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雪下意識皺眉。
他之所以不想說那些亂七八糟的算計,就是怕平白髒了檀玉的耳朵。
而且那些得罪了自己的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得到了懲罰。
他們要麼已經化為白骨,建在京城大街的地磚下方供給萬人踩踏,要麼就是舉族被流放邊疆,最終死在荒涼的路上。
已經失去了述說的意義。
更重要的是,薛奉雪不想因為那些已經死去的螻蟻讓檀玉心疼。
那樣很容易惹得他掉眼淚。
檀玉每一次因為難過而哭泣,都是靖王最手足無措的時候。
他表面上看似哄的游刃有余,實則每次在抱著檀玉,看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從那雙綠盈盈的圓眼楮里掉下來時,已經不由自主在心里替愛人流過無數眼淚,嘗盡所有苦楚。
如果可以,他希望檀玉跟自己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開心的。
所以當十八歲尚不了解這一切的自己說出這番話時,他徹底沉了臉色。
雙手捂住檀玉的耳朵,靖王冷冷盯著自己年少時的臉,幾乎是毫無溫度道︰“你想因為這點破事把他弄哭,就盡管說。”
年少的自己臉上閃過錯愕。
薛奉雪這才松開手,摟著檀玉的腰,從懷里拿出一包龍須酥,解開油紙包裝,取了一塊喂到檀玉口中。
檀玉下意識張嘴,吃到甜絲絲味道時才看見自己懷里被擱了一包擺放整齊的龍須酥。
看標志還是近日京城最火的那一家鋪子,時常售罄。
這東西咬一口,吃進嘴里就必須咽下去,不然說不出話。
他被喂完一塊龍須酥,舔了舔晶亮的嘴唇,看著年少的靖王說︰“我想知道。”
薛奉雪本以為經過自己的警告,從前的自己會識趣地避開這個不好的話題。
但是沒想到,八年前的他卻笑了笑,緩緩說道︰“好,既然小玉想知道,那我就全部說出來。”
緊接著,在薛奉雪剛想出聲讓對方閉嘴時,十八歲的薛奉雪忽然看向了他,語氣冷了許多。
“還有你,我不知道為什麼,未來的我竟然會不肯告訴愛人從前的那些事。”
“是,你覺得那些事情會讓他傷心,不假,又或者認為是根本沒有說的意義,但你有沒有想過——
他想知道這些,無非就是因為愛你、關心你才會好奇你的往事。”
年少的薛奉雪看著他,語氣有幾點譴責,“你每次避重就輕,有沒有想過這種自認為是保護的態度也會讓他覺得難過?”
靖王動作微頓,下意識垂眸,卻與懷里檀玉充滿關切的眼楮對上了視線。
“他只是為了不讓你想起從前而難受,才會選擇不過問。換個角度想想,如果小玉對自己不好的過往閉口不提,你現在又是什麼心情?”
比起成熟的靖王深遠的心思,年少的靖王身上還帶著少年人的孤勇。
在這個問題上,薛奉雪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處理的不夠好。
“……是這樣嗎?”
檀玉遲疑片刻,牽住靖王的手,堅定又緩慢地點點頭︰“你不想說,我每次都不敢問了。”
薛奉雪抱緊懷里的檀玉,緩緩閉上眼。
片刻後,只听他沉聲道︰“說吧,完完整整,一字不落的說出來。”
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最終由十八歲的薛奉雪一一揭露。
檀玉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
原來當初在戰場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領軍天才,只有十六歲的薛奉雪也不是真的一往無利。
他也被算計過、險些失敗過,甚至差點被身邊的親信害得落入敵手,最後靠著強悍的武功和內力,揮劍殺了叛徒,一人一馬硬生生突出重圍。
最後幾乎是只帶著半條命,又幸運遇見了前來尋了自己的暗衛才得以獲救。
但凡缺少了一個環節,他都不會活下去。
靖王殿下真是一如既往沒有說書的天賦。
不論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六歲,描述起場景來向來晦澀死板,就好像那些九死一生的事情是別人的經歷,幾乎沒有什麼畫面感。
談及小時候,祖父一家在邊疆駐守,他和母妃尚在千里之外的宮中艱難度日。
因為先帝隨口的一句夸獎他聰穎的話,便被身為嫡母的太後算計、買通宮人往粥里下毒。
要不是恰好那個時候那被買通的宮人年紀小,過于緊張碗沒有端穩,粥水灑出來,落在薛奉雪食指的銀戒上,銀戒變黑被他發現端倪
——那碗有毒的肉粥就已經被母子二人分食盡。
這種事只是薛奉雪七歲前作為皇子在滿是算計的皇宮中最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後來,薛奉雪母妃去世,宮里忽然流言四起,傳言九皇子乃是天煞孤星、厄運纏身,留在宮中恐對先帝和其他皇嗣不利。
這導致他愈發不受寵,最終在八歲時被先帝送出宮,丟出去自生自滅。
最終是一個曾經受過他母妃恩惠的官員夫人,花了些銀兩托人把他送去了邊疆祖父那里。
薛奉雪就這麼在戰場上長大,直到十幾歲時,祖父一家戰死沙場,他再次成為無家可歸之人,也應了那句“天煞孤星”的預言。
……
十八歲的薛奉雪重新提起這些往事時,語氣已經格外平淡。
至于二十六歲的靖王,自然也已經沒有了任何波瀾。
可檀玉只是听著這些,心髒就像被繩索套住一樣,鼻尖也忍不住泛酸。
就如薛奉雪所說那樣,檀玉沒有辦法不去心疼他,哪怕這些事已經是陳年舊事,哪怕傷害靖王的人已經化為具具枯骨。
薛奉雪嘆了口氣,掌心托著檀玉濕漉漉的臉頰替他擦眼淚,薄唇輕輕吻著眼皮。
“好了,不哭了,現在有小玉陪著夫君,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對不對?”
十八歲的靖王肉眼可見慌了一瞬。
他此時已經顧不上什麼吃醋搶人,單膝跪在檀玉面前,顫抖著握著檀玉的手一邊讓他摸自己的臉,一邊親他的指尖。
“沒事,真的都過去了。”沒有經歷過情愛的少年只會干巴巴重復。
“你別難過,那些人……他們都已經死了。”
檀玉咬著嘴唇,幼鳥依賴父母一樣把臉深深埋進薛奉雪的頸窩。
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出聲說︰“我不難過,你告訴了我這些,我很高興……他們不對你好,以後,我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