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十三分,醫院的走廊還沉浸在灰藍色的昏暗里。甦晴輕手輕腳地推開病房門,生怕吵醒里面可能還在睡覺的婆婆。然而門一開,她就看到老太太筆直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監護儀。
"媽,您沒睡?"甦晴小聲問,把帶來的早餐放在床頭櫃上。
老太太搖搖頭,下巴朝病床方向抬了抬︰"指標降了。"
甦晴立刻撲到監護儀前。確實,那些昨天還飆紅的數字今天變成了警示的黃色——血氨從198降到156,轉氨黴也從近2000降到了1500左右。許明遠蒼白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血色,雖然仍然插著呼吸機,但胸口的起伏比昨天平穩多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後半夜。"老太太揉了揉發紅的眼楮,"那個年輕醫生來看過,說是好跡象。"
甦晴握住婆婆的手,發現那雙布滿皺紋的手竟然比她這個年輕人的還要溫暖有力。過去二十四小時里,這位退休小學老師展現出的堅韌令她自愧不如。
"您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在這。"甦晴說,"小雨還在睡,我請了假在家陪她。"
老太太剛要反對,病房門又被推開。劉主任帶著一群白大褂走了進來,領頭的正是那位提出細胞因子療法的住院醫師張子謙。
"來得正好。"劉主任看到甦晴,直接進入正題,"肝功能指標有改善,但還遠未脫離危險。我們需要做個超聲看看肝髒實質損傷情況。"
醫護人員熟練地準備設備,掀開許明遠的病號服,在他腹部涂上冰涼的耦合劑。超聲探頭滑過皮膚,屏幕上出現黑白相間的圖像——那應該是肝髒,但甦晴看不懂那些模糊的陰影代表什麼。
劉主任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她和張醫生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轉向甦晴︰"有個情況需要說明。肝髒右葉確實出現了一些再生跡象,這是好的。但是..."她指向屏幕上一個深色區域,"這里有個異常陰影,我們需要排查性質。"
甦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什麼意思?是...腫瘤嗎?"
"不確定。可能是再生結節,也可能是血腫,或者..."劉主任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張醫生迅速補充︰"細胞因子療法理論上可能刺激腫瘤細胞生長,雖然我們選擇的分子靶點盡量避免這種風險..."
"所以是治療引起的?"甦晴的聲音陡然提高。
"不一定。"劉主任皺眉,"也可能是之前就存在的轉移灶,只是現在才被發現。無論如何,我們需要調整方案。"
病房里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醫護人員分成兩派——以劉主任為首的保守派主張立即停止細胞因子療法,回歸傳統支持治療;而張醫生和另外兩位年輕醫師則認為應該繼續,至少再給24小時觀察效果。
"這是在玩火!"劉主任厲聲說,"如果刺激腫瘤爆發性生長,誰來負責?"
"但如果現在停止,肝髒再生可能半途而廢,患者還是會死于衰竭!"張醫生罕見地頂撞上級。
爭論越來越激烈,醫學術語像流彈一樣在病房里亂飛。甦晴站在風暴中心,感到一陣眩暈。每個選擇都像懸崖邊的獨木橋,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
"夠了。"老太太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們這些專家,連治病需要耐心都不懂嗎?"
爭論戛然而止。劉主任深吸一口氣︰"您說得對,老太太。但醫學需要權衡風險收益..."
"那就讓我兒子自己決定。"老太太語出驚人,"他不是昏迷,只是嗜睡。把他叫醒問問。"
所有人都愣住了。確實,許明遠的昏迷程度不深,更多是肝性腦病導致的意識模糊。在藥物作用下,他完全有可能短暫清醒。
劉主任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同意。張醫生調整了許明遠的輸液速度,輕輕拍打他的臉頰︰"許先生?能听到我說話嗎?"
漫長的幾秒鐘後,許明遠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他的目光渙散,但確實恢復了部分意識。
"明遠,"甦晴湊到他耳邊,"醫生需要你做決定。"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張醫生用最簡單的語言向許明遠解釋了現狀︰肝髒在修復,但有可疑陰影,繼續治療可能刺激腫瘤,停止則可能前功盡棄...
許明遠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虛弱地抬起手,指向病房角落——那里放著小雨的"健康收藏"玻璃瓶和加油卡片。
"繼...續..."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听不見,但眼神異常堅定。
劉主任還想說什麼,許明遠已經再次閉上眼楮,似乎剛才的清醒耗盡了全部力氣。醫療團隊面面相覷,最終張醫生的建議佔了上風——繼續細胞因子療法,但密切監測那個陰影的變化,每四小時做一次超聲。
醫護人員離開後,甦晴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發抖。老太太默默遞給她一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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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好起來的。"老太太突然說,語氣篤定得不像是在安慰,"小雨說的對,健康會聚集。"
甦晴驚訝地看著婆婆。這位一向講究科學理性的退休教師,什麼時候開始相信孫女的"健康魔法"了?
仿佛看穿她的疑惑,老太太微微一笑︰"我教了三十年書,知道有些東西科學解釋不了。小雨那孩子...有種特別的直覺。"
正說著,甦晴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她走到走廊才接听。
"是甦晴女士嗎?"一個男聲問道,"我是《財經日報》的記者李明,想就您舉報瑞康醫藥的事做個采訪..."
甦晴的心一緊。舉報信才發出不到十二小時,媒體怎麼就找上門了?
"抱歉,我現在不方便..."
"理解您的情況特殊。"記者語速很快,"但我們剛收到消息,瑞康醫藥已經發表聲明,稱陳岩提供的藥物是假冒的,與公司無關。他們表示將起訴陳岩侵害商譽,同時..."他頓了頓,"保留對您誹謗行為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甦晴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招太狠了——瑞康不僅切割了與陳岩的關系,還反過來威脅她!
"我的舉報有充分證據..."
"這正是我想了解的。"記者追問,"您能提供藥物批號和陳岩承認的錄音嗎?另外,听說您本人是財務主管,這次舉報是否與您之前接觸過的某次並購案有關..."
甦晴猛地掛斷電話,後背滲出冷汗。記者怎麼會知道她的職業背景?還扯出什麼並購案?這明顯是瑞康在潑髒水,把一場藥品安全舉報扭曲成商業報復!
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公司hr總監的號碼。甦晴深吸一口氣才接听。
"甦晴,有個緊急情況。"總監的聲音異常嚴肅,"公司剛收到瑞康醫藥的律師函,稱你利用職務之便竊取商業機密並惡意誹謗。董事會很緊張,要求你立即停職配合調查..."
甦晴的眼前一陣發黑。她早該料到瑞康會反擊,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狠。利用職務之便?她連瑞康的賬都沒踫過,哪來的商業機密?
"這完全是誣陷!我只是作為患者家屬舉報..."
"我理解。"總監打斷她,"但公司必須按流程走。你的工作賬號已經暫時凍結,辦公室電腦需要封存檢查。在調查結束前,請不要聯系任何客戶或同事。"
電話掛斷,甦晴靠著牆慢慢滑坐在地上。工作沒了,丈夫命懸一線,醫藥巨頭虎視眈眈...她突然很想放聲大哭,卻發現眼淚早已流干。
"媽媽?"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小雨穿著睡裙,光腳站在冰涼的瓷磚上,懷里抱著那只褪色的兔子玩偶。
"寶貝!你怎麼來了?"甦晴慌忙擦干眼角,強打精神迎上去。
"奶奶打電話說爸爸醒了,我想看他。"小雨認真地說,"我還帶了新的健康禮物!"
她舉起一個小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些什麼。甦晴本想拒絕,但看到女兒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打擊她。
"只能待一會兒,爸爸需要休息。"
病房里,老太太已經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許明遠仍然沉睡,但監護儀上的數字似乎又好轉了一點。小雨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從布袋里倒出幾片閃閃發亮的東西——是她在幼兒園手工課上做的金箔星星。
"這是最亮的星星,里面有好多健康。"小雨踮著腳把星星放在父親枕邊,"它們會幫爸爸打敗陰影。"
甦晴心頭一震︰"陰影?誰跟你說爸爸有陰影?"
"那個穿白衣服的阿姨。"小雨指了指門外,"她說爸爸肝上有個黑點點,要小心。但我覺得黑點點會變亮的,就像月亮從彎彎變成圓圓!"
童言無忌,卻讓甦晴鼻子一酸。她抱起女兒,緊緊摟在懷里。在這個充滿算計的世界里,孩子的純真像沙漠中的綠洲,珍貴而脆弱。
"甦女士?"張醫生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最新的檢查報告,"有個...有趣的發展。"
甦晴輕輕放下小雨,跟著醫生來到走廊。張醫生的表情難以解讀——既不是好消息的喜悅,也不是壞消息的沉重。
"超聲顯示那個陰影的邊界變清晰了。"他指著報告上的圖像,"看起來不像典型的腫瘤形態,反而像是...某種組織修復過程中的特殊結構。"
甦晴不太明白醫學術語,但直覺這不是壞事︰"意思是?"
"還不確定,但有可能是個好跡象。"張醫生謹慎地說,"我們決定繼續當前方案,同時加做ri進一步確認。"
回到病房,甦晴發現小雨正趴在病床邊,小聲跟父親說著什麼。許明遠雖然閉著眼楮,但嘴角似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跟爸爸說了,黑點點是健康在長大。"小雨自信地宣布,"就像種子要破土才能變成花!"
甦晴突然想起婆婆的話——小雨有種特別的直覺。也許科學無法解釋,但此刻她願意相信女兒的童真智慧。畢竟,在絕境中,希望本身就是一味良藥。
窗外,朝陽終于沖破雲層,將第一縷金色陽光灑進病房。監護儀上的數字在光線中閃爍著,像一串跳動的密碼,訴說著生命頑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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