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州城今廣東德慶)。
當夕陽的余暉將西江染成一條血帶時,秦再雄的大軍已如黑雲般壓至康州城北。
潰兵哭嚎著涌入城門,將無邊的恐懼提前注入這座扼守西江咽喉的重鎮。
城頭之上,南漢招討使吳 ,手扶冰冷的箭垛,須發皆白,甲冑染塵。
望著城外無邊無際、甲冑森然的永定軍陣,看著那些如同洪荒巨獸般緩緩推進的霹靂炮和八牛弩。
再听著耳邊潰兵們失魂落魄的哭訴“山神下凡了!”
“箭比房梁還粗!”
“石頭會飛會炸!”
這位以沉穩著稱的老將,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絕望與悲涼。
城高池深?
四萬守軍?
在絕對的實力和碾壓般的士氣面前,如同紙糊的壁壘!
“天亡我大漢…非戰之罪…”吳 仰天悲嘆,聲音嘶啞,“實乃…君上無德,自絕于天啊!”
他想起了劉晟的暴虐荒淫,想起了盧瓊仙、龔澄樞等閹豎的橫行朝堂,想起了被盤剝得面黃肌瘦的士卒…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此時!
城外永定軍陣中,秦再雄手中令旗猛然揮下!
在大軍立足未穩之際,將攻城器械推到前線,對康州進行轟砸。
“嗡!嘎吱!”
令人牙酸的巨大絞盤轉動聲響起!
二十架八牛弩被數十名力士絞緊了獸筋弓弦,粗如兒臂的丈二鐵槍被填入滑槽,鋒銳的三稜槍尖在夕陽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
“目標!城樓帥旗!放!”
秦再雄聲如炸雷!
“ ! ! !!!”
二十聲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弓弦爆鳴幾乎同時炸響!二十道烏黑的死亡閃電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天罰之矛,瞬間跨越數百步距離!
“轟! 嚓!”
康州北門城樓,那面高高飄揚的“吳”字帥旗,連同碗口粗的旗桿,被三支鐵槍狠狠貫穿、撕裂!
粗大的旗桿如同脆弱的麥稈般轟然折斷!
沉重的旗面裹著碎裂的木屑,頹然砸落城頭!碎石磚塊如同冰雹般崩落,砸得城頭守軍頭破血流,哭爹喊娘!
這僅僅是開始!
但吳 是南漢名將,七年前,南漢最重要的大戰,就是吳 調遣象兵,攻克了南楚數州之地,
當年劉晟還意氣風發,派吳懷恩屯兵境上,伺機密謀進取南楚,南唐也屯兵袁州,準備進攻南楚。
最終南漢趁南唐滅楚之際,出兵攻克桂州,繼而連克連、梧、嚴、富、昭、柳、龔、象等州,南楚勢力被徹底趕出嶺南地區。
吳 看著眼前密集如雨攻勢,在城頭指揮道︰“兒郎們,守住城牆,我自有破敵妙計。”
“永定軍連續兩日攻克四縣,兵鋒雖銳,最強之擊已泄,今日晚間大戰稍停,我將調遣象兵,踏碎敵陣。”
吳 的命令傳遍守軍各處。
這四萬守軍,與其說是相信劉晟,更不如說是對吳 忠誠,听著吳 安排,也奮起余勇防御地方。
“霹靂炮!裝填火油罐!”
“目標,城門樓及兩側城牆!放!!”秦再雄的吼聲再次響起!
數十架霹靂炮的配重箱轟然落下,長長的拋臂帶著巨大的慣性猛然揚起!
“呼!呼!呼!”
數十個密封的陶罐被高高拋起,在空中劃出致命的弧線,罐口引信嗤嗤燃燒!如同地獄飛來的隕石,狠狠砸向康州城牆!
“轟隆!轟隆!轟隆!”
陶罐在城樓、在垛口、在守軍密集處猛烈炸開!
粘稠的火油瞬間潑濺燃燒!烈焰騰空而起,黑煙滾滾!
淒厲到駭人的慘嚎瞬間壓過了一切聲音!
守軍變成了翻滾哀嚎的火人,城牆變成了燃燒的煉獄!
“山岳營!!”秦再雄拔出苗刀,直指硝煙彌漫、烈焰沖天的康州城,發出了震碎雲霄的咆哮!
“攻城!!!”
“殺!!!”
早已蓄勢待發的重甲步卒,如同黑色的怒潮,扛著雲梯,推著沖車,頂著盾牌,在震天動地的戰鼓聲中,向著這座搖搖欲墜的雄關,發起了山崩海嘯般的沖鋒!
鉤鐮槍的寒光,飛爪破空的銳響,士兵們嗜血的怒吼,與城頭守軍絕望的哭喊、烈焰燃燒的 啪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康州陷落的序曲!
康州城畢竟南漢是防御要塞,雖然士氣低迷,守軍糜爛,但仍然在吳 的指揮下扛住了秦再雄的驟然一擊。
殘陽最後一縷血光沉入西江,康州城頭燃起的火把如同垂死巨獸的獨眼。
秦再雄拄著染血的長槍,立于硝煙未散的前營,望著城頭影影綽綽的守軍身影。
白日里那場慘烈攻城,雖未能一鼓而下,卻也徹底打掉了守軍的氣焰。
城牆多處焦黑崩塌,霹靂炮車塌的敵樓廢墟仍在冒煙。
“將軍,各營已扎穩,傷兵皆安置妥當。”
副將抹了把臉上的黑灰。“弟兄們鏖戰兩日,破四城,又強攻康州半日,實在疲敝不堪。南漢兵早被殺破了膽,諒他們也不敢夜襲……”
秦再雄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朦朧月色下的康州城牆,又回望己方連綿營寨。
營中篝火點點,疲憊的士卒們正抓緊休整,修補破損的甲冑,給戰馬喂食草料。
那些白日里威震敵膽的霹靂炮、八牛弩等攻城重器,被陸續安置在營中開闊處,由一隊精兵看守。
他雖悍勇,卻也知兵貴張弛。
主公李從嘉三日打到康州城,今日強攻受挫,士卒疲敝,確需休整一夜,待明日拂曉再以雷霆之勢破城。
“傳令各營,今夜安營休息!”
秦再雄沉聲下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讓弟兄們好生歇息,明日……必破此城!”
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妥,吳 這老將絕非庸才,白日遭此重創,豈會毫無反應?
這半年來,摧枯拉朽的大勝,連續兩日攻破四處縣城,以及南漢軍表現出的低劣戰力,終究讓他心中的警惕松懈了幾分。
康州城內。
北門甕城巨大的陰影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沒有火把,唯有清冷的月光透過城垛縫隙,灑在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龐然大物身上。
三百頭披甲戰象,在街市內排開……
這些來自南疆叢林的巨獸,肩高近丈,粗壯的四肢如同殿柱,身披厚實的藤條與熟牛皮復合重甲,護住了要害。
長長的獠牙被磨得鋒銳,套上了寒光閃閃的精鋼牙套。
碩大的頭顱戴著鐵面罩,只露出噴著粗氣的鼻孔和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的巨眼。
每頭巨象背上,固定著一個堅固的藤筐箭樓,內藏三名弩手或長槍兵。
象頸處,精悍的象奴手持特制的長鉤和短矛,眼神銳利如鷹。
吳 一身輕甲,須發在夜風中微動。
吳 可以說是當時調遣象兵的第一將。
他撫摸著領頭巨象粗糙的皮膚,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力量︰
“兒郎們!永定賊軍驕狂,白日攻城受挫,今夜必疏于防範!其攻城器械,乃破城之爪牙!此戰目標,踏碎賊軍器械營!焚毀其霹靂炮、八牛弩!”
“象兵沖鋒,一往無前!目標達成,即刻回撤!不得戀戰!”
“諾!”
象奴與戰兵們壓低聲音應和,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戰意。
沉重的城門在令人牙酸的絞盤聲中,悄然開啟一道縫隙,無聲無息。
三百頭披甲巨象,在象奴精妙的操控和口令下,邁著沉重而詭異的靜默步伐,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鋼鐵巨獸,魚貫而出,融入城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