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秋實,一葉知秋,疊翠流金。
防風邶消失一段時間,終于重新踏足府邸。小夭得到消息便在獸苑等著他,準備練箭。
防風邶注意到府邸里的侍衛,眼里掠過一絲錯愕,這些不是他選出來的妖奴嗎?
“邶,你今日怎麼不說話?”小夭一箭正中靶心。防風邶今日沉默寡言,寥寥幾句也是漫不經心。
進入獸苑立刻察覺出獸苑還有妖奴的氣息,防風邶正在細細辨認妖奴的氣息,忽地听見小夭的話,笑著抬頭調侃︰“我見府邸里如今人多勢眾,這不是怕說錯,討打嘛。”
“那些都是從瑤兒手下活下來的妖奴,無處可去,留在府邸里當個侍衛。瑤兒養不起就放他們出府。”
“瑤兒呢?”防風邶左右看看,慵懶的目光閃爍著光芒。
小夭停下搭箭的動作,嬉皮笑臉地揶揄,“新歡也會不知道?她今日找她狗友選鋪子。她每次望著府邸的人就要嘆息,掙錢不易,瑤瑤嘆氣。”
小夭揶揄的眼神掃過來,防風邶喉嚨里溢出一聲含糊的低笑,順勢仰頭閉目,仿佛沉醉于日光暖意,仰天感慨,“想著她事情多,沒時間與我玩鬧,我得知情知趣。”
小夭見防風邶與瑤兒感慨時都一樣,挺陶醉,善自夸。“難怪你是她新歡,我問她怎麼沒找你玩,她說你忙,她善解人意,與你一般自夸。”
她那小腦瓜里,怕是又在盤算些稀奇古怪的生財之道吧。他想知道她為何嘆息,想知道她眼底映著星辰時,又在盤算什麼,更想知道她提及自己“善解人意”時,唇角是否也彎得像此刻他極力維持的弧度。
防風邶睜開眼,琥珀色的瞳孔迎著光,流轉著慣常的、漫不經心的浮光,將那深潭之下洶涌的探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牢牢鎖在了無人可見的暗流深處。
“爺們,你選個小巷子的鋪子做什麼?”離戎昶對這位爺們的舉動,真是琢磨不透。誰家開酒肆、食鋪,不是選在人流涌動的地方。她倒好,選個小巷子。
“狗友,那鋪子便宜。”戴著面具的朝瑤嫌棄地看著離戎昶。
圖便宜?離戎昶仿佛覺得自己掉入獵人挖的坑,這生意做得起來才是老天不開眼。“你覺得這地方,除了叫花子常來,誰來?”
“這個給你,別說我不仗義。”洛願掏出一塊令牌給離戎昶。
離戎昶接過青銅打造的令牌,上面雕刻著西炎圖騰,明晃晃刻著兩個大字皇商。
皇商?什麼意思?“這個能做什麼?”
“以後,咱們離戎族就是西炎王族指定商行。有些生意只能咱們做,其余人做,必須得到同樣的令牌。”洛願感慨老祖宗的知識,自己這撿便宜撿得挺順手。
離戎昶反復摩挲手上的令牌,四大氏族有規定,他們可沒規定。“爺們,這個你怎麼搞來的?”王族對氏族的防備與警惕,兩者之間互相試探,牽制。
“憑我的聰明。”洛願狡黠地點了點自己頭,“剛才那鋪子賣農具,農具可是硬通貨,我手上研究出一批新品,咱們專賣。”
農具?農具有什麼可買的?氏族自己內部就能打造,制作。離戎昶滿腹狐疑地看著朝瑤,她能不能靠譜?
“別拿這種眼神看我,像是對我的質疑。”要不是在外給他留面子,早一巴掌賞他。
離戎昶冷哼一聲,“不是像是,就是。”
“你懂屁!”洛願對著他勾了勾手指,離戎昶撇撇嘴,依舊俯耳傾听,听清耳邊的話,整個身子猛地僵住。“咱們後面可以販鹽,此事絕密,連你的狐朋也不可說。”
離戎昶晚上跟著朝瑤回到她府邸,看到她的新品,早知她這麼善于做生意,他主動跳坑。
趁著時間尚早,洛願與離戎昶又在主街選了兩間商鋪,繁華地段。離戎昶瞧著朝瑤,豪橫且不要臉的讓人去辰榮府收錢。
“你做生意,一分錢不花?”離戎昶盯著去收錢的人,欽佩不已。
洛願翻個白眼,雙手背在身後,感嘆地望著遠方,“馨悅都發話了,我不能駁她面子。咱們懂點事,給馨悅與豐隆送塊牌子,以後他們憑牌子吃飯免費。”
“高,你這人情往來確實高。”離戎昶見識到朝瑤做生意的本事,一毛不拔,全靠人情,風生水起。
馨悅听見小奴的通傳,小奴把人迎進來,听清事情原委。第一次付賬就是兩間商鋪,朝瑤這舞真貴。
沒幾日,馨悅邀請氏族好友過來小聚,恰好再次收到朝瑤派人送來的玉牌,“這個玉牌,聖女說全天下只有兩塊,就算是兩國陛下來吃飯也得付錢。馨悅小姐與豐隆少爺是她好友,望二位日後常賞光。”
來人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給足馨悅面子。此刻又當著好幾位氏族小姐的面,馨悅看了大家一眼,欣喜地收下玉牌。“回去告知瑤兒,哥哥回了赤水,等他回來我轉交給他。”
洛願與離戎昶辦完正事,“走吧,給你解惑,帶我見見你大伯。”
“爺們,請。”朝瑤主動要見大伯,她對大伯的身份早已知曉,他更想看看朝瑤與大伯有何關系。那日大伯說並不認識聖女,他們都覺得怪異。
離戎昶帶著一身男裝的朝瑤,去了一個小巷子,還沒走近,忽然聞到撲鼻的香氣。離戎昶推開破舊的木門,洛願看著一個獨臂老人站在一個大鍋面前。
老人看到離戎昶帶著一個男子過來,“你小子今日怎麼得空過來。”
“老頭,她.....”
“啪!”一巴掌落在離戎昶頭上。獨臂老友詫異地看著兩人,昶的性子被打,早喊著打回去,此刻摸著頭還挺委屈?
“好好說話,叫什麼老頭!”洛願刀了離戎昶一眼,主動走過去,拱手行禮,“老伯,我就是朝瑤,特來看望你。”
爺們這副模樣真不太習慣,有禮有節,與他們相處天差地別。
離戎老伯放下手上大勺,端詳起眼前的男子,“你認識我?”
“借一步說話。”朝瑤對著屋子方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離戎老伯看了一眼離戎昶,離戎昶微微點頭。兩人一起穿過小院向屋子走去,離戎昶見狀準備跟上卻被砰地一聲,關在屋外。
“狗友,好好看門。”洛願俏皮說了一聲,毫不猶豫關上屋門。
離戎老伯疑惑地看著眼前女扮男裝的聖女,“聖女,你.....”
猛地看見她手上出現的佩劍,忙不迭走上接過長劍,顫抖地撫摸,這是大將軍的佩劍。“你是?”
“我是聖女,玉山的聖女。”洛願雙手背在身後,注視著離戎老伯眼含熱淚的模樣,“老伯,活下來的人常常比死去的人背負更多。換言之,你替他們活著,不如換個心情替他們多看看這世間。”
“這把劍,送給你,全當是故人來訪。”洛願指尖一劃,劍出鞘,懸浮于離戎老伯眼前。
離戎老伯凝視透著嗜血寒氣的劍刃,高聲悲切地喊著︰“大將軍!”
屋外離戎昶听見大伯的聲音,帶著幾分緊張,環顧起周圍。屋內突然傳出朝瑤的歌聲,清脆婉轉,娓娓動听。
哦也羅伊呦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伊呦
請將我的心挖去,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有我。
離戎老伯猛地听見此歌聲,眼前一陣恍惚,熱淚涌出。注視著目光漠然的少女,這是當年大將軍唱給心愛女子的歌。
西陵珩當初講起兩人定情時,赤宸給她唱的山歌,民風淳樸,西陵珩說十分真實,毫無猜忌,她那時望著滿山桃花林,希望世間所有地方都如桃花林般美好。
忽然,屋門被打開,離戎昶不安地望著屋內。朝瑤坦然自若地走出屋子,“狗友,防風邶的身份,你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爺們,你就說你什麼不知道?”離戎昶此話變相承認自己知道。
洛願看向天邊的目光,流轉一剎在離戎昶臉上,“狗友,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
“一將功成萬骨枯,吃肉喝酒,你請客。”洛願情緒驟然一變,狡黠地看著離戎昶。
離戎昶..........“爺們,這似風似雨的轉變,我是真的很想打你。”
“打不贏就忍著。”洛願說笑一句,大大咧咧坐在一張食案前。“你他媽快點。”
離戎昶看了一眼屋內,大伯背對他像是拿著東西,囈語不斷。多少年了,無法遺忘,活在過去。
他嘆口氣當上伙計,卷起袖袍,用干淨的碗裝了兩碗肉湯,裝了幾塊大餅,走過去放在案上,隨即坐在朝瑤身側。
“我大伯的驢肉從選料到火候,全大荒找不出第二家,嘗嘗。”離戎昶又用碗倒起酒,兩人一碗碗喝著酒,吃著肉。
“你都知道他的身份,還和他走那麼近?”離戎昶本以為她不知道,誰知她一清二楚。
“他又不知道我知道。狗友,你不會認為我的性子,這輩子得找男人跟吧?”洛願端著酒,低垂眼簾,喝了一大口。
“不會,你說你娶媳婦。”離戎昶端起酒碗踫了踫她的碗,“一般男人對付女人就三招,沖上去扛到肩上、帶回家扔到榻上、脫掉衣服撲上去,一切搞定。可要是你,沖過去那刻已經被打死,不比尋常。”
洛願無語地看著離戎昶,這他媽什麼強奸犯言論,“狗友,別逼我扇你。你既然和我做生意,首先得學會尊重女子。女子從來不是附屬,也不是你們男子傳宗接代的工具。”
“你看看,怎麼還認真上了。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尋常事,女子除了聯姻、生孩子,操持家務,還有什麼用處?不是人人都如你這般。防風邶可不是良配,三思而後行。”離戎昶低頭飲酒,不以為然。
“你想想你娘,你娘是不是女子?他們要是遇見你這種男人,倒霉到家。”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得,你不喜,我以後不說。”離戎昶惹誰也不敢惹她,適當閉嘴。
兩人開始豪飲,離戎昶見爺們最後抱著酒壇子灌酒,撫掌稱贊,“爺們,以後誰說你是磨磨唧唧的娘們,我第一個不同意。你這麼豪爽的女子,我還是第一個見。”
離戎老伯在屋內听見兩人的話,戀戀不舍地撫摸著劍身,妥帖收好。友朋凋零,當初活著的人,接二連三死了。他活著還能等到故人來訪,重見大將軍的佩劍,也算了卻憾事。
走出屋子,穿過小院,注視著飲酒作樂的兩人。
“不愛吃驢肉?”離戎老伯端著一盤素菜,一瘸一拐走到朝瑤另一邊坐下,盯著少女的眼楮,“特意為你做的。”
“特意?那我得好好嘗嘗。”洛願放下酒碗,拿起筷子,一筷子就夾走一半,塞入口中,咀嚼幾口沖著離戎老伯豎起大拇指,“好吃。”
“爺們,你怎麼看也不像愛吃素的。”肉湯和餅子,她一口沒動。小青菜,她吃得挺滿意。
“看著你當然食不下咽。”洛願給大伯倒了一杯酒,“老伯,喚我瑤兒即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醉生夢死,有時未必不是好事。”
“爺們,可以啊,又是佳作。”離戎昶從 嘴里听過“文化人”何意,眼前這位文采橫溢。
“哈哈哈,瑤兒耿直豪爽,干。”離戎老伯端起酒碗,故人來訪,酩酊大醉。
三人喝到日暮降臨,離戎老伯定定地注視朝瑤,仰頭喝盡碗中酒,高歌而起。
離戎昶見大伯又開始唱,神情有些傷感,不由得看向爺們。爺們以筷敲碗,愜意地搖頭晃腦,偶爾跟著哼唱。
這兩位頗有種知己的味道呢?離戎昶第一次沒有嚷嚷,而是靜靜听著大伯唱完。
“好!”待離戎老伯唱完,洛願立刻鼓掌喝彩。
離戎老伯昂頭高歌,眼眶沁出溫熱,隨著最後一絲陽光消失而醉睡。
離戎昶安置好大伯,兩人關好大門,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