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院落里靜得反常,連往日里常有的笑語都沒了蹤影,只余下藥味混著春日的潮氣,在空氣里漫著。
王鏡踏入庭院時,侍從慌忙阻攔︰“陛下,我家主子剛睡下,怕過了病氣,不宜見客……”
王鏡正欲轉身,卻听屋內傳來一聲輕咳。
郭嘉披著外袍走出來,抬手輕輕敲了下那侍從的腦袋。
“傻小子!我讓你閉門謝客,是嫌煩,不想應付旁人……不讓陳……那些人來便罷了,你怎麼連陛下都攔?”
侍從縮了縮脖子,退到一旁。
王鏡看著這幕,忍不住笑了,邁步上前︰“如此看來,奉孝是沒生氣了?”
郭嘉自顧自轉身往里走,聲音飄在身後︰“生氣?生什麼氣?嘉一向好好的。”
他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指尖捏著杯沿,眼神卻沒敢直視王鏡。
王鏡在他對面坐下,“你這幾日一連告假,朝會都缺席了好幾次。陳群今早又來告狀,說你不治行檢,日日耽于享樂。”
“讓他告去。”郭嘉喝了口茶,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嘴角卻勾著點篤定的笑,“反正主公也不會真罰我。”
他頓了頓,才慢慢解釋,語氣軟了些,“其實是這幾日春日柳絮多,我老毛病犯了——一出門就咳嗽,臉上還會起疹子,索性就懶得出門了。”
王鏡聞言,湊近了些仔細看他的臉,發現他臉頰確實有些泛紅,隱約可見幾粒小紅疹,不禁失笑︰“哪里就這麼嬌氣?我讓尚宮局送些薇蕪散來,擦兩日便好了。”
郭嘉別過臉︰“嘉又不是宮里的人,用不起那些好東西。”
“奉孝,你這是在吃醋?”王鏡挑眉。
郭嘉不答,只是低頭喝茶。
王鏡笑吟吟道︰“那我今日便擬旨,封你為貴君,如何?”
郭嘉猛地抬頭,“不要。”
“那你要什麼?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給,都依你。”王鏡指尖一頓,隨即伸手握住他的手,指腹輕輕在他手背上摩挲著。
“除非……你休了陳元龍,讓我當皇後。”
王鏡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隨即緩緩褪去。
“陳登無過,皇後之位不可輕廢。且廢後易儲、動搖國本,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那便不許再召文若侍寢……也不許再見那些舊情人。”
王鏡收回手,靜靜看他︰“奉孝,你非要這樣為難我?”
“文若是尚書令,協理朝政也協理六宮,不見他于公于私都說不過去。至于舊人,多是有功之臣,避而不見豈不失了人心?”
“那陛下……能給我什麼?”
郭嘉被她看得一窒,方才那點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泄了大半。聲音低了下去,不覺有些哽咽,眼角漸漸泛紅,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晶瑩淚光。
就在這時,一只溫熱的掌心突然貼上他的心口。郭嘉垂眸,看見王鏡的手指正按在自己胸膛,隔著單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溫度。
王鏡輕聲道︰“我唯一能給你的……是我的心。”
“……還有這貴君之位,能讓你名正言順待在我身邊。”
郭嘉沉默良久,終于輕嘆一聲,握住她的手腕︰“……貴君之位,我要了。”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咨爾郭氏子嘉,才識超卓,謀略深遠,忠勤夙著,風儀俊朗。特冊封為貴君,賜居披香殿,秩同三公,儀同副後。爾其恪守宮規,輔朕治內,協理六宮,克勤克慎,毋負朕恩。欽此。”
詔書既成,郭嘉卻毫不在意。
案上鋪開紅紙,硯台里墨已研好。他執起王鏡的手,將狼毫筆遞到她指間。
“俗禮何須拘泥?一壺酒,一張婚書,足矣。”
他聲音低沉,帶著慣有的散漫笑意,卻在落筆時格外認真。兩人手腕相纏,一筆一畫共書婚書。
末了,郭嘉取過朱砂,先按上自己的指印,再握著她的手,讓兩枚紅印緊緊挨在落款處。
素箋之上,墨痕清逸。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嘉與鏡,結為夫妻,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山河為聘,日月為證。此生不悔,來世仍續。”
一壺烈酒,兩只玉杯。兩人舉杯相踫,交杯酒入喉,王鏡剛放下杯子,唇上便覆來一片溫熱。郭嘉竟含著余酒,以口渡來。
她听見他在耳邊輕笑︰“這才是真正的纏纏綿綿,陛下說對麼?”
話音落,他俯身擁住她,吻如雨落。王鏡抬手環住他的頸,指尖無意間觸到他背後的疤痕。那是地震時他為救她,被橫梁砸傷的痕跡。
還記得那時兩人被困廢墟,郭嘉曾攥著她的手說要割腕給她喝血,讓她多撐些時日。
她輕聲道︰“我說過,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
郭嘉翻身將她壓住,眼中笑意狡黠︰“主公現在說這些……是故意惹我心軟?”
王鏡搖頭,捧住他的臉︰“是怕你總以為我不夠愛你。”
郭嘉眸光一顫,忽然泄了氣般伏在她肩頭,悶聲道︰“……我口口聲聲說不嫉妒,可看見陳登的封後大典,荀𨘥@暮 蚵拚省 故恰 br />
他抬頭,半真半假地笑︰“陛下,你明明是娶了江山,順帶娶我。”
可他一生謀略,半世風流,盡付與她。
王鏡指尖撫過他的眉骨,將他臉上的落寞揉開。“不,是娶了你,才敢娶這江山。”
郭嘉忽然抱緊她,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既娶了我,別等將來後悔,眼下抓住了,就一輩子不松手了。”
王鏡失笑︰“奉孝這是要纏死我?”
“對,纏到死。反正試探夠了,知道你也愛我……何必再等?”
“娘子,該入洞房了。”
他捧著她的臉,再次吻下去,這一次,帶著確認彼此心意的篤定,纏得密不透風。
燭火漸暗,帳幔輕垂。
此後經年,江山萬里,紅塵千丈——
他們終是不離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