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端著咖啡站在陽台上，晨光透過玻璃窗灑在那些郁郁蔥蔥的多肉植物上。三個月前，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在工作日的早晨有時間欣賞這些。醫生建議的兩個月靜養期已經延長到了三個月，公司那邊催了又催，而他——他抿了一口咖啡，驚訝地發現自己在猶豫。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明遠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張總。他的前合伙人，現在公司的實際掌權者。這已經是本周第三個未接來電了。
"誰的電話？"甦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穿著睡衣，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後，手里拿著澆花壺。
"張成。"明遠把手機放回口袋，"估計又是催我回去上班的事。"
甦晴的手頓了頓，水柱偏離了花盆邊緣，在木地板上濺開一小片水漬。"你怎麼想？"
明遠注視著那片水漬，想起昨天小滿興高采烈地告訴他下周學校有親子烘焙課。"我還沒決定。"他最終說。
甦晴點點頭，轉身去廚房準備早餐。明遠知道她不會多說什麼——這三個月來，她從未直接要求他留在家里，就像她從未抱怨過他過去六年的缺席一樣。
早餐桌上，小滿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要組織的春游，明遠一邊听一邊幫她剝雞蛋殼。三個月前，他甚至不知道女兒對雞蛋過敏。
"爸爸，家長會你能來嗎？"小滿突然問，"明天下午三點。"
明遠看向甦晴，"你明天有安排？"
"醫院復查。"甦晴簡短地說，避開他的目光。自從明遠偶然發現那些檢查單後，甦晴一直對復查的事諱莫如深。
"我去。"明遠對小滿說，看著女兒臉上綻放的笑容，胸口涌起一陣暖意。
手機又震動起來。明遠瞥了一眼——張成發來的短信︰"老明，今天務必見一面。關于新加坡項目的事，對方點名要你。報酬翻倍。中午12點，老地方。"
明遠關上手機，抬頭發現甦晴正看著他。"公司有事？"她問，聲音平靜得听不出情緒。
"張成想談新加坡項目的事。"明遠如實相告，"我打算回絕。"
甦晴放下筷子，"你應該去听听。畢竟..."她停頓了一下，"那是你一手建立的公司。"
明遠想說些什麼，但小滿已經跳下椅子去拿書包，話題就此打斷。
上午十點，明遠坐在書桌前，翻看著自己這三個月來的設計草圖。那些曾經令他興奮的創意現在看起來如此空洞——華麗的建築里沒有生活的溫度。他拿起最新的一張，那是他為"未來家居"比賽設計的"家庭共生住宅"，每一個細節都來自他對這個家的重新發現︰可調節高度的廚房台面，讓小孩子也能參與烹飪；透明的隔音書房，父母工作時也能看到孩子玩耍；甚至還有一個小型室內菜園，靈感來自甦晴的多肉植物。
手機又響了。明遠嘆了口氣，按下接听鍵。
"終于肯接電話了？"張成的聲音透著不滿，"老明，你知道我從不求人，但這次你必須回來。新加坡那邊只認你的設計，報價比預算高出30，公司下半年的業績就靠這個了。"
明遠走到窗前，看著樓下 payground 上幾個孩子嬉戲的身影。"我還在休養期，醫生說我不能過度用腦。"
"少來這套！"張成嗤笑一聲，"我打听過了，輕微腦出血靜養一個月足夠。你都三個月沒露面了，公司里謠言四起，有人說你要跳槽，有人說你準備自立門戶。"
明遠皺眉，"誰在傳這些？"
"這不重要。"張成的語氣緩和下來，"中午見面談吧，我有個提議——合伙人股份重新分配，你佔大頭。年薪這個數。"他報出一個令明遠心跳加速的數字。
明遠沉默了很久。"12點見。"他最終說。
掛斷電話，明遠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三個月居家生活讓他胖了些，眼角卻少了那些疲憊的紋路。他想起昨晚甦晴在睡夢中無意識靠向他的溫暖，想起小滿每次叫他"爸爸"時眼里閃爍的光。
西裝革履站在衣櫃前，明遠突然意識到——他已經三個月沒穿過正裝了。
"要出門？"甦晴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疊剛收進來的衣服。
明遠點點頭，"和張成吃個飯。"他猶豫了一下，"他開出很優厚的條件讓我回去。"
甦晴把衣服放在床上，開始一件件折疊。"你應該去的。"她的聲音很輕，"這三個月...已經很好了。"
明遠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去听听，不一定接受。"
甦晴抬頭看他，眼楮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我知道。"她微笑，但那笑容沒有到達眼底。
午餐在高檔日料店的包廂里進行。張成比明遠記憶中更加圓滑世故，昂貴的西裝， 亮的皮鞋，談笑間都是千萬級的項目。
"說實話，老明，我沒想到你會"隱居"這麼久。"張成給明遠斟了一杯清酒，"不像你的風格。"
明遠沒有踫那杯酒。"醫生囑咐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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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成挑眉，"看來是真的身體不適？我還以為..."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算了，說正事。新加坡這個項目，對方是沖著你的"生態融合"理念來的，預算無上限，只要設計夠驚艷。"
明遠听著張成描述項目規模和時間節點，心跳逐漸加速——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那種項目，足以讓他在國際舞台上嶄露頭角。
"需要常駐新加坡至少半年。"張成最後說，"當然，家屬可以陪同，公司負責所有費用。"
半年。明遠眼前浮現小滿的臉，還有甦晴那些未說出口的擔憂。"時間太長了，我現在的狀況..."
"別急著拒絕。"張成打斷他，"考慮清楚，老明。這種機會一輩子可能就一次。"他壓低聲音，"而且...公司最近情況不太好，如果你不接這個項目，其他合伙人可能會提議...重組架構。"
明遠眯起眼楮，"這是威脅？"
"只是陳述事實。"張成攤手，"商場如戰場，你休息這三個月，很多客戶關系都斷了。董事會需要看到你的價值。"
午餐後，明遠在停車場坐了很久。張成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在他心頭。他熱愛建築設計，那是他畢生的追求。但此刻浮現在腦海的，卻是小滿問他"家長會你能來嗎"時期待的眼神。
手機震動，是甦晴發來的消息︰"小滿班主任來電話，說明天家長會需要準備些材料，我列了清單發你郵箱。復查改期了，我跟你一起去家長會。"
明遠盯著屏幕，胸口一陣發緊。甦晴總是這樣，無聲地調整自己來適應他的需要。六年來，她一個人承擔了多少？
他突然做了決定，撥通張成的電話︰"新加坡項目我接不了。但可以負責核心設計，遠程協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確定？"張成的聲音冷了下來，"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這是我唯一能給的答案。"明遠掛斷電話，長舒一口氣。
回家的路上，明遠繞道去了小滿最喜歡的蛋糕店。提著草莓蛋糕推開家門時，他听到甦晴正在打電話。
"...醫生說最好盡快手術...不，媽，我沒告訴他...他知道又該自責了...是，明天家長會他會去...不，我們沒談過未來安排..."
明遠僵在門口，蛋糕盒在他手中突然重若千鈞。
第二天下午，明遠提前半小時到達小滿的學校。教室門口貼著"三年級二班家長會"的橫幅，走廊里三三兩兩站著等待的家長，大多是母親。明遠局促地站在角落，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
"明小滿爸爸？"一位戴眼鏡的女老師走過來，"我是班主任李老師。甦晴女士說您會來參加。"
明遠點點頭，"是的，她...臨時有事。"
李老師微笑著引他入座，"小滿最近進步很大，尤其是數學。不過..."她壓低聲音，"上周的作文《我的爸爸》，她交的白卷。我問她原因，她說"不知道怎麼寫，因為爸爸總是在工作"。"
明遠的心髒像被狠狠揪住。他看向小滿的座位，桌角貼著一張小小的貼紙——那是他三個月前陪她去便利店時買的。
家長會開始後，明遠認真記下每項注意事項。當李老師提到下個月的親子露營活動時，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爸爸！"家長會結束後，小滿沖進教室，驚訝地看到明遠還在和老師交談，"你真的來了！"
明遠蹲下身平視女兒，"當然，爸爸答應過的。"他注意到小滿的目光不斷瞟向教室一角，那里一個扎馬尾辮的小女孩正被父母圍著。
"那是小明？"明遠輕聲問。
小滿點點頭，小聲說︰"她總說我沒有爸爸。"
明遠站起身，牽起小滿的手走向那家人。"你好，我是明遠的爸爸。"他微笑著對那個小女孩說，"小滿經常提起你，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小滿驚訝地抬頭看他，眼楮亮晶晶的。小明漲紅了臉，躲到了母親身後。
回家的路上，小滿反常地安靜。直到快到家時，她突然問︰"爸爸，你會一直在家嗎？"
明遠不知如何回答。他蹲下身，平視女兒的眼楮︰"爸爸以後會花更多時間陪你，這是我能保證的。"
小滿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地點頭︰"那我可以重新寫那篇作文了。"
明遠眼眶發熱，將女兒摟入懷中。
他們回到家，發現甦晴不在。餐桌上留了張紙條︰"去超市買菜，很快回來。冰箱里有做好的飯菜，熱一下就能吃。"
明遠正準備熱飯，電話突然響起。陌生號碼。
"請問是甦晴的丈夫嗎？"一個女聲急促地說，"您太太在超市暈倒了，現在在仁和醫院急診室..."
明遠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機械地安排好小滿去鄰居家，抓起車鑰匙沖出門。
仁和醫院急診室，甦晴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連著輸液管。一位中年女醫生正在查看監護儀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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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太太甲狀腺功能亢進導致的心律失常，"醫生頭也不抬地說，"血液檢查顯示tsh幾乎為零，t3、t4超高。這種情況應該早就就醫了，怎麼能拖到現在？"
明遠握住甦晴冰涼的手，"她...一直沒告訴我嚴重性。"
甦晴微微睜開眼楮，虛弱地笑了笑︰"小題大做...只是沒吃早飯..."
醫生冷哼一聲︰"沒吃早飯？您太太的甲狀腺結節已經壓迫到氣管了，必須盡快手術。再拖下去，隨時可能窒息。"
明遠如遭雷擊。他想起那些被甦晴藏起來的檢查單，想起她最近頻繁的清嗓子和吞咽困難，想起半夜醒來時听到的輕微喘息聲...所有線索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他不敢面對的事實——在他忙于工作時，甦晴一直在獨自承受病痛。
"安排手術吧，越快越好。"明遠听見自己說。
醫生離開後，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甦晴別過臉不看他，"小滿呢？"
"在鄰居家。"明遠聲音沙啞，"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
甦晴沉默了很久。"告訴你又能怎樣？"她最終輕聲說，"讓你放棄工作回來照顧我？那只會讓你更痛苦。"
明遠如鯁在喉。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過去的他確實會為這種事焦躁不安，視家庭需求為事業的絆腳石。
"我拒絕了新加坡項目。"他握住甦晴的手，"只接受遠程協作。"
甦晴轉過頭，驚訝地看著他。
"不是因為你的病，"明遠急忙補充，"是因為...我發現自己更想每天早上看到小滿準備上學，更想陪你給那些多肉植物澆水。"他苦笑一下，"說出來真矯情，但這就是事實。"
甦晴的眼淚無聲滑落。"你不必這樣..."
"我需要這樣。"明遠堅定地說，"張成暗示要稀釋我的股份，可能想逼我出局。但你知道嗎？我居然沒那麼在意了。"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甦晴的母親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看到女兒的樣子立刻紅了眼眶。"我就知道會這樣！"她轉向明遠，"你終于舍得放下工作來看看你生病的妻子了？"
"媽！"甦晴試圖坐起來，"是我沒告訴他..."
"你閉嘴！"老太太怒不可遏，"這些年你為他遮掩得還不夠嗎？孕期檢查一個人去，孩子生病一個人照顧，現在連自己病成這樣都不敢說！這是什麼婚姻？！"
明遠站起身，承受著岳母的怒火。"是我的錯。"他聲音低沉，"但我在改變，請給我機會證明。"
老太太還想說什麼，被甦晴打斷︰"媽，小滿還在鄰居家，能麻煩你去接她嗎？告訴她我沒事，明天就回家。"
等母親離開後，甦晴疲憊地閉上眼楮。"她只是擔心我。"
明遠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她說得對，你為我犧牲太多了。"
"不是犧牲。"甦晴睜開眼，"是選擇。我選擇理解你對事業的熱愛，就像你選擇忽略自己的健康一樣。"她頓了頓，"但這幾個月...看到你和小滿重新建立聯系，我才意識到我們失去了什麼。"
明遠俯身擁抱她，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香氣。"手術和恢復期，我會一直在。"他承諾道，"之後...我們找個平衡點，好嗎？"
甦晴在他肩頭輕輕點頭。窗外，夕陽將天空染成橘紅色，像小滿最喜歡的蠟筆顏色。明遠突然想起自己那個"家庭共生住宅"的設計——或許那不僅是一個參賽作品，更該是他們未來的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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