵近五萬,攻勢異常凶猛。我軍雖奮力抵抗,但連失廬州外圍七座縣城,幾番野戰交鋒,皆遭小挫。”
一旁的孫漢威面帶愧色,補充道︰“上將軍明鑒,廬州歷經大周兵災,元氣大傷,民生凋敝,兵員糧秣皆不足。”
“若非光州盧將軍、申屠將軍及時率軍來援,後果不堪設想。然林仁肇挾偽帝余威,兵勢正盛,我軍……守得頗為艱難。”
李從嘉微微頷首,理解孫漢威的處境。
廬州直面江寧兵鋒,孫漢威能在林仁肇這等名將的猛攻下守住核心城池,已屬不易。
他目光堅定,聲音沉穩有力,瞬間驅散了眾人心頭的陰霾。
“諸位已做得極好!”
“能在此等強敵之下守住廬州根基,便是大功一件!”
“偽帝李弘冀,武昌一敗,已是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其箭傷未愈,軍心早已渙散。我軍主力正從四方源源匯聚而來,挾大勝之威,合圍之勢已成。此戰,我軍必勝!”
李從嘉的話語如同定海神針,讓帥府內凝重的氣氛為之一振。
申屠令堅眼中戰意熊熊,盧郢、孫漢威也精神抖擻。
廬州城,這座江淮最後的決戰堡壘,正屏息凝神,等待著風暴的來臨。
城外,是偽帝李弘冀殘存的江寧精銳和名將林仁肇,城內,是民心所向、士氣如虹的永定軍與他們的統帥。
一場決定南唐最終歸屬的大戰,即將在這座古老的城池下,轟然爆發。
“走,隨我去看看這位‘南唐第一將’的手段!”
李從嘉一甩披風,率先向城樓走去。眾將緊隨其後,簇擁著這位年輕卻已威震江淮的統帥,登上了廬州城高聳的北門樓。
申屠令堅咧著嘴,蒲扇般的大手興奮地搓著光頭,仿佛已經看到林仁肇在自己刀下授首的場景。
盧郢緊鎖的眉頭舒展了幾分,目光中重新燃起銳利的光芒。
四月中的廬州,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明媚的陽光灑在古老的城垣和城外廣袤的原野上,驅散了早春的料峭,帶來一片生機。
然而,這宜人的暖意卻絲毫無法消融兩軍對峙間那刺骨的肅殺。
手持千里鏡,遠眺而望,李從嘉的目光越過己方嚴陣以待的營壘,落在了數里之外、依南淝河而建的江寧軍大營上。
“好一座堅壁!”
只見那大營並非隨意扎下。
而是穩穩盤踞在一處地勢略高的坡地之上,佔據地利,視野開闊,可俯瞰周遭。
營盤規模宏大,布局卻異常嚴整有序。
外圍是深挖的三重壕溝,壕溝之後,是一人多高、用粗木夯土構築的堅固寨牆,牆頭旗幟林立,刁斗森嚴,巡邏的士兵身影清晰可見,甲冑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寒光。
營門數座,皆設有堅固的望樓和拒馬鹿角,守備森嚴。
營內,帳幕連綿如雲,卻排列得橫平豎直,道路寬闊通暢,毫無雜亂之感。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條清澈的南淝河支流潺潺流過營前,不僅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更在營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護營水障。
整個大營,堅壁于野,壁壘森嚴,動靜有度。
陽光下的營盤非但沒有絲毫松懈,反而透著一股鐵血森嚴、不動如山的氣勢。
“嘶……”一旁的馬成信倒吸一口涼氣,指著那營盤甕聲道︰“上將軍您看!那林仁肇果然有兩下子!這營盤扎得……跟鐵桶似的!”
盧郢也面色凝重地點頭︰“確實治軍有方。營盤選址、布局、防御工事,皆深得兵法要義。士卒巡哨嚴謹,營內秩序井然,非一日之功。”
孫漢威補充道︰“此營已扎下月余,期間林仁肇不斷加固完善,如今已成銅牆鐵壁。我軍若強攻,恐損失巨大。”
李從嘉沉默地凝視著那座壁壘森嚴的大營,心中亦是暗自凜然,更添幾分鄭重。
能將數萬大軍約束得如此法度森嚴,營盤構築得如此滴水不漏,這林仁肇,果然不負“南唐第一將”之名!
其治軍之能,遠在皇甫繼勛、朱令 等人之上。
與此同時,江寧軍大營,中軍帥帳。
氣氛卻與城外明媚的春光截然相反,壓抑而凝重。
藥味混雜著汗味在帳內彌漫。
李弘冀斜倚在鋪著厚厚毛皮的榻上,臉色蒼白中帶著病態的潮紅,肩胛下的箭傷雖經處理,但長途奔逃加上憂憤交加,已然化膿,反復低燒折磨著他,使他精神萎靡。
昔日的銳氣蕩然無存,只剩下深陷眼窩中閃爍的不甘與驚惶。
皇甫繼勛腿上裹著厚厚的傷布,臉色同樣難看,他率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陛下!李從嘉主力已至廬州城下,其軍勢正盛,連戰連捷,江淮諸州望風而降!我軍新敗,士氣未復,困守此營雖暫時安穩,但終究是孤懸在外,一旦被其合圍,後果不堪設想!”
“臣以為……當速速退守江寧!依托長江天塹,重整旗鼓,再圖後計!” 他顯然對李從嘉的永定軍心有余悸,只想盡快逃回相對安全的江寧城。
朱令 等幾名將領也紛紛附和︰“皇甫將軍所言甚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江寧城高池深,更有長江為屏,李從嘉水軍未至,定難飛渡!退守方為上策!”
“退?退到哪里去?!”
一個沉穩而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壓過了眾人的議論。
說話的正是林仁肇。
他一身戎裝,風塵僕僕卻目光如炬,站在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廬州的位置。
“此地,距離江寧不過三百里!若就此放棄廬州,撤過長江,則意味著長江西岸這三百里膏腴之地盡數淪入敵手!”
“整個江淮十四州,將徹底與我江寧隔絕,成為李從嘉穩固的後方!屆時,我大唐只剩江東一隅,被鎖在長江以南,四面受敵,再無戰略縱深,亡國便在旦夕之間!”
他環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此營,非但不是死地,反而是拱衛江寧的最後一道屏障!我營背靠南淝河!”
他指向帳外,“諸位請看,此河水量適中,河面不寬,水流平緩,難以通行大型戰船。李從嘉雖有水軍,在此處卻難有作為!此乃天賜我軍的防守地利!”
“我願在此與叛賊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