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僑城創意園比明遠想象中更有藝術氣息。夜幕下,老廠房改造的藝術空間亮起溫暖的燈光,各種設計工作室和咖啡館里人影綽綽。明遠按照地址找到c6棟,這是一棟紅磚外牆的 loft 風格建築,二樓是一家名為"舊時光"的復古咖啡廳。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咖啡香和黑膠唱片播放的老歌。明遠環顧四周,在靠窗的角落發現了張雅。她換下了白天的職業套裝,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看起來比在公司時年輕許多,也少了些鋒芒。
"你來了。"張雅抬頭,語氣平淡,既不是歡迎也不是排斥。她面前的桌上放著兩杯咖啡和一份甜點。
明遠在她對面坐下"找我有事?"他決定開門見山。
張雅推過一杯咖啡"嘗嘗,這里的海鹽焦糖拿鐵很有名。"她停頓了一下,"我猜你喜歡甜食,像淑華一樣。"
明遠微微一怔。這是張雅第一次正面提及他的生母。"你怎麼知道淑華喜歡甜食?"
"我爸書房里有本相冊,"張雅輕啜一口咖啡,"里面全是大學時代的照片。淑華總是出現在各種甜品店合影里。"她的目光落在明遠臉上,帶著審視,"你的眼楮和她一模一樣。"
明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听到關于自己和淑華相像的描述,一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所以,"張雅放下杯子,聲音突然冷了下來,"你到底想要什麼?"
咖啡廳的燈光在這一刻似乎變得刺眼。明遠深吸一口氣"我只想了解我的生母,了解我為什麼會成為被拋棄的那個。"
"拋棄?"張雅冷笑,"你知道我爸這些年給你匯了多少錢嗎?"
"錢不能代替陪伴。"明遠握緊了拳頭。
"陪伴?"張雅的聲音提高了些,引來旁邊桌位的側目,她立刻壓低音量,"你知道他為了找你們母子花了多少精力嗎?1996年他幾乎跑遍了北京所有中學!"
明遠愣住了。這個細節張建軍沒有提及。"那為什麼"
"為什麼最後還是沒找到?"張雅接過話頭,"因為你的養祖母明慧老師堅決不肯透露任何信息。我爸甚至在她任教的學校門口等了整整一周。"
明遠想起祖母嚴肅的面容,她確實是個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但為什麼她要如此堅決地切斷他與生父的聯系?
"後來我爸結婚了,有了我,"張雅繼續道,語氣緩和了些,"但他從未停止尋找你們。直到五年前,我媽因病去世,他又開始通過各種渠道打听你的消息。"
明遠胸口發悶。他想起張建軍錢包里那張發黃的剪報,那是他十七歲時的模樣。原來一直有人在暗處注視著他的成長,這種感覺既溫暖又詭異。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張雅突然笑了,笑容里帶著苦澀,"我爸書桌抽屜里有兩個文件夾,一個標著"雅兒",一個標著"明遠"。你的那個比我的厚三倍。"
明遠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從未想過張建軍會以這種方式參與他的人生。
"我嫉妒你,"張雅直視明遠的眼楮,聲音微微發顫,"明明我才是陪在他身邊的那個,可他心里永遠有個角落屬于你和淑華。"
咖啡廳的背景音樂換成了《yesterday》,列儂憂傷的嗓音在空氣中流淌。明遠看著面前這個強勢女人眼中閃過的脆弱,突然理解了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我對你們的家庭沒有企圖,"明遠真誠地說,"我來深圳只是為了"
"了解你的生母,是的,你說過了。"張雅打斷他,"但你知道你的出現對我爸影響有多大嗎?他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在董事會上差點失態。公司現在正處于關鍵時期,不能有任何閃失。"
明遠捕捉到了關鍵信息"什麼關鍵時期?"
張雅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迅速轉移話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爸,就應該給他空間處理公司事務,而不是在這個時候攪亂他的情緒。"
"我沒有主動聯系他,"明遠感到一陣委屈,"是他找上我的。"
"但你也沒有拒絕,不是嗎?"張雅尖銳地指出,"你完全可以拿了淑華的遺物就回北京,繼續你的生活。"
明遠沉默了。張雅說得沒錯,他確實可以選擇離開,但他留下來了,為什麼?是為了更多的答案,還是潛意識里渴望那份缺失的父愛?
"公司最近在準備上市,"張雅突然壓低聲音,"下周有重要的財務審計。我爸需要全神貫注,不能分心。"
財務審計?明遠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張建軍疲憊的狀態和眼下的青黑,僅僅是因為與他的重逢,還是另有隱情?
"我明白了,"明遠點點頭,"我會保持距離。"
"不,你不明白,"張雅嘆了口氣,"我爸不會輕易放你走的。他等了三十一年我只是希望你能體諒,暫時不要給他增加額外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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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注視著張雅,突然意識到她今天約他見面不是為了驅逐他,而是為了保護父親。這個認知讓他對這位"姐姐"的印象有了微妙的變化。
"我會注意的,"他承諾道,"但我不會假裝自己不存在。"
張雅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你確實像淑華,連固執的勁兒都一樣。"她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推給明遠,"這是我整理的一些關于淑華的照片和資料復印件,也許對你有用。"
明遠驚訝地接過信封,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禮物。"謝謝,這這對我很重要。"
"別誤會,我不是在示好,"張雅迅速聲明,"只是覺得你有權了解自己的生母。"她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明天還有早會。"
兩人一起走出咖啡廳。夜色已深,創意園里的人少了許多,涼爽的夜風吹散了咖啡廳里的悶熱。
"你住哪?我送你。"張雅問道。
"不用了,我住香格里拉,打車很方便。"明遠婉拒道。
張雅挑了挑眉"五星級?看來記者的待遇不錯。"
明遠有些尷尬"只是特殊情況。"
"我爸給你訂的?"張雅了然地點點頭,表情復雜,"他就是這樣,總是用物質來表達感情。"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小心別被他的糖衣炮彈迷惑了。他愛你,但他更愛他的公司。"
這句直白的評價讓明遠不知如何回應。張雅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揮手攔了輛出租車離開了。
回到酒店房間,明遠迫不及待地打開張雅給的信封。里面是十幾張照片的復印件和一些剪報。照片大多是淑華大學時期的影像,有班級合影,有校園活動,還有幾張與朋友的私人照。在其中一張合影里,明遠再次看到了那個陌生男子——"三劍客"中的第三人。
照片背面印著"清華大學計算機系89屆畢業留念"。淑華穿著學士服站在中間,左邊是年輕的張建軍,右邊是那個陌生男子。三人笑容燦爛,淑華手中捧著一束鮮花。明遠仔細端詳那個陌生面孔——他比張建軍略高,五官端正,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
明遠翻遍所有資料,沒有找到關于這個人的任何文字信息。他是誰?與淑華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淑華會珍藏著他們的合影?
另一個發現更讓明遠震驚在一張淑華獨照中,她胸前別著一枚清華校徽,而這枚校徽此刻正躺在明遠從青雲巷帶回的鐵盒里。他急忙找出那枚已經氧化變色的校徽,對比照片確認就是同一枚。
為什麼淑華會如此珍視這枚校徽?它對她有什麼特殊意義?明遠將校徽放在掌心,金屬冰涼的觸感仿佛穿越時空,連接著從未謀面的母子。
鐵盒底部還有一件明遠之前忽略的物品——一把小小的黃銅鑰匙,用紅線系著標簽,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只能辨認出"銀行"二字。這是什麼銀行的鑰匙?里面又存放著什麼?
明遠將這些線索一一拍照記錄,準備明天去查詢。他走進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抬頭時被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疲憊的眼楮下方是明顯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滄桑許多。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這個角度和光線下的側臉,與張建軍驚人地相似。
"這就是血緣嗎?"明遠輕聲自問,手指觸踫鏡中自己的倒影。三十一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教師家庭的孩子,性格和愛好都源自祖母的教養。而現在,鏡中這個陌生人身上卻流淌著一位科技企業家的血液,有著他從未了解過的遺傳密碼。
手機突然震動,打斷了明遠的思緒。是張建軍發來的短信"明遠,明天中午有空嗎?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明遠想起張雅的請求,猶豫了片刻還是回復"好的,什麼時間?"
"中午12點,我讓司機去酒店接你。穿休閑點。"張建軍很快回復,似乎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放下手機,明遠重新審視那些照片。在其中一張淑華與女性朋友的合影背面,他發現了一行小字"與曉芸攝于圓明園,1991年春"。1991年春天,正是淑華懷孕前不久。這個叫曉芸的女子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明遠立刻上網搜索"曉芸 清華大學計算機系89屆",但沒有任何有用結果。時間過去太久,要找到一個只有名字和模糊畢業年份的人談何容易。
夜深了,深圳的燈火依然璀璨。明遠站在窗前,俯瞰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它承載著淑華的青春,見證了她與張建軍的愛情,也隱藏著他身世的秘密。明天張建軍要帶他去哪里?會告訴他更多真相嗎?
帶著這些疑問,明遠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看到年輕的淑華站在大學校園里,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向明遠伸出手,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什麼,但明遠听不清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明遠猛然驚醒,發現枕邊濕了一片。他不記得夢的具體內容,只殘留著一種強烈的悲傷和渴望。手機顯示上午九點,還有三小時才到與張建軍約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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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去一個地方——深圳大學。淑華和張建軍是大學同學,雖然他們就讀的是清華大學,但深圳大學圖書館可能會有那個年代的校友資料可供參考。
打車來到深圳大學,明遠在圖書館前台咨詢了校友檔案的查閱方式。由于他不是校友,訪問權限有限,只能查看公開的校友通訊錄。
"有沒有更詳細的資料?比如畢業紀念冊之類的?"明遠詢問工作人員。
"非校友需要特殊申請,"工作人員回答,"您具體想查哪位校友?"
"張建軍,清華大學計算機系89屆。"明遠說出父親的名字,感覺有些怪異。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查詢了一番"抱歉,我們沒有清華大學的校友資料。您可以嘗試聯系清華大學校友會。"
明遠道謝離開,感到一陣挫敗。站在深大校園里,看著來來往往的年輕學子,他忍不住想象淑華和張建軍三十多年前在清華園里的樣子。他們是否也曾這樣手牽手走在校園里?是否也在某個教室的角落偷偷接吻?淑華得知懷孕時是欣喜還是恐懼?
時間接近中午,明遠返回酒店換衣服。他選了一件淺藍色襯衫和米色休閑褲,既不過于正式也不顯得隨便。剛準備好,酒店前台就打電話通知張建軍的司機已經到了。
今天的車不是昨天的奔馳,而是一輛低調的深綠色路虎。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比昨天的年輕司機沉默許多。
"張董事長在哪等我們?"明遠問道。
"大梅沙,高爾夫俱樂部。"司機簡短回答。
大梅沙?明遠想起那張淑華站在海邊的照片,背面寫著"大梅沙"。張建軍是特意選了這個地方嗎?
車子沿著海岸線行駛,蔚藍的大海時隱時現。約四十分鐘後,他們到達了大梅沙附近的一個高端高爾夫度假村。司機將車停在一棟白色地中海風格建築前"張董在沙灘等您。"
明遠跟著指示牌走向私人海灘。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灼人,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遠處,一個穿著白色 polo 衫和卡其色短褲的身影站在沙灘上,正望著大海出神。
听到腳步聲,張建軍轉過身,臉上露出笑容"來了?餓了嗎?我已經讓他們準備了午餐。"
"還好。"明遠點點頭,不自覺地學張建軍的樣子望向海面。陽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遠處幾艘帆船點綴其間,景色宜人。
"淑華最喜歡這里,"張建軍輕聲說,仿佛讀懂了明遠的心思,"我們第一次來深圳時,她看到海興奮得像個小孩子。"
兩人沿著沙灘慢慢走著,沙子細軟溫熱,鑽進明遠的休閑鞋里。
"昨天你和雅兒見面了?"張建軍突然問道。
明遠腳步一頓"她告訴你的?"
"沒有,但司機向我匯報了你的去向。"張建軍坦然承認,"我不該派人跟著你,只是擔心雅兒會說些過分的話。"
明遠不知該感到被冒犯還是被關心"她很直接,但沒說錯什麼。"
張建軍嘆了口氣"雅兒從小性格強勢,像她媽媽。她一直是我事業上的好幫手,但也因此把公司和家庭看得太緊密。"
"她提到公司正在準備上市?"明遠試探性地問。
張建軍的表情變得嚴肅"是的,但這過程並不順利。"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透露多少,"科銳這兩年擴張太快,資金鏈有些緊張。我們急需這次上市融資。"
明遠敏銳地注意到張建軍眼下更深的青黑和眉間新增的皺紋。這個成功企業家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壓力。
"所以我的出現確實不合時宜。"明遠直言不諱。
"不!"張建軍急忙否認,"你的出現是是上天給我的禮物。只是我自己需要平衡好家庭和事業。"他停下腳步,轉向明遠,"今天我帶你來這里,是想告訴你一些關于淑華的事,一些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往事。"
明遠屏住呼吸,預感重要時刻即將到來。
"淑華懷孕時,"張建軍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曾經回去找過她一次,不是勸她墮胎,而是想和她結婚。"
這個意外的坦白像一記重錘擊中明遠胸口。他瞪大眼楮"什麼?那為什麼"
"因為她拒絕了我,"張建軍苦笑,"她說不想用孩子綁架我的人生,更不想成為我事業路上的絆腳石。"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她說如果我真愛她,就應該證明自己能闖出一片天,而不是出于責任娶她。"
明遠想起淑華信中提到的"自私和懦弱",原來不只是指張建軍,也包括她自己。兩個驕傲的年輕人,因為自尊和理想,錯過了彼此。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你滿月那天,"張建軍繼續道,眼中泛起淚光,"她偷偷帶我去明慧老師家窗外,讓我遠遠看了一眼嬰兒床里的你。你當時在哭,嗓門大得驚人。"他笑了笑,笑容中滿是苦澀,"淑華說你的肺活量一定遺傳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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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喉嚨發緊,想象著那個場景——年輕的淑華和站在窗外的張建軍,隔著玻璃和道德的距離,共同注視著一個新生兒的未來。
"那天之後,淑華就帶著你搬走了,再沒聯系過我。"張建軍的聲音幾乎哽咽,"直到五年後我得知她的死訊"
海風突然變強,吹亂了他們的頭發。明遠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沉默地站著,感受著這份遲來了三十一年的悲傷。
"走吧,去吃午餐。"張建軍最終打破沉默,拍了拍明遠的肩膀,"我點了你喜歡的清蒸石斑魚和蒜蓉菜心。"
明遠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些?"
張建軍露出神秘的微笑"我說過,這些年我一直在關注你。你大學時常去的那家粵菜館,老板是我朋友。"
這個看似溫馨的 revetion 卻讓明遠感到一陣寒意。原來他的生活一直被暗中觀察,這種被監視的感覺令人不適。
午餐在一處面海的涼亭進行,食物精致美味,但明遠食不知味。他的思緒不斷回到淑華和張建軍的故事,以及那個神秘的"第三人"。
"爸"明遠試探性地用了這個稱呼,看到張建軍瞬間亮起來的眼楮,"照片上經常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是誰?"
張建軍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筷子懸在半空"你你怎麼知道他的?"
"在淑華的遺物里有一張三人合影,背面寫著"三劍客"。"明遠如實相告。
張建軍慢慢放下筷子,臉色變得異常嚴肅"他叫周志恆,是我們大學同學,也是淑華的初戀。"
這個意外的答案像炸彈一樣在明遠腦中爆開。淑華有過初戀?那她和張建軍的關系又是如何開始的?
"周志恆後來怎樣了?"明遠追問。
"出國了,加拿大。"張建軍簡短回答,明顯不想多談,"畢業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系。"
明遠敏銳地察覺到張建軍在隱瞞什麼,但眼下顯然不是追問的時機。兩人沉默地吃完午餐,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回程路上,張建軍接了個電話,表情越來越凝重。"我馬上回公司。"他掛斷後對司機說,然後轉向明遠,"抱歉,公司出了點狀況,我得立刻回去處理。"
"沒關系,我自己打車回酒店。"明遠理解地說。
"不,讓司機送你。"張建軍堅持道,下車前猶豫了一下,"明遠,關于周志恆有些事很復雜。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全部,我保證。"
看著張建軍的車疾馳而去,明遠心中充滿疑問。周志恆是誰?他與淑華的關系如何?張建軍又為何對此諱莫如深?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才是解開明遠身世之謎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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