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還未完全驅散夜的涼意，明遠就醒了。他躺在床上，听著屋外父親輕微的咳嗽聲和小雨壓低的說話聲。今天是父親去醫院復查的日子，顯然他們起得比平時更早。
明遠迅速穿好衣服下樓，看見小雨正在廚房里笨拙地往保溫杯里灌熱水，而父親坐在餐桌旁，面前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叔叔早上好！"小雨看見他，眼楮一亮，"我在幫爺爺準備去醫院的東西。"
李建國抬頭看了明遠一眼，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他的臉色比昨天更加蒼白，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
"爸，您感覺怎麼樣？"明遠走近問道。
"沒事。"李建國簡短回答，伸手去端粥碗，卻因為一陣突然的咳嗽而不得不放下。
明遠趕緊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要不要我陪您去醫院？"
"不用。"李建國擺擺手，等咳嗽平息後說，"你留在家里照看小雨。張醫生的號難掛，檢查完我就回來。"
明遠想再堅持，但看到父親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作罷。他轉身幫小雨把保溫杯蓋好，又往袋子里裝了幾個小面包和水果。
"爺爺的藥我放在這個格子里了。"小雨認真地指著一個分裝藥盒，"中午吃白色的，下午吃黃色的。"
明遠驚訝于這個小女孩的細心︰"你記得真清楚。"
"那當然！"小雨驕傲地挺起胸，"我可是爺爺的小護士！"
李建國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揉了揉小雨的頭發。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明遠心頭一熱——父親從未對他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
吃完早飯，李建國穿上那件深灰色的外套準備出門。明遠注意到外套的領子已經磨得發亮，袖口也有些脫線。記憶中父親總是很節儉，一件衣服能穿十幾年。
"爸，路上小心。"明遠站在門口說。
李建國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午飯你們自己解決，冰箱里有菜。"
"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小雨的。"
李建國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明遠站在門口，看著父親略顯佝僂的背影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巷子拐角。
"叔叔，我們現在干什麼呀？"小雨拉了拉明遠的衣角問道。
明遠收回目光︰"嗯...先收拾一下碗筷，然後...我想去看看你奶奶的房間，可以嗎？"
小雨點點頭︰"當然可以！我每周都會打掃奶奶的房間，爺爺說要保持干淨，就像奶奶還在的時候一樣。"
母親房間在三樓，是整個房子最安靜的一個角落。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明遠瞬間紅了眼眶——這是母親一直喜歡的燻香味道。
房間整潔得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床鋪平整，梳妝台上的護膚品排列有序，窗台上擺著幾盆綠植，長勢喜人，顯然有人精心照料。
"爺爺不準任何人動奶奶的東西。"小雨小聲說，仿佛怕驚擾了什麼，"只有我可以進來打掃，但必須很小心。"
明遠緩緩走進房間，手指輕輕撫過梳妝台的邊緣。五年前離家時，他曾站在這個房間里向母親告別，那時母親背對著他整理床鋪，肩膀微微顫抖。他本該上前擁抱她，說些安慰的話，但最終只是干巴巴地說了句"我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叔叔，這是奶奶的寶貝盒子。"小雨從床頭櫃底層拖出一個雕花木匣，"里面全是你的照片。"
明遠接過匣子，手指微微發抖。打開後，里面果然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他從小到大的照片——嬰兒時的裸照、小學畢業典禮、中學運動會...甚至還有幾張他在深圳工作時寄回家的照片，都被精心保存著。
最下面是一本小日歷，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深圳的天氣預報。明遠翻了幾頁，發現母親幾乎每天都會記錄深圳的天氣情況，持續了整整三年，直到最後一頁——那是三年前的某一天，筆跡突然變得歪歪扭扭，只寫了"晴，28c"，然後就中斷了。
"這是奶奶住院那天。"小雨輕聲說，"爺爺說奶奶那天突然胸口疼，但還是堅持記完了天氣預報才去的醫院。"
明遠的眼淚奪眶而出，滴在日歷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母親就是這樣，即使在自己痛苦的時候，依然惦記著遠方的兒子是否帶了傘，是否需要添衣。
"奶奶總說，深圳靠海，天氣變化快，得隨時注意。"小雨學著大人的口氣說，"她還說叔叔從小就愛逞強，感冒了也不肯吃藥。"
明遠擦了擦眼楮，小心地把日歷放回匣子里。在整理時，他發現匣子底層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致明遠"，依然是母親的筆跡。
"這是..."
"啊，這個爺爺不知道！"小雨驚呼，"我打掃的時候從來沒發現過！"
明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拆開了信封。里面是一封未完成的信，日期是母親去世前一周︰
"明遠，我親愛的兒子︰
媽媽最近總是夢到你小時候的樣子，那麼愛笑，那麼粘人。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已經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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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不怪你離家遠行，年輕人本該去看看世界。只是有時候會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遇到困難怎麼辦？生病了誰照顧你？
有件事媽媽一直想告訴你，關于小雨的身世。她其實是..."
信在這里戛然而止，後半頁被整齊地撕掉了。明遠翻來覆去檢查信封，卻沒有找到缺失的部分。
"小雨的身世？"明遠困惑地看向小女孩，"媽媽想告訴我什麼？"
小雨搖搖頭，同樣一臉茫然︰"我不知道。爺爺從來不跟我說爸爸媽媽的事。"
明遠把信小心收好，決定等父親回來後再問個清楚。他繼續查看母親的房間，在衣櫃里發現了一個上鎖的小抽屜。
"這個抽屜你見過嗎？"明遠問小雨。
小雨湊過來看了看︰"沒有耶。奶奶的房間有很多秘密地方，爺爺說不要亂翻。"
明遠試著拉了幾下，抽屜紋絲不動。正當他準備放棄時，小雨突然說︰"試試奶奶的生日！她總用生日當密碼。"
明遠輸入母親的生日，抽屜果然應聲而開。里面只有一個小布包，打開後是一對銀手鐲和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嬰兒站在李家老宅門前，女子面容姣好，卻帶著幾分愁容。
"這是..."明遠仔細端詳照片，突然倒吸一口冷氣——照片背面的日期是十年前，而那個年輕女子的眉眼，與現在的小雨有七分相似。
小雨也看到了照片，驚訝地瞪大眼楮︰"這個寶寶是我嗎？但這個阿姨不是奶奶呀！"
明遠心跳加速。照片上的女子顯然不是母親，但她和小雨的關系不言而喻。難道這就是母親想告訴他的"關于小雨的身世"？
"小雨，你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明遠輕聲問。
小雨搖搖頭︰"不記得了。爺爺說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和奶奶一樣。"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有時候我會夢到一個長頭發的阿姨唱歌給我听，不知道是不是媽媽。"
明遠若有所思地收起照片和手鐲。這個發現讓他更加困惑——如果照片上的女子是小雨的母親，那她與這個家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母親會保留她的照片和首飾？而父親又為何對此諱莫如深？
"叔叔，我們繼續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線索吧！"小雨興奮地說，已經完全把這當成了一場尋寶游戲。
明遠卻搖搖頭︰"不，我們不該擅自翻看奶奶的私人物品。這些...等爺爺回來再說。"
他把照片和手鐲放回原處，鎖好抽屜，然後帶著小雨離開了房間。盡管滿腹疑問，但他知道必須尊重母親的隱私，也尊重父親作為現在一家之主的權威。
下樓後，明遠決定做點家務分散注意力。他先是整理了客廳，然後開始打掃廚房。小雨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提出"幫忙"——雖然大多數時候只是添亂。
"叔叔，你做飯好吃嗎？"小雨趴在料理台上，看著明遠切菜。
"一般吧，能吃飽。"明遠笑笑，"在深圳都是隨便應付，有時候加班就吃泡面。"
"泡面是什麼？"
"就是...一種速食面，熱水一泡就能吃。"
小雨皺起小鼻子︰"那多沒營養啊！爺爺說吃飯要講究，要有菜有肉有湯。"
明遠想起父親一直堅持的"食不言寢不語"和"飯菜要熱乎"的原則，不禁莞爾。這些他曾經覺得古板繁瑣的規矩，現在想來卻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和溫度。
午飯很簡單——西紅柿炒蛋、青菜和剩飯。小雨卻吃得津津有味，還夸明遠做的比學校食堂好吃。飯後，小雨去睡午覺，明遠則坐在院子里發呆，思緒紛亂。
老梨樹的影子慢慢拉長，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明遠想起小時候，母親常在這棵樹下教他認字，而父親則在作坊里叮叮當當地雕木頭。那時的日子多麼簡單，多麼美好，而他卻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叮鈴鈴——"客廳的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明遠的回憶。
他趕緊跑進屋接听，是縣醫院打來的——李建國的檢查結果不太樂觀，醫生建議住院觀察，但老人執意要回家。
"李老先生的情況需要進一步檢查，最好有家屬陪同。"電話那頭的護士說。
明遠的心一沉︰"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小雨房間。小女孩睡得正香，懷里抱著那只木雕兔子。明遠不忍心叫醒她，留了張紙條說帶爺爺去看醫生，很快就回來，然後把家里鑰匙和鄰居王阿姨的電話放在顯眼處，以備不時之需。
縣醫院比明遠記憶中大了許多，新蓋的住院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在心內科病房找到了父親——老人半靠在病床上，閉目養神，臉色比早上更加憔悴。
"爸。"明遠輕聲喚道。
李建國睜開眼，看到明遠時明顯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小雨呢？"
"在家睡覺，我留了紙條。"明遠拉過椅子坐下，"醫生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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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大問題，老毛病了。"李建國擺擺手，"開點藥就行。"
這時一位中年醫生走進來，看到明遠後點點頭︰"你是李老先生的兒子？"
"是的，醫生。我父親情況怎麼樣？"
醫生翻開病歷︰"初步檢查顯示有心肌缺血的癥狀，需要進一步做冠脈造影確認是否有血管堵塞。另外血壓也偏高，需要控制。"
明遠心頭一緊——這不就是母親當年的病癥嗎？
"我建議住院觀察兩天，做完檢查再說。"醫生繼續道，"但李先生堅持要回家。"
明遠看向父親，後者一臉固執︰"沒必要住院，吃點藥就行。我這把年紀了，有點毛病正常。"
"爸..."明遠想勸，但看到父親的眼神，知道一時難以改變他的想法。
最終，在明遠的周旋下，醫生同意先開藥觀察，但要求李建國三天後必須回來復查，如有任何不適立即就醫。拿了一大袋藥後，明遠扶著父親慢慢走出醫院。
"叫輛出租車吧。"明遠建議。
"浪費那錢干嘛？公交直達。"李建國堅持道。
明遠沒再反駁，只是默默攙著父親走向公交站。車上人不多，他們找了個後排座位坐下。李建國全程望著窗外，一言不發，但明遠注意到他時不時會用手按一下胸口，眉頭微皺。
"爸，疼嗎？"明遠小聲問。
李建國搖搖頭，但額角的冷汗出賣了他。明遠悄悄握住父親的手，發現掌心冰涼潮濕。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父親已經老了，不再是那個能單手扛起木料的壯年漢子，而是一個需要照顧的老人。
回到家時，小雨已經醒了，正坐在門口台階上等他們。看到爺爺回來，她立刻飛奔過來。
"爺爺！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小雨緊張地問，小手緊緊抓住李建國的衣角。
"沒事，小毛病。"李建國勉強笑了笑，摸摸小雨的頭，"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我還熬了粥，叔叔說你會餓。"
明遠驚訝地看向小雨——他可沒說過這話。小女孩沖他眨眨眼，顯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爺爺。
進屋後，明遠按照醫囑給父親配好藥，又倒了杯溫水。李建國沒有拒絕，默默吃了藥，然後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小雨則乖巧地坐在一旁，時不時看看爺爺，又看看明遠，大眼楮里滿是擔憂。
"小雨，去把爺爺的毯子拿來。"明遠輕聲說。
小雨點點頭，飛快地跑上樓。明遠趁機坐到父親身邊︰"爸，醫生說的那個檢查，還是做一下比較好吧？"
李建國睜開眼︰"花錢。而且..."他頓了頓，"萬一查出什麼大病，小雨怎麼辦？"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刺進明遠心里。父親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健康，而是小雨無人照顧。
"爸，不是還有我嗎？"明遠輕聲說。
李建國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你？你不是還要回深圳嗎？"
明遠啞口無言。是啊，按照原計劃，他確實只打算回來幾天，看看父母就走。但現在...看著父親虛弱的樣子和小雨擔憂的眼神，他突然不確定了。
"我...我可以多留一段時間。"明遠最終說道。
李建國沒有回應，但明遠看到他緊繃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小雨拿著毯子回來了，細心地蓋在爺爺腿上。李建國摸摸她的頭，難得地說了句"謝謝"。
晚飯是明遠做的——清淡的粥和幾樣小菜。李建國吃得不多，但比在醫院時氣色好了一些。飯後，明遠主動收拾碗筷，而小雨則纏著爺爺講故事。
"今天累了，改天吧。"李建國婉拒道。
"那爺爺早點休息！"小雨懂事地說，"我來幫你泡腳，像以前奶奶做的那樣！"
明遠看著小雨忙前忙後地準備洗腳水，鼻子一酸。這個十歲的孩子，已經學會了照顧別人，而自己離家五年，卻從未盡過一天孝道。
等父親睡下後，明遠和小雨坐在客廳里，一時無言。
"叔叔，爺爺會好起來的，對吧？"小雨突然問道，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明遠伸手摟住她小小的肩膀︰"當然，爺爺身體一直很硬朗。只是...我們需要更細心地照顧他。"
小雨認真地點點頭︰"嗯！我會每天提醒爺爺吃藥，幫他按摩，就像奶奶生病時那樣。"
明遠心頭一熱︰"我們一起照顧爺爺。"
"真的嗎？"小雨眼楮一亮，"那叔叔你會留下來嗎？不走了？"
明遠沒有立即回答。他原本的計劃是待幾天就回深圳，但現在...父親的身體狀況、小雨的期待、還有那個未解的身世之謎，都讓他無法輕易離開。
"我會...多留一段時間。"他最終說道。
小雨歡呼一聲，撲上來抱住他︰"太好了！爺爺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明遠苦笑。父親真的會高興嗎？還是只是勉強容忍他的存在？無論如何，他現在不能走，至少要把父親的健康狀況搞清楚，把小雨的身世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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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明遠送小雨回房睡覺，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父親門前。門縫里還透著一絲光亮，父親還沒睡。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門。
"進來。"里面傳來父親低沉的聲音。
明遠推門而入，看見父親靠在床頭，手里拿著母親的照片。
"爸，您該休息了。"明遠輕聲說。
李建國放下照片︰"坐吧。"
明遠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沉默蔓延了幾分鐘，最終是李建國打破了寂靜。
"今天...謝謝你。"老人不自然地說，"去醫院接我。"
明遠鼻子一酸︰"這是我應該做的。"
又是一陣沉默。
"爸，我今天...在媽房間里發現了一些東西。"明遠小心翼翼地說，"一張照片和一對銀手鐲。"
李建國的表情瞬間緊繃︰"什麼東西？"
明遠描述了一下照片的內容和手鐲的樣子。隨著他的講述，父親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您能告訴我小雨的身世嗎？"明遠終于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一整天的問題，"媽在信里說想告訴我關于小雨的事，但信沒寫完..."
李建國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些東西...收好，別讓小雨看到。"他頓了頓，"至于她的身世...現在還不是時候。"
"爸..."
"我累了。"李建國打斷他，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也早點休息吧。"
明遠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只好起身離開。在關門的一瞬間，他似乎听到父親輕聲說了句"晚安"，但聲音太輕，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回到客房，明遠躺在床上，思緒萬千。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他想起母親的信、那張神秘照片、父親閃爍的言辭...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未知的秘密，而小雨正是這個秘密的核心。
明天，他決定再去母親房間仔細找找，也許還有更多線索。不管父親願不願意，他都要弄清楚小雨的身世，這不僅關乎過去，更關乎這個特殊家庭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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