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筆尖在紙上輕輕點了兩下,留下幾個細小的墨點,皺著眉頭繼續道,“其實國家並非沒有意識到品牌保護的重要性,但當前社會環境最缺乏的是創新能力。”
說到這里,她突然停下筆,抬起頭直視顧方遠。
“但創新談何容易?”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全國七億多人口,首先要解決的是溫飽問題。
在您看來,是應該優先考慮品牌價值,還是先保證老百姓的飯碗?”
這個問題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顧方遠心上。
他的身體微微後仰,仿佛要躲避這個尖銳的問題。
余淑儀的話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只站在企業家的角度考慮問題,卻忽略了整個社會的現實困境。
拿四圍山為例子,如果他們自己創新科技,四圍山開發區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繁榮起來。
然而他們跟著自己後面‘抄作業’,只花了短短幾個月,已經初具規模,甚至不少企業已經賺到了第一桶金。
對顧家來說,這是一筆巨大損失。
但對國家來說,不但增加了政府稅收,還增加了工人就業。
短期而言,這是利好的事情。
難怪上一世要等到1995年才出台相關法律——不是國家不想解決,而是在解決溫飽問題之前,品牌保護確實要讓位于更基本的民生需求。
改革開放不僅僅是政策的松動,更是整個社會結構的深刻變革。
這些都需要時間來沉澱,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
顧方遠看向牆上‘改革創新’標語。
突然感到一陣恍惚....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明暗分明的輪廓線。
顧方遠被第一個問題問得沉默良久。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雙手撐在窗台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窗外的梧桐樹葉在秋風中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思慮再三後...
他轉過身來,雙手交叉置于腹前,慎重地開口︰“短期來看,對國家有利,但長遠來看,有損國體,得不償失!”
余淑儀正在記錄的鋼筆突然停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小片。
她抬起頭,柳葉般的眉毛微微挑起。
“哦?從何說起?”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疑惑,“等國家緩過這個階段,到時一紙令下,不就可以杜絕仿冒品了嗎?”
說著,她下意識地轉動著手腕上的手表,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顧方遠注意到,在體制內的人眼中,那些仿冒品商人就像田里的韭菜——現在任其生長,等需要時一鐮刀下去,不僅能清除雜草,還能收獲一批“戰利品”充實國庫。
心中苦笑著搖搖頭,這個比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然,他也理解這種思維定式的形成,畢竟誰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不可能知道,未來高科技行業被外國人卡脖子有多難受。
想了想,隱喻道︰“物品可以輕易改變.....”
說話同時,走回座位,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但人的思想會影響一代人,甚至幾代人。”
他直視余淑儀的眼楮,“余記者,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什麼是品牌?”
余淑儀將鋼筆輕輕放在筆記本上,雙手交疊置于膝上。
她略微仰起下巴,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更加自信。
“品牌代表獨有性,商品質量更有保障,所以價格也比較貴!”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顯然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
顧方遠微微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叩。
“你說得對,但並不全面。”他站起身,開始在房間里踱步,“獨有性是社會賦予它的權利,商品質量是它的基本條件。”
走到窗前,他忽然轉身,陽光在他身後形成一道光暈,“至于價格嘛,頭花一開始1塊錢一個,大家搶著買。現在遍地都是5毛錢頭花,如果再跟你說,相同的頭花1塊錢,你自然會覺得貴。
所以品牌商品不存在貴一說,只是有了仿品才凸顯出它的價格。這種比較少不對的,然而,人們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品牌方的先期投入誰來買單?”
余淑儀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鋼筆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她手中,筆尖懸在紙面上方隨時準備記錄。
顧方遠注意到她這個細微的動作,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所以在我看來,品牌真正的價值是創新。”顧方遠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右手握拳輕輕捶在左手掌心。
“一個社會環境如果習慣了模仿別人,就很難擁有創新能力。”他的語速漸漸加快,“他們會理所當然地認為,能模仿,為什麼要創新?模仿別人既省錢,又快捷.....”
說到這里,顧方遠突然停下腳步,雙手撐在會議桌上。
“站在商人角度,自然選擇怎麼賺錢怎麼來。但站在國家角度,”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短時間受益,長久下去傷害極深。”
余淑儀的鋼筆在紙上快速滑動,記錄的速度幾乎跟不上顧方遠說話的節奏。
她不時抬頭看他一眼,眼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
“特別在高科技這一塊,模仿者很容易被創造者卡脖子。”顧方遠走到牆邊,突然指著電視櫃上的電視機。
“比如彩色電視機生產技術,因為這東西是別人發明的,我們是模仿者,只能按照別人的標準走下去。
因此,很容易被國外人拿捏住關鍵技術,一旦停止供給,我們整個產業都只能被迫停工。”
余淑儀的鋼筆突然停住,她用筆末端輕輕戳了戳自己光潔的下巴,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你的意思是,品牌真正價值並非商品,而是創新的理念?”
“咚!”顧方遠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茶杯里的水蕩起一圈漣漪。
“沒錯!”他的眼楮亮了起來,“余記者的理解能力很強,若是走入商界,肯定不比男同志差。”
余淑儀的耳根瞬間染上一抹紅暈。
她低頭假裝整理筆記,掩飾自己的窘迫。
“顧老板過獎了!”她的聲音比平時輕了幾分,“你的意思我大致懂了。”
接著突然想到什麼,抬起頭,眼神變得銳利,“對于你們南江市四圍山開發區,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