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敲打著窗戶,許明遠在地下工作室里仔細研究"歸鴻"風箏的設計圖。燈光下,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標注顯得格外清晰——藍志遠工整的黑色筆跡與許建國灑脫的紅色修改意見交織在一起,像是兩位父親在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抗風性能測試︰7級風條件下骨架變形率0.3...許兄,這個數據可靠嗎?"藍志遠的筆跡旁畫著一個小小的問號。
"實驗室模擬12次,實地測試3次,數據一致。材料問題已解決,見附件。"許建國的回復干脆利落。
許明遠翻到附件頁,發現那里本該有材料樣本的位置空空如也。他找遍整個文件夾,只在最後一頁發現一行小字︰"樣本隨信寄出,藏于《機械設計手冊》扉頁夾層。"
那本《機械設計手冊》!許明遠三步並作兩步沖上樓,從書房取出養父的遺物。書的扉頁看起來毫無異常,但當他用手指輕輕摸索時,察覺到了幾乎不可感知的厚度變化。用裁紙刀小心挑開,一層近乎透明的薄膜出現在眼前。
它薄如蟬翼,卻無論如何折疊都能瞬間恢復原狀。許明遠想起養父臨終前說的話︰"那個人...眼里有和我一樣的眼神..."現在他明白了,那是執著于同一個夢想的眼神。
"爸爸,這是什麼?"小滿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里拿著半成品的龍風箏。
"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材料。"許明遠小心地將薄膜展開,"輕得像空氣,卻比鋼鐵還結實。"
小滿伸出小手輕輕觸踫︰"星星爺爺說,這是用"月光和蜘蛛絲"做的。"
許明遠的手頓住了︰"爺爺在夢里告訴你的?"
"嗯!"小滿認真點頭,"他說這是他和許爺爺一起發明的,可以讓風箏飛過大海,去找姑奶奶。"
姑奶奶?許明遠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迅速回到地下室,重新檢查那些信件。在一封泛黃的信封里,他找到了答案——1988年,藍志遠收到一封輾轉來自香港的信,寄信人署名"雅芬",信中稱呼藍志遠為"大哥"。
"...自民國三十八年一別,已近四十寒暑。母親臨終前仍念叨著你的名字,將你兒時做的竹蜻蜓緊握手中。我現居高雄,每年清明都在西子灣放飛寫有你名字的風箏,盼它能飄過海峽...若大哥得見此信,請務必回音..."
信封里還夾著一張照片︰一位面容與藍志遠有七分相似的中年女子站在海邊,手中舉著一只簡易的燕子風箏。照片背面寫著"1987年攝于高雄西子灣"。
許明遠的心髒狂跳。他竟然在台灣有位姑媽!父親從未提起過,也許是因為那個兩岸隔絕的年代,相認只會給雙方帶來麻煩。
"明遠?"李玉芹的聲音從樓梯傳來,"我煮了銀耳羹,你們..."她的目光落在許明遠手中的照片上,話語戛然而止。
"媽,您認識這位女士嗎?"許明遠舉起照片。
李玉芹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雅芬!志遠的小妹!"她快步走過來,手指輕撫照片,"志遠平反後一直想聯系她,但那時候..."她的聲音低下去,"太難了。"
"他們後來聯系上了嗎?"許明遠追問。
李玉芹點點頭,轉身走向臥室。片刻後,她拿著一個鐵盒回來︰"志遠從不讓我看這些,說知道得越少對我越好。"她打開鐵盒,里面是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航空郵件。
許明遠小心地解開橡皮筋。最上面一封的郵戳顯示"1992年",寄件人地址是"台灣高雄"。
"...大哥,收到你的信我哭了整整一夜。四十三年了,我終于不是沒有根的人...隨信附上我和丈夫、兒子的全家福。兒子取名"思遠",就是思念大哥的意思..."
信中還提到,藍雅芬的丈夫是高雄風箏協會的理事,她每年都會組織"海峽風箏節",用這種方式寄托對大陸親人的思念。
許明遠一封封翻閱,時間跨度從1988年到2015年。信件內容從最初的激動相認,到後來的家常瑣事——雅芬的兒子考上了大學,開了家風箏工藝品店;藍志遠評上了高級工程師,收養了一個男孩...
最後一封信寫于2015年︰"...大哥,醫生說我的帕金森病在惡化,可能沒多少清醒時間了。思遠答應會繼續我們的風箏之約。如果有一天"歸鴻"真的飛過海峽,請告訴它,小妹一直在等..."
信紙上有明顯的淚痕。許明遠翻到信封背面,發現父親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材料突破在即,一定要完成。"
雨不知何時停了,一束陽光穿過窗戶,正好照在工作台上未完成的"歸鴻"風箏上。許明遠突然明白了父親和養父畢生追求的是什麼——不僅是一項技術突破,更是一座跨越海峽的親情之橋。
"媽,我想完成"歸鴻"。"許明遠說,聲音有些哽咽,"然後帶它去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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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芹的眼楮濕潤了︰"志遠常說,等"歸鴻"完成,要帶我去鼓浪嶼看日落..."她輕聲哼起《鼓浪嶼之波》,調子有些走音,卻格外動人。
接下來的周末,許明遠全身心投入到"歸鴻"的制作中。養父留下的新型材料完美契合設計要求,而父親的結構圖精確到每一根骨架的弧度。小滿成了得力助手,她能準確指出哪些部分需要調整——"星星爺爺說這里要再彎一點點"。
最神奇的是,當許明遠為如何在風箏上裝載信件發愁時,小滿拿著龍風箏跑過來︰"爸爸,爺爺說可以像這樣!"她按下龍眼楮處的機關,風箏腹部彈出一個微型艙室。
許明遠立刻檢查"歸鴻"的設計圖,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藍志遠標注的"信件艙"三個字,旁邊畫著和龍風箏機關相似的簡圖。按照提示,他在風箏主體內部找到了隱藏的機關,完美解決了信件裝載問題。
四月底,"歸鴻"終于完工。翼展兩米的風箏主體呈鴻雁造型,通體銀白中透著淡淡的藍。最精巧的是雙翼結構——采用許建國的材料科學理論,能夠根據風力自動調整角度;而骨架則完全按照藍志遠的設計,在保持輕巧的同時具備驚人的抗風能力。
"它真漂亮。"李玉芹撫摸著風箏的翼面,眼中閃著淚光,"志遠和建國會為你驕傲的。"
許明遠在信件艙里放了三樣東西︰一張藍志遠、許建國和他三人在西北的合影;一封寫給藍雅芬的信;還有一小包家鄉的泥土——這是李玉芹的主意,"讓雅芬能摸摸故鄉的土"。
五一假期,許明遠帶著"歸鴻"和李玉芹、小滿來到廈門。他們選擇了距離金門最近的環島路沙灘作為放飛地點。天氣格外晴朗,海風平穩,正是放風箏的理想條件。
"爸爸,星星爺爺也來了!"小滿突然指著天空說,"他在那朵雲里朝我們笑呢!"
許明遠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一片形似笑臉的雲朵。他深吸一口氣,舉起"歸鴻"︰"準備好了嗎?"
海風迎面吹來,許明遠松開手,"歸鴻"立刻騰空而起,像一只真正的鴻雁般沖向藍天。他小心地放著線,看著銀藍色的風箏越飛越高,漸漸變成海天之間一個小點。
"再高些..."許明遠喃喃自語,繼續放線。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襲來,風箏線猛地繃緊。
"小心!"李玉芹驚呼。
許明遠感到線軸劇烈震動,線繩在手指上勒出深深的紅痕。他本能地抓緊線軸,卻听見"啪"的一聲脆響——線斷了。
"不!"許明遠眼睜睜看著"歸鴻"隨風飄向大海深處,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兩位父親畢生的心血,承載著兩岸親人思念的風箏,就這樣消失在茫茫海天之間。
小滿卻拍起手來︰"星星爺爺說,斷線的風箏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許明遠望著空蕩蕩的天空,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也許小滿是對的,也許有些聯系不需要線來維系。
回到酒店,許明遠輾轉難眠。深夜,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的國際長途。
"請問是許明遠先生嗎?"電話那頭是帶著台灣口音的男聲,"我是高雄風箏協會的藍思遠。"
許明遠猛地坐直身體︰"藍...思遠?"
"是的。今天下午,有一只銀藍色的鴻雁風箏落在我們協會門口。"對方的聲音有些顫抖,"風箏里有封信和照片...我看到我母親的名字,還有舅舅的照片..."
許明遠感到眼眶發熱︰"那是"歸鴻",我父親和養父設計的..."
"我知道!"藍思遠激動地打斷他,"母親生前常說,舅舅總有一天會讓風箏飛過海峽...許先生,我能叫你表弟嗎?"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海上,銀光灑滿房間。許明遠走到窗前,仿佛看見海峽兩岸,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仰望著同一片星空,他們的手中各握著一根斷掉的風箏線,而線的另一端,終于在四十年後重新系在了一起。
"當然,表哥。"許明遠輕聲回答,淚水無聲滑落。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然後是藍思遠哽咽的話語︰"表弟,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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