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遠在醫院走廊里掛斷電話，手指微微發抖。張總的怒吼似乎還在耳邊回響——"你瘋了嗎？為了個幼兒園表演放棄三億項目？公司養你這麼多年，就養出個戀愛腦？"
"許總監，你確定要提交辭職信？"人事部李經理的聲音透著難以置信，"張總說如果你現在回來，還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許明遠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看到甦晴正彎腰為小滿調整輸液速度，晨光為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小滿已經醒了，正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笨拙地翻著圖畫書。
"我確定。"許明遠輕聲說，"請把我的個人物品打包寄到家里。謝謝這些年的照顧。"
掛斷電話，許明遠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小滿立刻抬起頭，眼楮亮了起來︰"爸爸！"
"感覺怎麼樣，小勇士？"許明遠走到床前，輕輕撫摸女兒的頭發。
"手臂有點疼，但醫生說我很勇敢！"小滿驕傲地展示著石膏，"媽媽說要給我畫只小白兔在上面。"
許明遠看向甦晴，妻子正低頭整理藥品，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自從昨晚那場情緒爆發後，她又恢復了那種平靜疏離的狀態。
"我去買早餐。"甦晴拿起錢包，"你想吃什麼？"
"我去吧。"許明遠攔住她，"你陪小滿。"
甦晴猶豫了一下︰"你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嗎？"
這個問題像根細針扎進許明遠心里。他確實不知道女兒在醫院喜歡吃什麼早餐——過去五年，他連陪女兒看病的機會都屈指可數。
"告訴她，"甦晴的語氣軟化了，"醫院食堂的南瓜粥和小兔子饅頭。"
許明遠點點頭，轉身時听到小滿小聲說︰"媽媽，不要對爸爸凶..."
食堂里人聲嘈雜，許明遠排隊時查看手機，發現公司群已經炸開了鍋。他的辭職消息顯然已經傳開，各種私信和電話不斷涌入。他干脆關了機，專注于眼前的任務——為女兒選一份完美的早餐。
端著餐盤回到病房時，許明遠听到小滿正在問甦晴︰"爸爸以後還會出差嗎？"
"...我不知道。"甦晴的回答很輕。
許明遠推門而入︰"不會了。"他把餐盤放在床頭櫃上，"爸爸辭職了。"
甦晴猛地抬頭，眼楮瞪大︰"什麼？"
"我辭職了。"許明遠坐在床沿，小心地幫小滿支起小桌板，"從今天起，爸爸每天都會在家陪你和媽媽。"
小滿的小嘴張成o形︰"真的嗎？那你可以天天送我上學了？"
"當然。"許明遠把南瓜粥推到女兒面前，"還會參加所有家長會、運動會、表演...所有你希望我在的場合。"
小滿興奮地扭動起來，差點打翻粥碗，被甦晴及時扶住。許明遠看到妻子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她有滿腹疑問，但在孩子面前選擇了沉默。
醫生查房後宣布小滿可以回家休養，只需每周復查。辦理出院手續時，甦晴終于找到了單獨談話的機會。
"你真的辭職了？"她壓低聲音問，"那個青海項目怎麼辦？"
"公司會派別人接手。"許明遠填寫著表格，沒有抬頭，"我昨晚想清楚了，這五年我錯過了太多。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小滿長大後會記得什麼？一個永遠缺席的父親？"
"但房貸、媽的醫藥費..."
"我有積蓄，能撐一段時間。"許明遠終于看向甦晴，"而且我打算創業，做工程咨詢，時間更自由。"
甦晴的眉頭緊鎖︰"你考慮清楚了嗎？創業風險很大。"
"比失去你們的風險更大嗎？"許明遠輕聲反問。
甦晴沒再說話，只是接過他填好的表格，轉身走向繳費窗口。許明遠望著她的背影，注意到她肩膀的線條比五年前僵硬了許多——那是獨自承擔太多重擔的痕跡。
回家後的日子既陌生又溫馨。許明遠把書房改成了臨時辦公室，開始籌備自己的咨詢公司。每天早晨，他和小滿一起起床，做簡單的早餐，然後送她去學校。中午如果工作不忙，他會去接小滿回家吃午飯。下午甦晴去接孩子時，常常發現丈夫已經做好了簡單的晚餐。
小滿手臂上的石膏成了全班羨慕的對象——上面不僅有甦晴畫的小白兔，還有許明遠每天添加的新圖案︰一朵小花、一顆星星、一只蝴蝶...漸漸地，小滿開始主動要求"爸爸畫一個今天發生的開心事"。
"今天爸爸給我做了小熊餅干！"小滿指著石膏上新添的小熊圖案，驕傲地向同學們展示，"我爸爸現在天天都在家！"
听到女兒的話，許明遠喉嚨發緊。他從未想過，僅僅是"在場"這樣基本的事，竟能給孩子帶來如此大的安全感與自豪感。
但創業並不順利。離開大公司的平台，許明遠才發現自己積累的客戶資源多麼有限。第一個月，他只接到兩個小項目，收入勉強覆蓋家庭開支的四分之一。
"要不要聯系以前的客戶？"一天晚飯後，甦晴問道。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及許明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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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遠搖搖頭︰"競業協議規定一年內不能接觸公司原有客戶。"他揉了揉太陽穴，"沒關系，我正在拓展新渠道。"
甦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收拾了碗筷走進廚房。許明遠知道她在擔心——他的積蓄正在快速消耗，而婆婆的醫藥費、房貸、小滿的學費...每一項都是不小的開支。
那天深夜，許明遠在書房工作到凌晨，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試圖站起來去拿藥，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甦晴正用冰毛巾敷他的額頭。
"怎麼回事？"許明遠聲音嘶啞。
"你暈倒了。"甦晴的表情專業而冷靜，但許明遠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血壓很低，可能是過度疲勞。明天去醫院檢查。"
許明遠想坐起來，卻被一陣眩暈擊倒。甦晴按住他的肩膀︰"別動，我去給你倒水。"
看著妻子離去的背影，許明遠突然注意到書桌上的台歷——甦晴在上面密密麻麻標記著小滿的日程︰家長會、牙齒檢查、疫苗接種...還有用紅筆圈出的"婆婆透析日"。他的心髒一陣絞痛，不僅因為身體不適，更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甦晴獨自承擔了多少。
甦晴端著水回來，另一只手拿著血壓計。她熟練地給許明遠測量，眉頭越皺越緊。
"9060，太低了。"她拿出手機，"我預約明天的專家號。"
"不用急，可能就是太累了..."
"許明遠！"甦晴突然提高了聲音，又迅速壓低，"你剛才暈倒了！你知道我有多..."她哽住了，別過臉去。
許明遠伸手想踫她，卻被躲開。甦晴站起身，背對著他︰"睡吧，明天一早就去醫院。"
第二天早晨，許明遠感覺好些了，但甦晴堅持按計劃帶他去醫院。小滿被暫時托付給鄰居，一路上甦晴沉默寡言，只是不斷查看預約信息。
"甦醫生！"心內科的護士熱情地打招呼，"今天怎麼來我們這兒了？"
"帶我先生做檢查。"甦晴簡短地回答。
許明遠這才想起，甦晴曾經是這家醫院兒科的明星醫生，為了照顧小滿和婆婆才轉為線上咨詢。走在醫院走廊里，不時有醫護人員認出她，親切地打招呼。許明遠突然意識到，和自己一樣，甦晴也為家庭犧牲了事業。
一系列檢查後，醫生表情嚴肅地看著報告單︰"許先生，你有嚴重的心律不齊和低血壓。血液檢查顯示貧血和肝功能異常。你最近作息如何？"
許明遠瞥了一眼甦晴︰"呃...創業初期，睡得比較少。"
"多少？"
"平均...三四小時？"
醫生和甦晴同時倒抽一口氣。
"你需要立即調整。"醫生敲著報告單，"這種工作強度加上長期睡眠不足，隨時可能引發更嚴重的問題。我給你開些藥，但最重要的是休息和減壓。"
走出診室，甦晴突然在走廊長椅上坐下，雙手微微發抖。
"甦晴？"許明遠蹲下身，"你還好嗎？"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甦晴的聲音很輕，"如果你昨晚暈倒時我不在家怎麼辦？如果是在你獨自工作時發生？小滿可能就會失去父親，而我..."她的聲音哽住了。
許明遠握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躲開︰"我沒事，真的。醫生也說只要調整作息..."
"為什麼現在才重視家庭？"甦晴突然問，眼楮濕潤，"為什麼非要等到差點失去才懂得珍惜？"
這個問題像刀子一樣剖開許明遠的胸口。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甦晴的手指冰涼而縴細，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有些松了。
"在青海那次暈倒後，我就開始反思。"他緩慢地說，"但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小滿摔下舞台那天，你對我說的話。你說小滿一直在等我會不會出現..."他的聲音哽咽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缺席對你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甦晴的眼淚終于落下來，砸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許明遠，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你。"
"不用相信我的話。"許明遠輕聲說，"看我的行動。"
醫院廣播突然響起，呼喚某位醫生去急診。人群匆匆從他們身邊經過，但在這個瞬間，許明遠感覺世界只剩下這張狹窄的長椅，和上面坐著的、他差點失去的女人。
回家後，許明遠被甦晴嚴格"禁足"在沙發上。小滿得知爸爸生病了，立刻搬出自己的毛絨玩具軍隊"保護"他。
"這是我的特種護衛隊！"小滿認真地排列著玩具，"小熊負責量體溫，小兔監督吃藥，大象...大象是救護車！"
許明遠笑著接受女兒的照顧，內心柔軟得一塌糊涂。甦晴則恢復了醫生角色，嚴格按醫囑準備藥物和健康餐食。
那天晚上，許明遠半夜醒來，發現甦晴正輕輕為他掖被角。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明遠假裝熟睡，感覺到甦晴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額頭，停留了幾秒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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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許明遠發現書桌上多了一杯熱牛奶和一張便簽︰"按時吃藥，我去送小滿上學。——晴"
簡單的字條，卻讓許明遠眼眶發熱。這是幾個月來甦晴第一次給他留便簽。
養病期間，許明遠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創業計劃。他聯系了幾位同樣離開大公司的前同事，組成了一個小型咨詢團隊，分攤成本和風險。雖然收入仍不穩定，但工作壓力減輕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會錯過家庭的重要時刻。
周末是小滿拆石膏的日子。醫院里，當醫生用電動鋸小心地切開石膏時，小滿緊張地抓住許明遠的手。
"爸爸，會不會疼？"
"不會的。"許明遠摟住女兒，"就像剪指甲一樣。"
石膏取下後，小滿的手臂顯得格外蒼白縴細。醫生檢查後宣布恢復良好，小滿立刻興奮地跳起來︰"我可以再表演小白兔了！"
回家的路上，小滿坐在後座，突然問道︰"爸爸，你以後還會暈倒嗎？"
許明遠和甦晴在後視鏡里對視一眼。
"爸爸會好好照顧自己。"許明遠回答，"這樣就能一直陪著小滿長大。"
"那我們拉鉤！"小滿伸出剛痊愈的小手指。
許明遠騰出一只手，鄭重地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拉鉤。"
從後視鏡里，他看到甦晴別過臉看向窗外，但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冰雪初融的第一道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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