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沉重地壓在君士坦丁堡破碎的穹頂與殘破的塔樓上。皇宮深處,那間曾見證尼基弗魯斯末路瘋狂的寢宮,此刻彌漫著刺鼻的血腥與一種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黃金馬桶冰冷的光澤,映照著地上那灘已然發暗、黏稠的紫紅色污跡。尼基弗魯斯二世,這位曾令薩拉森人聞風喪膽的“蒼白死神”,此刻像一尊被推倒的、沾滿污穢的劣質神像,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蜷縮在黃金馬桶與冰冷的大理石牆壁夾角。他那雙曾睥睨地中海的暴戾眼楮,凝固著死前的驚駭與難以置信,直勾勾地瞪著虛空,仿佛仍在質問命運。華麗的紫色皇袍被撕裂,被自己的血和穢物浸透,那把瓖滿寶石的匕首,無力地躺在他手邊不遠的地方,鋒刃上還殘留著暗紅的印記——那是他幼子脖頸上被刀刃擦破皮滲出的血珠。
幼小的皇嗣君士坦丁,裹在一件不知哪個近侍匆匆找來的粗布毯子里,蜷縮在遠離尸體的角落,由兩名神情肅穆、眼神復雜的大唐親衛看守著。孩子嚇傻了,小臉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滾落,浸濕了粗糲的毯子。
李琰站在寢宮中央,身影在搖曳的燭火下拉得很長。他並未多看那具曾不可一世的尸體,目光沉靜地掃過四周奢靡到令人作嘔的陳設——黃金的燭台、象牙瓖嵌的家具、牆壁上描繪著聖經故事的巨大馬賽克瓖嵌畫,在血腥氣的籠罩下,都顯出一種荒誕的諷刺。
“清理干淨。”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對身後侍立的李嗣業和幾名心腹將領說的,“尸體按拜佔庭皇帝…前皇帝的規格收斂,暫時秘不發喪。至于小皇子…”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幼小身影上,停頓了片刻,“帶下去,找可靠的女官照料,務必保證安全,不得有任何閃失。”
“遵命!”李嗣業抱拳,甲葉鏗鏘作響,立刻指揮人手行動起來。沉重的腳步聲、壓抑的喘息聲、拖拽尸體的摩擦聲,再次打破了寢宮的沉寂。
李琰轉身,赤色戰袍的下擺拂過冰冷的地面,向殿外走去。尼基弗魯斯的結局,在他利用“絲路之眼”網絡洞悉其性格和內部矛盾時,就已如沙盤推演般清晰。一個剛愎自用、刻薄寡恩、眾叛親離的篡位者,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刀,死于象征著帝國最荒誕奢靡的黃金馬桶旁,這結局本身,就是對拜佔庭帝國當前腐朽本質最辛辣的注腳。他心中無悲無喜,只有一種掌控棋局、塵埃落定的平靜。
當第一縷慘白的晨曦艱難地穿透馬爾馬拉海上空的硝煙與塵埃,吝嗇地涂抹在聖索菲亞大教堂那恢弘無比的巨大穹頂之上時,君士坦丁堡的混亂與殺戮並未完全平息。零星的抵抗仍在某些頑固的街區爆發,叛軍與忠于尼基弗魯斯的衛隊殘部在斷壁殘垣間進行著絕望的巷戰,金角灣內漂浮著破碎的船板和腫脹的尸體,空氣中混雜著焦糊、血腥和海風的咸腥。
然而,在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與信仰核心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前,一種新的、帶著鐵血秩序的寂靜,已然降臨。
巨大的教堂廣場上,黑壓壓地肅立著大唐與維京最精銳的戰士。大唐陌刀手如鋼鐵森林,厚重的明光鎧在晨曦中反射著幽冷的光澤,巨大的陌刀刀尖斜指地面,殺氣凝而不發。維京狂戰士們則如同從神話中走出的猛獸,他們大多赤膊或僅著簡單的皮甲,露出虯結的肌肉和滿身的刺青與傷疤,巨大的圓盾緊握,染血的戰斧或長矛拄地,眼神狂野而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兩種截然不同的彪悍氣息,在這古老的廣場上交融,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
廣場中央,臨時搭建了一座簡易卻足夠莊重的高台。李琰立于台前,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挺拔如松,與周圍肅殺的軍陣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身側,站著神情復雜、極力維持著最後一絲皇室尊嚴的塞奧法諾。她換上了一身相對樸素的深紫色長裙,金發盤起,臉色蒼白,但腰背挺得筆直。在她身後幾步,是被兩名大唐女衛“保護”著、裹在毯子里、幾乎站不穩的幼帝君士坦丁。
李琰的目光緩緩掃過廣場上肅立的軍隊,掃過遠處殘破的街道,掃過那些從門窗縫隙中投來的驚惶、麻木或帶著一絲期冀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清朗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借助著廣場良好的回音效果,清晰地傳遍四方,甚至壓過了遠處零星的廝殺聲︰
“君士坦丁堡的軍民們!”
聲音一出,廣場上數萬人的呼吸似乎都為之一滯。
“尼基弗魯斯•福卡斯!”李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威嚴,“這個弒君篡位、苛政虐民、背棄諸神、將帝國拖入戰火深淵的竊國大盜!就在昨夜,他的暴政,連同他那顆被權力腐蝕殆盡的心髒,已經徹底停止了跳動!死于他自己選擇的、那可笑又可悲的黃金囚籠之中!”
“嘩——!”盡管早有傳言,但由征服者首領親口宣布皇帝的死訊,還是在廣場內外引發了巨大的騷動。驚恐的低語、難以置信的驚呼、甚至隱隱的歡呼,如同潮水般涌起。
李琰抬手,無形的威壓瞬間讓騷動平息。他繼續道,聲音轉為一種更為宏大、更具包容性的沉凝︰
“但羅馬的太陽並未隕落!流淌著古老榮耀的紫室血脈,依然在流淌!”他側身,示意身後的塞奧法諾和小皇帝。“看!塞奧法諾殿下,羅曼努斯二世陛下的遺孀,純正的紫室之花!以及,羅曼努斯二世陛下唯一的血脈,年幼卻流淌著神聖紫血的君士坦丁殿下!”
塞奧法諾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迎向下方無數道聚焦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高貴而堅定。小皇帝則嚇得往女衛身後縮了縮。
“篡逆已誅,正統當立!”李琰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撼人心,“然,帝國瘡痍滿目,百廢待興。幼主沖齡,尚不足以擔此萬鈞之重!為羅馬千年基業計,為東西方萬千黎庶福祉計,我,大唐天子李琰,受天命眷顧,承諸邦所托,暫攝君士坦丁堡及帝國疆土之軍政大權!以我大唐之律法為基,融羅馬之智慧,匯萬邦之良策,重建秩序,滌蕩污穢,護佑紫室血脈,直至幼主成年,歸政于羅馬!”
他的話語,清晰地為拜佔庭的未來定下了基調︰紫室血脈是象征,是凝聚人心的旗幟;但真正的權力核心,已然握于他李琰之手。他並非粗暴地廢除帝國,而是以一種“保護者”、“攝政者”的高姿態,將征服合法化、秩序化。這比直接宣布吞並,更能安撫城內殘余的抵抗力量和觀望的貴族。
“重建秩序!”李琰的聲音陡然充滿力量,如同出鞘的利劍,“即刻起!所有放下武器者,皆為帝國新秩序之子民,受大唐軍律保護!凡持械頑抗、趁亂劫掠、奸淫燒殺者——”他猛地一指廣場邊緣,那里早已豎起了幾根臨時絞架,幾具穿著拜佔庭軍服或平民服飾、死狀淒慘的尸體在晨風中搖晃,“格殺勿論!懸首示眾!以儆效尤!”
冷酷無情的法令伴隨著真實的死亡威脅,瞬間讓廣場內外殘余的騷動徹底死寂。恐懼,遠比虛無縹緲的忠誠更能約束混亂的人心。
“血斧”埃里克站在維京戰士的最前方,听著李琰的宣告,咧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低聲用粗嘎的諾爾斯語對旁邊的副手咕噥︰“瞧瞧,瞧瞧!這就叫‘以理服人’?哈哈!先砍掉不听話的腦袋,剩下的自然就‘講理’了!這位東方兄弟,深得我心!”他貪婪的目光掃過宏偉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又投向更廣闊的天地,“不過,咱們該得的‘理’,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聖索菲亞大教堂內,那高聳得仿佛能觸摸到上帝之手的巨大穹頂之下,陽光透過無數瓖嵌著彩色玻璃的高窗,投射下萬道迷離的光柱。空氣中彌漫著千年香火的氣息,混合著剛剛涌入的、尚未散盡的硝煙味。
李琰並未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主殿停留太久。他被一位神情謙恭、穿著華麗牧首袍服的老者——一位識時務地選擇了合作的教會高層——引著,穿過復雜的回廊,來到一間相對隱秘、裝飾著古老馬賽克壁畫的祈禱室。
祈禱室厚重的橡木門在身後無聲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光線略顯昏暗,只有幾支粗大的蠟燭在壁龕中靜靜燃燒。
然而,祈禱室內並非空無一人。
一個身影,靜靜地跪在祈禱室中央的軟墊上,背對著門口。她穿著一身極其低調、甚至可以說樸素的深灰色長裙,沒有佩戴任何珠寶首飾,一頭濃密的、近乎黑色的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邊臉龐。但當李琰踏入的瞬間,她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動,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莊重,轉過身來。
燭光勾勒出她驚人的側影。她並非塞奧法諾那種如同愛琴海陽光般耀眼的金發美人,她的美是一種深邃的、帶著濃郁東方神秘色彩的誘惑。皮膚是溫暖的小麥色,細膩如最上等的絲綢。五官立體而精致,尤其是那雙眼楮,大而深邃,眼瞳是近乎純黑的顏色,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幽潭,此刻正定定地凝視著李琰,里面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情緒——恐懼、絕望、一絲決絕,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近乎妖異的魅惑。
她是瑪利亞。尼基弗魯斯二世新娶不久、卻早已因皇帝暴虐和冷落而生活在恐懼中的皇後。
“尊貴的大唐皇帝陛下…”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顫抖,如同最名貴的波斯豎琴被撥動了最低沉的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勾人心魄的魔力。她微微仰起頭,露出天鵝般優美脆弱的脖頸線條。“我…我是瑪利亞…一個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依靠、即將失去一切的女人。” 淚水毫無征兆地盈滿了她那深邃的黑眸,如同破碎的黑珍珠,沿著光潔的臉頰無聲滑落,滴落在深灰色的裙擺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這淚水絕非全然偽裝,其中蘊含著真實的恐懼與絕望。
她微微側過身體,這個動作讓那身看似樸素的灰色長裙瞬間產生了奇妙的變化。柔軟的布料緊貼著她豐腴起伏的曲線,飽滿的胸脯在壓抑的哭泣中微微顫動,縴細的腰肢下是驟然隆起的、如同成熟蜜桃般的渾圓臀線。那是一種內斂卻更具沖擊力的性感,像包裹在粗糲蚌殼中的絕世珍珠,此刻正主動向征服者展示著它的光華。
“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身體…”瑪利亞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羞恥與孤注一擲,“都掌握在您的手中。我知道…按照征服者的權利,您…您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她抬起淚眼,黑眸中水光瀲灩,那眼神不再僅僅是恐懼和絕望,而是混合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臣服和引誘,“我…我祈求您的憐憫…祈求您…賜予我…一條生路…一個…庇護…”她的話語恰到好處地停頓,留下無盡的曖昧空間。身體微微前傾,柔軟的腰肢形成一個誘人的弧度,胸前的布料繃緊,勾勒出驚心動魄的飽滿輪廓,幽暗的體香混合著淚水的微咸氣息,如同無聲的邀請,絲絲縷縷地飄向李琰。
李琰靜靜地站著,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眼前的女人,無疑是一件精心準備的、帶著劇毒卻無比誘人的禮物。她的美色,她的恐懼,她作為前朝皇後的身份,都構成了強烈的征服誘惑。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抹精明的算計——用身體換取生存,甚至可能換取未來在新秩序中的一席之地。這很符合拜佔庭宮廷那浸透了陰謀與交易的生存法則。
他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如瑪利亞預期的那樣流露出急切的佔有欲。他只是平靜地、帶著一絲審視地看著她,仿佛在評估一件價值連城卻來歷不明的珍寶。這種沉默的注視,反而比任何粗暴的佔有更能擊穿瑪利亞的心理防線。她臉上的哀婉和強裝的鎮定開始出現裂痕,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那淚水流得更凶了。
“憐憫?”李琰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听不出絲毫波瀾,卻像冰水一樣澆在瑪利亞心頭,“瑪利亞殿下,你很清楚,尼基弗魯斯的死,是帝國重獲新生的起點。你作為他的皇後,本應承擔這份罪業的牽連。”
瑪利亞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的希冀之光幾乎熄滅,只剩下最深沉的絕望。
“但是,”李琰話鋒一轉,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大唐的秩序,不興株連。你個人的命運,取決于你自身的選擇,而非僅僅是你曾經的身份。”他向前緩緩踏了一步,這一步並不大,卻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那屬于上位者、更帶著後世靈魂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瑪利亞精心編織的柔弱偽裝,直視她靈魂深處的恐懼與渴望。
“放下你那些宮廷里學來的、無用的試探。”李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錘敲打在瑪利亞的心上,“收起你的眼淚和…刻意的姿態。”他的目光掃過她因緊張而劇烈起伏的胸脯,那眼神並非狎昵,而是一種冷靜的、近乎無情的剖析,讓瑪利亞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恥感瞬間淹沒了她。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試圖遮掩。
“告訴朕,”李琰俯視著她,目光銳利如刀,“除了這具美麗的軀殼,你還有什麼價值?你對這座城市的貴族派系了解多少?對金庫的秘密知道多少?對尼基弗魯斯那些隱藏的黨羽…又知道多少?”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冷酷,“你的‘庇護’,需要用真正的、有用的東西來換取,而不是…這些膚淺的把戲。”他最後幾個字說得很輕,卻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瑪利亞的心上。
瑪利亞徹底僵住了。臉上精心維持的哀婉與誘惑瞬間崩塌,只剩下被徹底看穿的驚駭和無所適從的茫然。她原以為征服者都是粗鄙的野蠻人,只需獻上美色便能換取生存。她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年輕的東方太子,竟如此可怕!他洞悉人心,看透一切交易的本質,他想要的,是遠比一夕之歡更沉重、更危險的東西。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住她的心髒,比之前更甚。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所有說辭,在李琰那洞徹一切的目光下,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晨禱鐘聲在硝煙尚未散盡的空氣中回蕩,顯得格外蒼涼而悠遠。李琰走出教堂那巨大而沉重的青銅門,重新沐浴在略帶涼意的晨曦中。處理瑪利亞帶來的短暫插曲,並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瀾。權謀與欲望的交織,本就是征服路上最常見的風景。他需要的,是能為他所用、撬動拜佔庭殘余力量的棋子,而非單純的床笫玩物。
廣場上的軍隊正在有序地調動、布防。遠處,一騎快馬沖破薄霧,朝著皇宮方向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高舉著一面小小的、代表著北方軍情的黑色狼頭三角旗。
“報——!”騎士在距離李琰數十步外滾鞍下馬,單膝跪地,聲音帶著長途奔波的嘶啞和興奮,“陛下!阿史那雲將軍捷報!”
李琰精神一振。阿史那雲,他的草原明珠,他的利刃!
“講!”
“稟殿下!阿史那將軍親率兩萬草原鐵騎,三日疾馳三百里,于色雷斯平原之野狼谷,大破拜佔庭北方軍團主力!陣斬敵酋巴爾達斯•福卡斯!俘敵逾萬!繳獲軍械糧秣無算!巴爾干門戶已為我軍洞開!阿史那將軍正揮師西進,兵鋒直指薩洛尼卡!將軍言道︰請陛下靜待佳音,草原的雄鷹,定將羅馬的北境,盡數獻于陛下腳下!”
“好!”李琰眼中精光爆射,忍不住贊了一聲。阿史那雲的戰報來得正是時候!這不僅僅是一場軍事勝利,更是對拜佔庭殘余抵抗力量最沉重的心理打擊!尼基弗魯斯死了,他倚為干城的佷子也兵敗身死,整個帝國的北方屏障轟然倒塌!這消息一旦傳開,足以讓君士坦丁堡內那些還在觀望甚至心懷僥幸的勢力徹底死心。
“傳令嘉獎!全軍通報此捷!”李琰沉聲道,聲音中充滿了振奮,“告訴阿史那雲,穩扎穩打,勿驕勿躁!薩洛尼卡之後,朕要的是整個馬其頓,是通往意大利半島的鑰匙!”
“遵命!”傳令兵大聲應諾,翻身上馬,再次絕塵而去。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喧囂的動靜從金角灣碼頭方向傳來,隱約夾雜著歡呼聲。李琰循聲望去,只見一艘懸掛著大唐赤龍旗的大型樓船,正緩緩駛入剛剛經歷戰火洗禮的港口。船頭,一道熟悉而清麗的身影,正憑欄遠眺。
雖然隔著相當的距離,但李琰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沉靜、睿智,帶著穿越萬里波濤的關切與堅定。
上官婉兒!他的女諸葛,他不可或缺的臂膀,終于跨越萬里海疆,抵達了這歐亞大陸的交匯點!
李琰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充滿期待的笑容。君士坦丁堡的棋局,隨著婉兒的到來,才算真正布下了最重要的那幾顆活子。內政的梳理、人心的安撫、新秩序的構建,這些遠比戰場廝殺更復雜、更需要智慧的挑戰,正等著他們去共同面對。
聖索菲亞的晨光,似乎在這一刻,也變得格外明亮起來。它照亮的不再是搖搖欲墜的舊帝國穹頂,而是即將在這片古老土地上冉冉升起的新秩序——一個由大唐意志主導、融匯萬邦的寰宇新章!
皇宮深處,一間臨時闢為軍情室的偏殿內,彌漫著海圖、情報卷軸和剛煮好茶湯的混合氣息。李琰與剛剛抵達、風塵僕僕卻依舊氣度從容的上官婉兒對坐。
“陛下”上官婉兒的聲音清越,帶著長途跋涉後的些許疲憊,卻依舊條理清晰,“‘絲路之眼’最新密報。阿拔斯王朝哈里發穆提的使團,已離開巴格達,正日夜兼程西來。使團規格極高,由哈里發的親叔叔、大維齊爾阿卜杜勒•馬利克親自率領,攜帶了包括先知穆罕默德曾使用過的聖物‘綠袍’碎片在內的重禮。其意昭然,一是探听虛實,二是…試圖以重利和宗教威望,穩住東方戰線,甚至…離間我們與潛在的盟友。”
李琰端起溫熱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神深邃︰“綠袍碎片?好大的手筆。看來巴格達的哈里發,也坐不住了。他們怕了,怕大唐的龍旗,插遍新月沃土。”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海圖上巴格達的位置點了點,“穩住他。告訴我們的禮官,以最高規格接待,但原則問題寸步不讓。大唐尊重所有向善的信仰,但地上的秩序,必須由大唐的律法和力量來維護。順便…讓塞奧法諾和教會的人,也適當接觸一下這位大維齊爾。”
婉兒心領神會,這是要讓拜佔庭的殘余力量和阿拉伯人互相牽制、猜忌。她提筆記下要點,繼續道︰“還有波斯方面。薩珊王朝最後的王子卑路斯,確認並未死于呼羅珊的潰敗。他化裝成商人,在忠于薩珊的祆教徒掩護下,潛入了亞美尼亞山區。據信,他正試圖聯絡高加索諸部族,甚至可能…與拜佔庭某些不甘失敗的貴族暗通款曲,密謀復國。”
“卑路斯…”李琰念著這個名字,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告訴我們在亞美尼亞的‘眼楮’,盯緊他。暫時不必驚動,讓他去聯絡,讓他去串聯。正好,把那些藏在暗處的、對大唐心懷不滿的蟲子,一並引出來。”
婉兒點頭,繼續匯報其他方向的情報︰印度戒日王朝的動蕩加劇,南天竺諸邦的使節已在長安等候多時;維京盟友埃里克在酒宴上再次高聲索要克里特島,他的戰士已經開始在城中“自由行動”,引發了一些騷亂…
李琰一邊听著,手指一邊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機器高速運轉,將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碎片拼湊、分析、推演。來自後世的廣闊視野和對歷史脈絡的深刻理解,讓他能輕易洞察這些紛繁復雜事件背後的聯系和走向。他仿佛站在雲端,俯瞰著歐亞大陸這盤巨大的棋局,每一個勢力的動向,每一個潛在的危機和機遇,都在他心中清晰呈現。
“維京人…”李琰打斷了婉兒關于埃里克在城內滋事的匯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克里特島,可以給他。”
婉兒微微一怔。克里特島是地中海的心髒,位置極其重要。
“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以他想要的那種劫掠者的方式。”李琰的目光變得銳利,“告訴他,大唐會支持他在克里特島建立一個‘維京大唐聯合貿易城邦’。他可以做總督,擁有相當的自治權,享受貿易利潤。但他的戰士,必須接受整編,納入大唐地中海艦隊的序列,遵守大唐的軍律!劫掠的時代結束了,他想要財富和榮耀,就得按新秩序的游戲規則來玩。否則…”李琰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頓,“我不介意讓地中海再多一個听話的‘總督’。”
婉兒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欽佩。這是典型的“李琰式”手段︰以利相誘,以力相迫,將桀驁不馴的蠻族武力納入可控的軌道,化為己用。既滿足了盟友的胃口,又牢牢掌控了核心權力和戰略要地。
“至于薩珊王子卑路斯…”李琰的指尖劃過海圖上的亞美尼亞,“他不是想復國嗎?給他一個‘機會’。”他的笑容帶著一絲冷酷的算計,“讓我們在呼羅珊的‘朋友’們,放出消息,就說…大唐的主力被牽制在君士坦丁堡和巴爾干,中亞腹地空虛。再讓‘絲路之眼’的人,給他送點‘急需’的、但做了手腳的軍械糧草。讓他覺得時機已到,讓他跳出來…然後,讓阿史那雲在掃平巴爾干後,調一支精銳,借道高加索,以雷霆之勢,把這只聒噪的蟬,和他背後可能存在的‘黃雀’,一並拍死在亞美尼亞的山溝里。永絕後患。”
婉兒提筆,迅速在絹帛上記錄著李琰的指令,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深遠的謀略和冰冷的殺機。她看著眼前這個運籌帷幄、將萬里之外的敵人如同棋子般操控于股掌之間的男人,心中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激蕩。他身上的光芒,不僅僅是帝王的威嚴,更有一種超越時代的、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讓她心甘情願地沉淪、追隨。
偏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對坐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海圖上。那圖上,大唐的赤龍標記,正從長安出發,蜿蜒向西,越過蔥嶺,覆蓋波斯高原,如今已牢牢釘在了君士坦丁堡的位置。而龍頭的方向,正堅定地指向羅馬、指向耶路撒冷、指向更遙遠的歐羅巴腹地…一條條後續進軍的路線,正隨著李琰的指令和上官婉兒的筆尖,在那廣闊的地域上清晰地勾勒出來。
寰宇一統的藍圖,在這金角灣畔的皇宮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化為具體而微的征服腳步。古老的羅馬晨光,終將被大唐的旭日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