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並州城北門外。
夜色深沉,寒風卷著沙塵呼嘯而過,遠處的山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匈奴貴族烏洛蘭率領百余精銳騎兵,悄然靠近約定地點。
她身形高挑矯健,小麥色肌膚,一雙碧綠的眼眸,烏黑的長發被利落地束起,頸間掛著一串狼牙項鏈。
身披皮質輕甲,肩頭搭著一襲赤紅狼裘,背長弓,腰懸彎刀,箭囊插滿染紅尾羽的箭矢。
她的面容輪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眉宇間透著草原兒女特有的野性與傲氣。
“高干人呢?”烏洛蘭眯起眼楮,警惕地環顧四周。
一名匈奴斥候低聲道︰“大人,高使君說他會派人來交接,讓我們先驗貨。”
烏洛蘭冷哼一聲︰“漢人狡詐,小心些。”
幾名匈奴士兵翻身下馬,走向堆放在空地上的木箱。他們撬開其中一個,掀開覆蓋的麻布,臉色驟變——
箱子里全是石頭!
“不好!中計了!”烏洛蘭猛地拔刀,厲聲喝道,“撤!”
然而,已經晚了。
一聲令下,四周驟然亮起無數火把,照亮了整個曠野。
趙雲手持銀槍,立于高處,冷聲喝道︰“匈奴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剎那間,箭如雨下,匈奴騎兵紛紛中箭落馬。烏洛蘭怒吼著揮刀格擋,卻見四面八方涌出無數漢軍鐵騎,將他們團團圍住。
“殺出去!”烏洛蘭咬牙下令,然而漢軍早有準備,盾陣如牆,長矛如林,匈奴人根本沖不出去。
趙雲縱馬一躍,銀槍如龍,直取烏洛蘭。
烏洛蘭見對方來勢洶洶,眼中卻毫無懼色,反而燃起桀驁的戰意。
她猛地翻身躍上身邊一匹戰馬,腰間彎刀嗆然出鞘,刀光如練,迎著銀槍便斬了過去。
槍鋒與刀刃相撞,火花迸濺!
兩人錯馬而過,隨即同時勒馬回身,再度交鋒。烏洛蘭刀法凌厲,每一擊都帶著草原勇士的狂野與凶狠,而趙雲槍勢如虹,招招精準,絲毫不落下風。
烏洛蘭冷喝一聲,刀鋒橫掃,逼退趙雲半步。
“漢將,報上名來!”
“常山趙子龍!” 趙雲沉聲回應,銀槍一抖,如靈蛇吐信,直刺烏洛蘭咽喉!
烏洛蘭側身閃避,刀鋒反撩,直取趙雲手腕。趙雲手腕一翻,槍桿橫擋,再度震開烏洛蘭的攻勢。
兩人戰馬盤旋,刀光槍影交錯,一時間竟難分高下!
然而戰場從不是單打獨斗的地方。四周漢軍越圍越緊,烏洛蘭帶來的親兵雖奮力拼殺,卻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慘叫聲中不斷有人中箭倒地,或是被長槍挑落馬下。
眼看身邊最得力的兩名親兵渾身是血,已快支撐不住,烏洛蘭心頭一緊,攻勢頓時亂了半分。她終究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人殞命。
就是這剎那的分神,趙雲已抓住破綻。銀槍陡然變招,槍尖一沉,避開彎刀鋒芒,順勢橫掃而出,重重拍在烏洛蘭戰馬的馬腿上。戰馬吃痛長嘶,猛地人立而起,將烏洛蘭狠狠掀下馬來。
她踉蹌著剛要站起,數支長槍已同時指到眼前。身後的親兵想沖過來護主,卻被漢軍死死纏住。
烏洛蘭望著地上呻吟的部下,又看了看環伺的刀槍,緊握彎刀的手緩緩松開,那雙碧綠的眼眸里寫滿不甘,卻終究只能被漢軍反剪雙臂,擒了個結實。
……
陰暗潮濕的囚室里,烏洛蘭褪去了戰時的鋒芒,卻依舊挺直著脊背。鐵鏈在她腕間拖曳,發出沉悶的聲響,那雙碧綠的眼眸里,桀驁尚未被磨去半分。
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鏡一身素色錦袍,在衛兵的護送下走了進來。她身姿從容,目光平靜地落在烏洛蘭身上。
烏洛蘭毫不避諱地迎上她的視線,上下打量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好個標致的美人。若不是這光景不對,我倒真想與你把酒言歡。”
她話鋒一轉,眼神凌厲起來,“靖王殿下——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王鏡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輕輕笑了笑,語氣平和︰“你倒是個有骨氣的。”
說罷,她朝衛兵擺了擺手,“松綁吧。”
鐵鏈嘩啦落地,烏洛蘭愣了下,卻依舊緊繃著身子,沒動。
烏洛蘭活動了下手腕,狐疑地盯著王鏡︰“怎麼?不殺我?”王鏡走到她面前,緩緩道︰“南匈奴早在建武二十四年,便歸順了大漢,當年呼韓邪單于之孫比自立為單于,南下附漢,此後歷代單于代代受朝廷冊封,名義上始終認漢廷為尊,你該清楚吧?
“如今你們私買軍械,勾結高干叛亂,證據確鑿。眼下高干已被處死,我正好能借這個名頭,起兵踏平南匈奴。”
“你不能!”烏洛蘭臉色猛地變了,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驚懼。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關系到整個南匈奴的存亡,她再也不能無動于衷。
“等等!” 她急切地開口,“我們買軍械根本不是為了跟漢朝開戰!”
“靖王殿下如今勢力那麼大,威名遠揚,我們怎麼會傻到主動惹你們?”
王鏡挑眉︰“哦?那是為了什麼?”
烏洛蘭咬了咬牙,終于低聲道︰“那些兵器,是為了南匈奴內部的事。我要殺了單于呼廚泉,逼他退位,讓我來掌權。這跟大漢沒關系,更不算叛亂!”
她抬頭看向王鏡,眼神誠懇。
王鏡靜靜听完,眼中閃過一絲思索。
片刻後,她忽然笑了︰“有意思。”
“你想當單于?”
烏洛蘭直視著她,毫不避諱︰“是。”
她碧綠的眼眸里翻涌著野心的火焰。
“我想稱王,便一定能成。”
“我同樣是長生天的孩子,憑什麼不能做匈奴的王?”
王鏡靜靜看著她,唇角微揚。
烏洛蘭繼續道︰“我要積蓄實力,殺了呼廚泉,自己當王!我要統一南匈奴各部,讓所有部落都臣服在我的馬蹄之下!”
她不是空談野心的人——烏洛蘭本是南匈奴顯貴之後,左賢王去卑的女兒。
可她從不甘只頂著“左賢王之女”的頭餃。
匈奴歷史上本就不缺女子當家的先例,憑什麼要屈居男性貴族之下?
她自幼精通騎射,熟讀兵法,比匈奴男子更善戰。
父親去卑性情軟弱,她便借著左賢王的權勢,不動聲色地接觸家族掌控的武器、糧餉,暗中拉攏父親麾下的親信將領,一點點織就屬于自己的勢力網。
甚至秘密訓練了一支精銳騎兵,喚作“赤翎軍”,成員皆是女子戰士與底層牧民,個個悍不畏死,只待時機成熟,便要突襲西河郡的單于王庭,刺殺呼廚泉,逼迫他退位。
南匈奴的境況本就復雜。
內遷的部眾漸漸放下牧鞭,學著耕種,半農半牧的日子讓他們與漢人經濟纏得越來越緊,可仍有部落守著游牧的老規矩;
貴族與平民的鴻溝越來越深,親漢派與獨立派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當今單于呼廚泉便是獨立派的頭目,總嚷嚷著要恢復匈奴往日的榮光,把烏洛蘭這樣主張親近漢人的都視作叛徒。
可烏洛蘭的親漢,從不是盲目依附。
她跟著父親去過並州的漢人城鎮,親眼見過那里的農民守著田畝安居樂業,孩童坐在學堂里念書識字。
對比匈奴部落的漂泊不定,還有那些因仇殺、沖突死去的人,她心里早有了定論。
匈奴人也能那樣活。不必靠劫掠,不必怕饑寒,只要停止內斗,學著耕種、貿易,照樣能過上安穩日子。
她的野心,從來都系著這樣的理想。
“我要的不是權力本身,是終結這亂世。”
烏洛蘭的聲音沉了沉,“短暫的戰爭,總好過永久的廝殺。殺一個人能救一百個人,這刀我就敢提。”
她會鎮壓叛亂的部落,會處決頑固的貴族,卻絕不會動平民分毫。這便是她的手段,用雷霆之勢統一天下,再鋪就一條安穩的路。
…
王鏡听至此,心中陡然一動。
“你倒是看得透徹……”
這想法,竟與自己如此契合。或許她們本就是一類人。
她望著烏洛蘭那雙燃燒著野心與理想的綠眸,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角度的自己。
王鏡目光灼灼︰“你要以暴制惡,終結匈奴的內斗;我要平定四方,讓大漢疆域再無兵戈。手段或有不同,心之所向,卻是一樣的安穩太平。”
“你說要鋪就安穩的路,可這條路,憑你一人之力,太難走了。呼廚泉背後的勢力,那些盤根錯節的舊貴族,還有草原上積習已久的紛爭……沒有外力相助,你縱有赤翎軍,怕是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可能功敗垂成。”
烏洛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王鏡的話戳中了她最深的隱憂。
“但我可以幫你。”
烏洛蘭一怔,隨即眯起眼楮︰“條件?”
“我幫你掃清障礙,助你登上那個位置,不是為了南匈奴,而是為了我大漢的邊境安寧,為了讓你承諾的安穩,能真正落在漢匈百姓身上。”
王鏡看著烏洛蘭眼中燃起的光亮,補充道︰“你說得對,短暫的戰爭能終結永久的廝殺。扶持你,讓南匈奴徹底歸附,融入中原,于你,是實現理想的捷徑;于我,是一勞永逸解決邊患的良策。你我聯手,既成全你,也成全我,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
亂世之中,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烏洛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我答應你。”
她伸出手,與王鏡擊掌為誓。
那一刻,囚室里的空氣仿佛都變得不同。兩個站在不同立場、卻有著相似靈魂的女子,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共鳴。
王鏡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
烏洛蘭的剛烈、清醒與那份藏在野心之下的悲憫,正是她需要的。
扶持這樣一個人,既是在幫她完成匈奴的統一與漢化,也是在幫自己,為大漢的長治久安,添上最堅實的一塊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