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道•雀鼠谷
狂風卷著鵝毛大雪,發出鬼哭般的尖嘯,將天地攪成一片混沌的白色地獄。雀鼠谷狹窄的谷道被深達馬腹的積雪徹底封死,兩側陡峭的崖壁如同巨神冰冷的臂膀,沉默地俯視著谷中這支艱難跋涉的黑色洪流。
甦定方身披厚重的玄色大氅,內襯鐵甲早已被雪水浸透,又在刺骨寒風中凍成冰殼,每一步都伴隨著甲葉摩擦冰碴的刺耳聲響。他花白的須眉結滿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噴出長長的白氣,瞬間凝結成冰晶。胯下的“烏雲踏雪”神駿異常,此刻也口鼻噴著粗重的白霧,馬蹄每一次從深雪中拔出都異常費力。
三萬鐵騎,如同一條在白色泥沼中掙扎前行的黑色巨龍,沉默而頑強。士兵們佝僂著身體,用凍僵的手死死攥著韁繩,將頭臉深深埋進粗糙的羊毛圍巾里。戰馬打著響鼻,噴出的熱氣在鬃毛上凝成白色的冰掛。隊伍中不時傳來戰馬失蹄的嘶鳴和士兵壓抑的咳嗽。輜重車輛更是寸步難行,車輪深陷雪窩,需要十幾名士兵喊著號子才能勉強推動。
“大帥!不能再走了!風雪太大!雀鼠谷積雪太深,再強行軍,人馬都會凍斃在谷中!” 左驍衛將軍王思禮沖到甦定方馬前,臉上凍得青紫,聲音嘶啞地嘶吼,幾乎要被風雪聲吞沒。
甦定方勒住馬韁,戰馬不安地踏著蹄子。他環顧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呼嘯的風雪和兩側模糊的崖壁輪廓。他何嘗不知凶險?但太原陷落,史思明主力正沿著汾河谷地瘋狂西進,意圖徹底掐斷河東驛道!若不能趕在史思明之前沖出雀鼠谷,扼守險要,不僅馳援範陽成為泡影,這三萬精銳也將被困死在這風雪絕地,成為叛軍砧板上的魚肉!
“探馬…可有回報?” 甦定方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在風雪中艱難地傳遞。
“稟大帥!” 一名斥候校尉連滾爬爬地從隊伍前方雪地里掙扎過來,幾乎成了雪人,“谷口…谷口方向!發現…發現大量叛軍蹤跡!雪太大…看不清人數…但…但看旗號…是史思明的前鋒!他們…他們似乎在谷口扎營了!像是在…堵我們!”
“堵?” 甦定方眼中寒光一閃!史思明這老狐狸!動作好快!看來太原一破,他立刻分兵南下,就是要利用這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雪,將他甦定方和這三萬鐵騎,活活困死、凍死在雀鼠谷!
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焦灼,瞬間取代了嚴寒,在甦定方胸中燃燒!絕不能坐以待斃!
“王思禮!” 甦定方猛地轉頭,目光如電!
“末將在!”
“你率左驍衛輕騎三千!卸去重甲!只帶橫刀勁弩!給老子從東側山脊摸上去!” 甦定方馬鞭狠狠指向右側被風雪籠罩的陡峭山脊,“雪厚難行,叛軍絕想不到我們會翻山!翻過去!找到史思明的主力大營!找到他的糧草輜重所在!找到…他營寨的破綻!給老子燒——!能燒多少燒多少!燒他個雞飛狗跳——!”
“末將領命!” 王思禮眼中爆發出狠厲的光芒!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點齊本部最擅長山地攀爬的三千輕騎,在漫天風雪中如同靈活的雪豹,脫離大隊,艱難地向陡峭濕滑的山脊攀去!沉重的明光鎧被丟棄在谷中,只著輕便的皮甲,背負短弩橫刀。
“其余各部——!” 甦定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穿透風雪︰
“…給老子…把輜重車輛…推到谷口方向…堵住通道——!”
“…所有能燒的…柴草!油脂!破布!都給老子堆上去——!”
“…弓弩手…上弦——!”
“…長槍手…列拒馬陣——!”
“…重甲步卒…給老子頂在最前面——!”
“…咱們…就在這雀鼠谷口…”
甦定方猛地抽出御賜橫刀,刀鋒直指前方混沌的風雪,發出撕裂長空的咆哮︰
“…給史思明…擺個…風雪大陣——!”
“…等王思禮…那邊的火起——!”
“…就是咱們…殺出雪獄——!”
“…踏破叛軍——之時——!!!”
“吼——!吼——!吼——!” 被逼入絕境的唐軍爆發出困獸般的怒吼!求生的本能和主帥的決絕點燃了最後的血勇!士兵們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顧凍僵的手腳,瘋狂地將沉重的輜重車推向谷口方向,用長矛、盾牌、甚至凍硬的尸體,在深雪中構築起一道簡陋卻充滿死亡氣息的防線!弓弩手爬上兩側稍微平緩的雪坡,弩箭上弦,冰冷的箭頭對準了風雪彌漫的谷口!重甲步兵組成密集的槍陣,長槊如林,矗立在車輛防線之後,如同一道沉默的鋼鐵堤壩!
風雪,愈發狂暴。時間,在刺骨的寒冷與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有人因凍傷而倒下。但防線,卻在絕望中,頑強地構築起來!
範陽以北•白狼水冰原
寒風卷過廣袤的冰封河面,發出淒厲的嗚咽。鉛灰色的天空低垂,細碎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冰冷刺骨。白狼水寬闊的河面早已凍結實,冰層厚達數尺,足以承載萬馬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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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這片死寂的冰原上,卻匯聚了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如同冰層下洶涌的暗流,隨時可能沖破表面的平靜。
冰原東側,一片肅殺的白色!數千拔野古精銳騎兵,清一色白馬白袍,頭戴銀飾抹額,如同從雪原中走出的幽靈。雪白的戰旗在寒風中獵獵飄揚,旗面上金色的狼頭猙獰欲噬!隊伍最前方,阿史那敏一身雪白狐裘,外罩玄黑披風,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在冰天雪地中更顯肅殺。她端坐在通體雪白的戰馬上,目光冰冷如萬載寒冰,死死鎖定著冰原西側。
冰原西側,則是一片深沉的玄黑!同樣數千剽悍的回紇騎兵,戰馬雄壯,騎士身披玄色皮甲或鎖子甲,頭戴護耳鐵盔,手中彎刀閃爍著寒光。猩紅的戰旗上,繡著展翅的金色雄鷹!隊伍前方,一位身披華麗貂裘、頭戴金冠的年輕回紇王子端坐馬上,正是回紇汗王磨延啜之子——移地健!他面容英俊,眼神卻銳利如鷹,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同樣注視著對面的白色軍陣。
兩軍相隔百余步,冰冷的殺氣在空氣中無聲踫撞,連呼嘯的寒風似乎都為之一滯。冰原中央,臨時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白色氈帳,帳頂飄揚著象征和平與會盟的九粮祕鼰F br />
氈帳內,炭火熊熊,驅散了些許寒意。阿史那敏與移地健相對而坐。拔野古部的薩滿老額吉和回紇的葉護骨力裴羅作為見證,分坐兩側。
氣氛凝重而微妙。磨延啜汗王慘死,巴圖殉國的消息早已傳遍草原。拔野古部高舉復仇大旗,連破雲州、雁門,兵鋒直指河東腹地,震動北疆。而剛剛失去汗王的回紇,內部暗流涌動,移地健雖為太子,但地位尚未穩固,對拔野古這突如其來的強勢復仇,既感同身受其血仇之痛,又不得不警惕其可能帶來的巨大變數和對回紇利益的沖擊。
“移地健王子,”阿史那敏率先開口,聲音清冷,如同冰珠落玉盤,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父汗的血,巴圖叔叔的血,還有無數草原勇士的血,不能白流!吐蕃論莽羅支,長安李唐,必須付出百倍代價!拔野古的彎刀已經出鞘,復仇的火焰必將焚盡仇敵的帳篷!我今日邀王子會盟,就是要問一句…” 她銳利的目光直視移地健,“回紇,是選擇與拔野古並肩,舉起復仇的刀?還是…選擇袖手旁觀,甚至…站在仇敵一邊?”
移地健眉頭微蹙,阿史那敏的咄咄逼人讓他有些不快,但那份刻骨的仇恨和展現出的力量又讓他無法輕視。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可敦的仇恨,便是我回紇的仇恨!父汗的英靈,巴圖將軍的忠魂,皆在長生天上注視著我們!此仇…必報!”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深邃,“然…復仇,需有章法,需謀長遠。吐蕃雖敗,邏些猶在,論莽羅支逃遁。李唐雖亂,潼關未破,甦定方尚在。我回紇新遭大喪,各部人心浮動…此時若傾巢南下,與李唐拼個兩敗俱傷…恐怕…會讓真正的仇敵…坐收漁利啊!”
“坐收漁利?”阿史那敏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王子是說…躲在長安城里發抖的李琰?還是…遠在安西的高仙芝?” 她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王子!草原的法則,從來都是弱肉強食!李唐現在就像一頭被群狼咬傷的獅子!正是撕開它喉嚨,分食它血肉的最佳時機!若等它緩過氣來,舔舐好傷口…你我的部落,還能有活路嗎?我父汗…就是前車之鑒!他以為與李唐結盟就能安枕無憂…結果呢?!”
提到磨延啜,移地健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一股怒火在胸中升騰。父親的死,是回紇最大的恥辱!他握緊了拳頭。
一旁的回紇葉護骨力裴羅,這位以智慧著稱的老將,適時開口,聲音沉穩︰“可敦所言,復仇之志,天地可鑒。王子之憂,亦是老成謀國。老朽以為,復仇與利益,並非不可兼得。” 他看向阿史那敏,目光炯炯,“可敦欲取河東,甚至兵指長安,需知李唐雖傷,根基猶存,潼關天險,強攻必損兵折將。而我回紇,控弦十萬,鐵騎無雙,可為可敦最強助力!但…我回紇男兒,不能白白流血!”
“哦?”阿史那敏眼神微動,“葉護的意思是?”
骨力裴羅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緩緩道︰“助可敦復仇,攻破長安,擒殺李琰!事成之後…河東之地,黃河以北,當歸我回紇所有!長安府庫珍寶、工匠子女,我回紇…取七成!”
“什麼?!”阿史那敏身後的拔野古將領瞬間變色!河東之地!長安財帛!回紇這胃口,簡直比豺狼還大!
阿史那敏卻並未動怒,只是冷冷地看著骨力裴羅,又看看沉默不語的移地健。她忽然笑了,笑聲清脆,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好!好一個獅子大開口!葉護果然深諳‘趁火打劫’之道!” 她猛地收住笑聲,眼神銳利如刀,“不過…葉護似乎忘了!我拔野古的鐵蹄,已經踏破了雁門!河東的大門,是我打開的!長安的虛實,我比你們更清楚!沒有我拔野古引路,你們的鐵騎,連潼關的影子都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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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走到氈帳中央,手指蘸了蘸溫熱的馬奶酒,在鋪著狼皮的矮幾上,畫出一道蜿蜒的曲線︰“黃河為界?河東之地?長安財帛?可以!” 她話鋒陡然一轉,手指重重戳在代表長安的位置上,“但!論莽羅支的人頭!必須由我阿史那敏親手砍下!李琰的性命!也必須由我拔野古的彎刀終結!此乃…血仇!不容他人染指——!”
她抬起沾著酒漬的手指,指向移地健,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移地健王子!這就是我的條件!回紇助我復仇!我允你們劫掠!但血仇,必須由我親手了結!河東之地,待踏平長安、誅殺首惡之後,再議不遲!若答應…今日歃血為盟!若不然…” 阿史那敏的手按在了腰間的銀刀刀柄上,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氈帳,“…拔野古的彎刀,不介意…先斬斷…首鼠兩端的‘盟友’——!”
氈帳內,空氣仿佛凝固了!炭火 啪作響。拔野古將領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回紇侍衛也警惕地向前一步。薩滿老額吉和骨力裴羅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年輕的移地健身上。
移地健英俊的臉上陰晴不定。阿史那敏的強硬遠超他的預料,但她展現出的復仇意志和對局勢的判斷,又讓他感到一絲心驚和…欽佩。他需要回紇的威望,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固地位。而眼下,與這支復仇烈焰正熾的拔野古部聯手,無疑是最快、也最可能獲取巨大利益的選擇!至于河東之地…待攻破長安,還怕這女子不認賬嗎?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阿史那敏面前,拔出了腰間瓖嵌寶石的金刀。刀鋒在炭火映照下寒光閃閃。
“好!” 移地健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草原王子的豪氣,“我移地健,以長生天和父汗的英靈起誓!回紇鐵騎,將與拔野古的勇士並肩作戰!踏破潼關!血洗長安!助可敦手刃仇敵!以雪我回紇之恥!以報汗王之仇——!”
他猛地用金刀劃破自己的掌心!殷紅的鮮血滴入盛滿馬奶酒的銀碗中!
阿史那敏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也拔出銀刀,毫不猶豫地在掌心一劃!鮮血同樣滴入銀碗!兩股鮮紅的血液在乳白的馬奶酒中交融、擴散!
“歃血為盟——!共討仇寇——!” 兩人同時舉起血酒碗,聲音響徹氈帳!
“長生天見證——!” 薩滿和葉護同時高呼!
帳外,冰原之上,拔野古的白色鷹旗與回紇的玄色鷹旗在寒風中並立飄揚!兩支剽悍的草原鐵騎,在復仇與利益的驅動下,結成了足以撼動大唐北疆的致命聯盟!白狼水冰原的寒風,裹挾著更濃烈的血腥,吹向南方!
雀鼠谷口•風雪大陣
時間如同凝固的冰。每一息都漫長無比。深雪中的唐軍防線後,士兵們蜷縮著身體,依靠著冰冷的輜重車或同伴的體溫,抵抗著刺骨的嚴寒。弓弩手的手指早已凍得麻木,幾乎握不住冰冷的弩機。重甲步兵的鎧甲內層結滿了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的刺痛。
甦定方如同鐵鑄的雕像,矗立在防線最前沿,玄色大氅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他銳利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風雪,死死盯著谷口的方向。史思明的前鋒營盤就在谷口外不到兩里,但在白茫茫的雪幕中,只能看到隱約跳動的幾點火光。
“大帥…王將軍那邊…還沒動靜…弟兄們…快撐不住了…” 一名將領聲音顫抖,帶著絕望。
甦定方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冰冷的刀柄傳來一絲刺痛,讓他保持清醒。他在賭!賭王思禮能成功翻越那風雪肆虐的山脊!賭史思明的主力營盤會有破綻!賭這漫天風雪,最終會成為埋葬叛軍的墳墓!
就在這絕望的等待幾乎要將人逼瘋之際!
“看!東邊——!” 一名眼尖的弓弩手突然指著右側高聳的山脊方向,發出變了調的驚呼!
所有人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風雪彌漫的東側山脊之上,一點微弱的火光驟然亮起!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數十點火光如同鬼火般在山脊線跳躍!火光迅速蔓延、匯聚!片刻之後,一道沖天而起的巨大火柱,撕裂了厚重的雪幕和陰沉的天空!熊熊烈焰在山脊上瘋狂燃燒!即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和狂暴的風雪,也能看到那跳躍的橘紅色火焰和滾滾升騰的濃煙!
“火!是火!王將軍得手了——!” 唐軍防線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狂喜和怒吼!求生的欲望瞬間點燃了凍僵的血液!
“好——!王思禮——!干得漂亮——!” 甦定方須發戟張,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拔出御賜橫刀,刀鋒直指谷口叛軍營盤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撕裂天地般的咆哮︰
“兒郎們——!”
“…天助我也——!”
“…風雪…就是我們的號角——!”
“…大火…就是我們的戰鼓——!”
“…隨本帥——!”
“…殺出雪獄——!”
“…踏破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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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陛下——!”
“…為了大唐——!”
“…殺——!!!”
“殺——!殺——!殺——!!!” 三萬唐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積壓的恐懼和絕望瞬間轉化為狂暴的殺意!重甲步兵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用凍僵的身體狠狠撞開擋路的輜重車!弓弩手不顧麻木的手指,將憤怒的箭矢瘋狂射向谷口!輕騎兵翻身上馬,抽出橫刀,發出嗜血的呼嘯!
“轟隆——!”
唐軍簡陋的防線如同決堤的洪水,向著谷口方向,向著那片被山脊大火攪得一片混亂的叛軍營盤,洶涌撲去!黑色的洪流,在狂風暴雪中,在沖天火光的映照下,卷起漫天雪塵,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撞向了史思明布下的死亡陷阱!雀鼠谷口,瞬間化為沸騰的血肉漩渦!
長安•灞上•新墾軍屯
寒風依舊凜冽,但灞上原野的景象已與數日前截然不同。那道蜿蜒的深溝高壘依舊在延伸,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溝壘後方那片廣袤的、被翻開的土地!
數以萬計的民夫、健婦,甚至白發蒼蒼的老者和半大的孩子,在寒風中揮舞著簡陋的農具——鋤頭、鐵鍬、甚至削尖的木棍!他們喊著整齊的號子,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下鑿開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層!深翻!碎土!引渠!
許多地塊上燃起了熊熊篝火!人們將砍伐來的枯枝敗葉堆在凍土上焚燒,試圖用火焰的熱力融化堅冰!燒過的土地覆蓋上厚厚的草木灰和收集來的馬糞人糞,用以保暖肥田。
場面原始而壯觀,充滿了悲壯的生存意志!汗水和雪水混合,浸透了他們單薄的衣衫,又在寒風中凍成冰殼,但沒有人停下!為了活下去!為了守住身後的長安!
上官婉兒依舊裹著銀狐裘,左臂懸吊,站在一處較高的土坡上。她的臉色比前幾日更加蒼白,嘴唇因寒冷和疲憊而失去了血色,左肩的傷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襲來,讓她眼前陣陣發黑。但她強撐著,目光掃過這片熱火朝天的墾荒景象。
“上官待詔!您快回帳歇息吧!這里風大!” 京兆尹崔光遠看著婉兒搖搖欲墜的樣子,憂心忡忡地勸道。
婉兒緩緩搖頭,目光落在不遠處一片剛燒過、冒著熱氣的土地上。幾名老農正小心翼翼地將一粒粒飽滿的冬麥種子,撒入翻松的、混合著草木灰的溫土中,再用腳輕輕踏實。
“崔府尹…你看…” 婉兒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種子…種下去了…”
崔光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著那被小心埋入土中的麥種,心頭也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寒冬臘月種麥,古所未聞!這簡直是逆天而行!能活幾成?他不知道。但看著婉兒那近乎偏執的堅持和下方民夫眼中那微弱的希望之光,他又無法說出任何打擊的話。
“是…種下去了…” 崔光遠只能應和。
婉兒收回目光,看向崔光遠,眼中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執著︰“府庫…還能擠出多少麥種?豆種?菜籽?不拘什麼!只要是能吃的!能在這凍土里活下來的!都發下去!種下去!告訴鄉親們…本官…與他們…同耕同種…同生…同死…”
“是!下官…這就去辦!” 崔光遠深深一揖,轉身匆匆離去。
婉兒獨立于寒風之中,看著下方那片在絕望中孕育著渺茫希望的土地,看著那些在凍土中掙扎求生的身影。她抬起唯一能動的左手,輕輕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一夜甘露殿的溫存…一個微弱的、尚未被任何人知曉的生命,正在她的身體里悄然孕育。
一滴冰冷的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瞬間被寒風吹散。
“陛下…婉兒…盡力了…”
“孩子…娘親…會為你…爭一個…活下來的…世界…”
她裹緊了冰冷的狐裘,將所有的脆弱深深埋藏,挺直了脊梁,如同風雪中永不屈服的青竹。長安的命脈,系于這寒土中的一粒種,也系于她這雙縴縴素手,能否在滔天血火中,守住最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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