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倒懸,四道身影破雲穿霧,廣袖當風,桃花林近在咫尺,千萬桃樹灼灼其華,被夜風激起的緋浪,正與來客的衣袂共奏高山流水。
烈陽與阿 俯瞰下方的桃花林,凝聚靈力也無法阻擋炙熱的氣息,片刻間,汗濕衣襟。
“瑤兒,這是何地?”
洛願顯現在鳳哥身側,眸中映著天邊弦月,竟比月光還清冷三分。九鳳提著她後腰的衣衫,避免她墜落。
“烈陽叔、阿 ,請原諒我的隱瞞。”洛願拱手對著兩位如同叔叔的長輩,行禮致歉。
阿 扶住她的手臂,“瑤兒,你與我們之間不必如此。”洛願依舊保持著彎腰行禮的動作,“阿 、烈陽叔,母親沒有去世,她因太陽之力變成了旱魃。”
阿 與烈陽猛地听見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連扶起朝瑤的心思都忘了。兩人望著下方的桃花林,阿 聲音顫抖︰“阿珩在里面?”
洛願想起西陵珩如今的模樣,抬眸時,眼含淚光,“對不起,我其實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世,我並非皓翎王所出,我的生父是赤宸。”
“小夭也知道母親活著,身世小夭不知。”洛願講起當初在戰場的事情,以及西陵珩對她所說的話。
烈陽與阿 沉默不語,注視著桃花林,心如刀絞。他們的阿珩,受盡苦楚幾百年。
“難怪,難怪你不肯叫皓翎王父王。難怪,你拼命修煉。”阿 心疼地注視著朝瑤,她比小夭承受得更多。
一向高傲的烈陽悲不自勝,“瑤兒,當初玉山涌起的太陽之力,是因為你吸收了阿珩體內的太陽之力?”
九鳳看著悲傷的烈陽與 君,以前只覺情感豐沛,現在像是能明白幾分。“她這幾百年經常背著大廢物過來吸收,不是她,西陵珩的身軀早毀了。”
“去年,她過來將桃花林積攢的太陽之力吸收,滿身火焰紋。這不到一年,桃花林熾熱再起。”這太陽之力過于霸道,恐怕只有西陵珩身死才能消解。
“我以為你的苦楚是因為身體,卻不知你是心事無人可傾訴。” 君眼眶盈滿熱淚,心疼地撫摸著朝瑤的頭。
“阿 、烈陽叔,母親存了生死相隨的心,她現在強撐著,只為見小夭一面,親自告訴她,父親多愛她。我想請求你們幫我留住她,不要讓她追隨父親而去。”
洛願預感她並不屬于這里,她只是這個地方的過客,她希望離開前能為身邊人留下些什麼。
她無心卻有情,有些情,幾百年前就已經開始,隨著時間流逝而如日月,晝夜亙古。
“我只是靈體,生有期死無定,我欲照浮生,一笑浮生滅。有幸拿回身軀,我此生不願再被束縛,如不幸消散于世間.......不管如何,我希望小夭有你們相伴一生。”
九鳳看著小廢物,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說屁話,你死了我也得死,滾。”
洛願摸摸後腦勺,凝視著阿 與烈陽。
“瑤兒,你母親讓我們陪伴你與小夭,你與小夭如我們的孩子,如同家人。”阿 笑眯眯的狐狸眼,蕩漾著化不開的悲傷。
烈陽問道︰“瑤兒,你有辦法救出你母親?”她既然開口,帶他們來此地,想來是有辦法了。
洛願看了一眼鳳哥才說︰“我想把太陽之力轉移到我身.....”
“不行!”九鳳斬釘截鐵打斷,“你想都別想。”小廢物打起架不要命,等會惹急眼,學西陵珩引爆,他火鳳成火雞。
“我們也不同意,太陽之力無法轉移。如果可以,當初青陽他們已經想辦法轉移。”烈陽知朝瑤借助日月精華修煉,淳厚的太陽之力與日光終究是不同。
“我可以吸食同血脈之人的靈力!”洛願顧不得烈陽與阿 震驚的模樣,轉頭看向鳳哥,“我是最合適的人,此世間只有我能辦到。但我保證絕對不牽連你。鳳哥,你答應好不好?”
“你合適個屁,西陵珩體內是本源,你上次吞噬幾分就快燒干了。”啪啪啪,九鳳真想打醒小廢物,這是火光與火種的區別!
“我可以,我再修煉一段時間一定可以,我之前下不去桃花林,可我上次下去了!”洛願被拍得東倒西歪,依舊倔強地看著鳳哥。
九鳳盯著她倔強的目光,九個頭都想啄她,“不行就是不行!”
“鳳哥!沒娘的孩子有多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幾百年都沒娘!我不能一輩子沒娘!”
九鳳的巴掌忽地停住,耳邊響起阿 抽泣的聲音。烈陽與九鳳驀然听見阿 的哭聲,趕緊封閉听覺。
洛願........“阿 !咱們換個時間哭行不行?”
“瑤兒,我這是傷心。”阿 抹著眼淚,他情感一向充沛。
他被赤宸送到玉山奄奄一息,王母都說養不活。阿珩就拿蟠桃和玉髓喂他,怎知蟠桃和玉髓靈氣過于充沛,他不能吸納差點炸裂,阿珩輔以她的鮮血喂自己,他才終于存活下來並長大。
赤宸為了通信方便,給阿珩抓來一只白色的瑯鳥。一開始,瑯鳥並不服從阿珩,經過一百多天,瑯鳥苦悶得失去了抗爭,寧願被馴服,不過依然不改傲嬌的模樣,阿珩叫他烈陽。
烈陽能使用鳳凰玄火則是因為他體內有鳳凰內丹,他機緣巧合降生在鳳凰巢內,鳳凰蛋卻不見了。鳳凰當他如親子孵化,誰知越長大越不像,最後愛子心切,把內丹喂給他。
後面與阿珩一起掉入虞淵,阿珩獲得太陽之力,他則靈力受損,至今沒有修成成年男子身。
“那你先哭。”洛願拿出桃子,順手給了鳳哥與烈陽叔一個,三人望著阿 哭,等他哭夠。
阿 抽抽泣泣止住哭聲,九鳳與烈陽才解開听覺。“瑤兒,此事冒險,我也不認同。”
洛願︰“別不認同了,不認同我也得做。”
“膽子大了?”九鳳盯著小廢物。
“我膽子一向很大。”洛願為了證明自己膽子大,反手一勾,猛地親上鳳哥的臉頰。
九鳳錯愕地摸著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吃桃子的人。阿 與烈陽心想完了,這下要被打死了。
“老子今晚錘死你!”九鳳立刻抬手,以此埋藏心里的異樣。洛願趕緊化作魂體躥上鳳哥的背,偏著頭又親了一下,“打死我之前,我先把你睡了。”
“啪啪啪啪......”月色下響起雅樂。
洛願徹底被打趴下,暈乎乎趴在鳳哥背上。“叔,你們放心,我寧死不屈。”
你還是屈吧。烈陽冷冷地盯著朝瑤,“瑤兒,我和阿 回玉山請教王母。在此之前,你不許輕舉妄動。”
“你已經背負太多,不用獨自前行,我與烈陽會和你一起救出你母親。”阿 走上前指腹摩挲著朝瑤的腦門,都腫了。
洛願只好暫時答應,“王母知曉此事,卻沒有說什麼,想來不知道。”王母那日見完故人,但事後只字不提。
“瑤兒,你如何看待你父親?”烈陽見她答應,目光不再嚴厲,而是問起關于赤宸的事。
“他是辰榮的英雄,我以他為榮,我幾百年都在查證赤宸的事,我心里清楚。”
“靈台澄明,雖萬謗沸騰而不驚;行止坦蕩,縱千夫所指亦不慍。瑤兒心如明鏡,你是我們的驕傲。”烈陽難得露出溫柔的神情,阿 眼中疼愛更甚。
“嘿嘿,看吧看吧,我就說大家很喜歡我吧。”洛願被夸得不好意思,轉頭看向鳳哥,亮晶晶盯著他,“要不你也嫁給我吧,不收禮。”
阿 與烈陽趕緊站一邊,果不其然,雅樂再響。
兩人從上方俯瞰桃花林,樹死藤生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至死不渝的愛情,幾百年的守護,幾百年的期盼。
洛願趴在鳳哥背上,望著那桃花林,低語︰“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九鳳听清她的話,瞳孔閃過一絲漣漪,背上少女被夜風吹起的發絲,青絲無聲纏繞上他不屑情愛的心。
洛願和九鳳與阿 和烈陽在赤水分別,分別之前阿 問起今日妖奴之事。
“好阿 ,你們有一天就會知道了,現在是秘密。”
洛願與九鳳返回府邸,九鳳看了一眼獸苑,“你的新歡等著呢,滾下去。”
“凶巴巴。”洛願說完趕緊離開鳳哥的背,飄向獸苑。
九鳳目視她飄走的背影,皎皎如月,皚皚勝霜;瑩瑩似 ,皎皎無瑕。
“我還以為聖女今夜打算徹夜不歸。”
一襲白衣的防風邶,在她進入獸苑那刻,轉身看向她,眼神冷厲。
大號!!!“打擾,認錯人了!”洛願一轉身猛地被他用靈力抓到他面前。
防風邶冷厲的眼楮,升起陰霾,“聖女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練功怎麼變成虐殺?”
“他們實力不敵,與我無關。”
一把掐住她的脖頸,“那我們比一比,我也殺了你!”注視著她的眼楮,這雙眼楮善于隱藏,這張嘴善于撒謊。
“他們是我弄來的,生死都在我手上,何況他們也殺過無數人。”洛願氣惱地盯著他,說好不管對方的事情,他憑什麼管她的事。“生意之外的事,你有什麼權利知道!”
今日消散的怒氣再次聚集在胸,防風邶瞳孔變為猩紅嗜血的妖瞳,“現在你的生死都在我手上,你殺那麼多妖族,我殺了你,算不算做好事?”
“算你大爺!”洛願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她可以化作魂體飄走,但她倔強起來時,嘴硬腳更硬。
微微用力掐住白玉般的脖頸,她眉頭微蹙時,卻怎麼也舍不得再多用半分力。
“我又沒殺你爹,你凶什麼凶!等我殺你爹,你再......你大爺!”洛願邊說邊用足力氣準備再踢他一腳,腳未踫到,卻傳來劇痛。
防風邶在她抬起腿時,冰刃刺入她的小腿。“再罵一句,我刺胸口。”
小廢物平常慫得要死要活,今日骨氣上來了?早想斬斷她對相柳的關注,此刻見兩人一個比一個狠,九鳳樂見其成。
“就罵!癩蛤蟆插毛,你算飛禽還是走獸?禽獸不如....你!”怒氣瘋狂輸出的洛願,胸口驟然一疼,詫異地低頭看著他鋒利的指甲,如同利刃,刺入自己的胸口。
洛願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修長的手,他想讓自己死?
防風邶凝視著她頭頂,陰鷙的雙眸在她低頭那刻,波瀾四起。
“呵呵,原來防風公子這麼凶。”眼淚逃離眼眶,落在他的手背。
那滴淚分明冰冷,落在他手背卻如同滾燙的岩漿,蝕骨灼心,瞬間焚盡了他所有暴戾的妖氣,只余下胸腔里一片死寂的灰燼。
刺入她胸口的指尖,此刻傳來鑽心的隱痛,仿佛那鋒利的指甲不是刺穿她的皮肉,而是狠狠扎進了自己的心腑。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無形的傷口,悶窒而沉重。
猛地松開對她的鉗制,雙手僵直地垂在身側,指尖卻抑制不住地輕顫。
“以後聖女的生意,在下高攀不起。” 冰冷的話語出口,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稜,割過他喉間,留下更深的澀意。
“嗯,我知道了。”洛願低著頭,消失在他眼前。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她消失的方向,仿佛那里殘留著無形的刻痕。收緊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緊握的拳,指節已然泛白,青筋猙獰凸顯,泄露著瀕臨失控的力道。
防風邶舉步走出獸苑,步履沉穩。月光灑落,照亮他的身影,低垂的眼瞼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鷙。
洛願坐在樹上,淡然地注視著他的離開。她一個靈體,沒血沒肉,竟然會落淚,真是個笑話。
她分明該討厭他冷酷無情,為何此刻翻涌的竟是那滴落在他手背的淚?手中出現烈酒,喝點水潤一潤,補充點水分。
小廢物這心態不對,傷心一瞬,忽地淡然。九鳳驀然出聲,“你不修煉,喝什麼酒?”
“我在等美女。”洛願倚靠樹干,了望月亮。
九鳳???“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