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孫策受封時的哄然盛大,張遼踏入後宮的契機,尋常得如同春日里一場偶然的晚風。
那日午後,張遼正在府中整理舊年兵書,院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抬眼望去,竟是一身常服的王鏡。她見了張遼便笑︰“文遠,今日是上巳節,陪我出去走走?”
張遼先是一怔,隨即心頭涌上難以言說的歡喜。
上巳節,京城集市,人流如織。
兩人扮作尋常百姓,並肩走在集市上。王鏡平日里被政務纏身,鮮少得見這般煙火氣,一雙眼楮瞧得發亮,興致勃勃。
張遼跟在她身側,心里卻繃著根弦。今日隨駕的侍衛寥寥無幾,集市上人流涌動,他生怕有半點閃失,目光始終在王鏡周身逡巡,手不自覺按在腰間佩劍上,全神貫注地護著她,卻又舍不得打斷她的興致,只在她停下時,默默站在她身後擋開擁擠的人群。
王鏡對街邊的小玩意兒充滿好奇。
“文遠,你看這個泥人,捏得真像!”
“那是什麼?糖畫?我要那個龍形的!”
“咦,那邊在打餈粑,我們去瞧瞧!”
張遼跟在她身後,眼底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
行至街角,一陣清甜的香氣飄來,
王鏡指著前方的小攤︰“文遠,你看那個!”
張遼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竹篩上擺著雪白軟糯的團子,攤主正拿著木槌反復捶打糯米,熱氣騰騰。
“是糯米餈糕,”王鏡眼楮彎成月牙,“我想吃。”
張遼看了眼那軟乎乎的團子,應聲上前。
他半生戎馬,吃慣了軍中干糧與粗茶淡飯,只覺得它和那些其他精致糕點沒什麼不一樣。
小販手腳麻利地包好,笑眯眯道︰“郎君是給女兒買的吧?這甜糯東西,小娘子們最愛吃。”他握著溫熱的餈糕,忽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當年初出家鄉、一心只知拼殺的少年,自己竟已到了會被認作“父親”的年紀了。他從未細想過年歲增長帶來的變化,此刻心頭竟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晦澀。
轉身尋王鏡時,卻見她正站在不遠處的大槐樹下,瞧著幾個孩童蹲在地上逗蛐蛐。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她臉上,顯得格外鮮活。
“買到了?”她伸手接過餈糕,咬下一小口。“好吃。”
張遼就跟在她身旁,看著她邊走邊吃著,陽光映得她臉頰泛著淺粉,一舉一動都帶著年輕人獨有的鮮活氣。
王鏡看他時,眼里總裝著毫不掩飾的欣喜,像個依賴兄長的孩子;可一旦轉過身處理事務,又會瞬間褪去稚氣,眉宇間滿是少年老成的沉穩。
有時他覺得自己像在帶孩子,要操心她的安危與喜好;可更多時候,看著她在朝堂上決斷大事、在戰場上指揮若定,又覺得她比自己還要可靠。
兩人在集市上逛到暮色四合,王鏡只覺雙腿酸痛,張遼便提議叫輛馬車,王鏡卻擺了擺手︰“算了,來回折騰太麻煩。”話音剛落,
張遼已在她面前蹲下,寬厚的脊背對著她︰“上來。”
王鏡愣了愣,隨即笑著趴上去,手臂輕輕環住他的脖頸。晚風拂過,她溫熱的氣息貼著張遼的耳朵,聲音又輕又認真︰“文遠,你對我這麼好,我封你為君好不好?”
君是後宮品級,雖比不上皇後、皇貴君與貴君,卻也是極高的位份了。
張遼腳步一頓。
他沒想到,自己戎馬半生,竟也有入宮為君的一日。
當年離鄉闖蕩時,他只攜一柄佩劍投身行伍,半生歲月都與劍鋒為伴,許是蒼天垂憐,他征戰半生竟未逢一敗,憑著浴血拼殺、飲敵熱血,才在這亂世中掙得一線生機。
那些年里,他整日埋首戰事,為生計奔波不休,從無暇思索未來的家該是何種模樣,更不曾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也從未設想過,自己會與怎樣的女子共度余生。
可此刻,背著王鏡溫熱的身軀,听著她近在耳畔的聲音,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就是自己心目中最好、最理想的模樣。
她成了他的軟肋,讓他開始有了牽掛,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她填滿;可她又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君主,是最英明、最值得他追隨一生的主公,她的信任與器重,又成了他最堅固的鎧甲。因她,他變得柔軟;也因她,他更加堅強。
張遼背著她,慢慢往前走,忽然笑了。
王鏡晃他︰“笑什麼?是好還是不好?”
他側頭,看著肩上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認真道︰“好。”
“只要陛下需要,我就一直在。”
王鏡貼著他耳朵笑︰“那以後,你就是我的‘賢君’了。”
夜風拂過,張遼心中一片寧靜。
情波向不擾吾心,意似寒星守寂林。
豈料卿卿傾一笑,鐵枝綻蕊夢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