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鵝毛大雪,如同億萬白色的鬼爪,撕扯著天地間的一切。能見度不足十步,厚重的積雪淹沒馬腿,三萬鐵騎如同陷入白色泥沼的困龍,舉步維艱。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如同刀割。
甦定方勒馬立于風雪之中,玄色大氅早已被雪染白,凝成沉重的冰殼。他手中緊攥著那份染血的太原陷落軍報,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前方,是撲向蒲津渡、意圖捅穿潼關後背的崔乾佑叛軍鐵騎!後方,是正在汾河谷地肆虐、意圖徹底掐斷河東生命線的史思明主力!潼關,這座帝國最後的屏障,已然被兩把致命的尖刀,從東西兩個方向,抵住了咽喉和脊梁!
冰冷的絕望,如同這漫天風雪,幾乎要將人吞噬。將領們圍攏在甦定方馬前,頭盔上積著厚厚的雪,臉上寫滿了焦灼與茫然。右威衛中郎將李嗣業,這位以勇力冠絕三軍的陌刀名將,此刻緊握著他那柄門板般的巨刃,指關節捏得嘎巴作響,虎目圓睜,死死盯著甦定方,等待著最後的決斷。
時間,如同指間流沙,每一息都關乎帝國存亡!
甦定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楮穿透狂舞的風雪,死死釘在李嗣業那張剛毅的臉上!那眼神,不再有絲毫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李嗣業——!” 甦定方的聲音如同受傷猛虎的咆哮,撕裂風雪的嗚咽,清晰地炸響在每一個將領耳畔!
“末將在!” 李嗣業渾身一震,猛地踏前一步,積雪沒至小腿,甲葉鏗鏘!
甦定方馬鞭狠狠指向西南——蒲津渡的方向!每一個字都如同淬血的鋼釘,砸進凍土︰
“本帥予你…右威衛陌刀營…兩千精卒!”
“…神策軍弓弩營…一千勁弩!”
“…外加…本部所有…馱馬!備用甲冑!猛火油!火藥!”
“…即刻——掉頭——!”
“…目標——”
“…蒲津渡——!!!”
“…給老子…釘死在渡口——!!!”
“…三日——!”
“…哪怕…給老子…用尸體壘!用血澆!用骨頭堵——!”
“…也要…守住蒲津渡…三日——!!!”
“…少一刻…”
甦定方死死盯著李嗣業瞬間充血的眼楮,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
“…提頭來見——!!!”
“末將——領命——!!!” 李嗣業沒有任何遲疑!巨大的咆哮聲震得身邊雪花簌簌落下!他猛地抱拳,甲葉撞擊聲如同金鐵交鳴!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被賦予絕境重任的滔天戰意與必死決心!“大帥放心!陌刀營在!蒲津渡在!陌刀營死絕!渡口前也必築起一道叛軍尸山——!想要過河?踩著末將和兩千陌刀手的尸體過去——!!!”
誓言如鐵,擲地有聲!李嗣業不再多言,猛地轉身,對著身後肅立的陌刀營和弓弩營將領,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陌刀營!弓弩營!跟老子走——!去蒲津渡!剁了崔乾佑的狗頭——!” 吼聲未落,他已翻身上馬,巨刃斜指風雪彌漫的西南方!
“吼——!吼——!吼——!” 被點中的三千精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戰吼!壓抑的絕望瞬間被點燃成沖天的殺意!他們如同被喚醒的鋼鐵洪流,在李嗣業的帶領下,毅然決然地脫離大隊,頂著狂暴的風雪,掉頭沖向那通往死亡絕地的征途!沉重的陌刀在風雪中閃爍著寒光,如同一片移動的鋼鐵森林!
甦定方目送著那支決死的偏師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直到最後一個背影被白色吞沒。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行壓下翻涌的心潮,猛地轉回身,目光掃過剩余的兩萬七千將士!
“其余各部——!” 甦定方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如同出鞘的利刃!
“…目標不變——!”
“…範陽——!”
“…加速——前進——!!!”
“…給老子…踏破風雪——!”
“…撕開史思明的防線——!”
“…殺進河北——!”
“…擰下安祿山的豬頭——!!!”
“殺——!殺——!殺——!!!” 剩余的將士被主帥的決絕和李嗣業的赴死所感染,爆發出更加狂暴的怒吼!巨大的聲浪甚至短暫壓過了風雪的咆哮!戰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發出激昂的長嘶!
黑色的鐵流,再次啟動!頂著天地之威,向著東方,向著叛軍的心髒,向著那渺茫卻必須抓住的希望,艱難而頑強地,破開風雪,滾滾向前!甦定方一馬當先,玄甲紅氅,如同一柄刺破白色地獄的黑色長矛!
夜,漆黑如墨。寒風在陡峭的崖壁間穿梭,發出鬼哭般的尖嘯。斷崖下方,沁水倉龐大的倉儲區如同巨獸般蟄伏在黑暗中,隱約可見巡邏火把移動的微弱光點。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桐油和糧食混合的獨特氣味。
斷崖頂端,幾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冰冷的岩壁上,與嶙峋的怪石融為一體。正是百騎司暗衛頭目“梟”和他最精銳的五名死士!他們臉上涂著防止反光的泥漿,只露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的眼楮,死死盯著下方那片燈火最為稀疏的區域——猛火油儲罐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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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巨大的、用厚實陶土燒制、外面箍著鐵箍的儲油罐,如同黑色的巨蛋,半埋在地下,只露出圓形的罐頂。罐區周圍用矮牆圍起,只有兩個入口,各有四名身穿皮甲、手持彎刀的“曳落河”精兵守衛。更遠處,還有兩隊十人的巡邏哨,舉著火把,沿著固定的路線來回走動。
“頭兒,守衛比地圖標注的多了一倍!田承嗣這老狗,果然加了戒備!”一名死士用幾乎听不見的氣聲在“梟”耳邊說道。
“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在下方守衛的分布和巡邏路線上快速掃過。他腦中飛速計算著時間差、路徑和風險。地圖上那條隱秘小路確實存在,但極其陡峭濕滑,他們攀爬至此,已有一名兄弟失足墜崖!時間緊迫,拖得越久,暴露風險越大!
“硬闖是找死。”“梟”的聲音低沉沙啞,“只能智取,制造混亂,聲東擊西!”
他目光鎖定在儲罐區東北角靠近山壁的一處陰影——那里堆放著大量引火用的干燥柴草和木料,似乎是給守軍烤火用的。
“甲三,甲五!” “梟”點了兩名最擅長攀援和潛伏的死士,“你們兩個,從側面岩縫溜下去,潛到那堆柴草後面!等我信號,用火藥引燃柴草!火起後,立刻制造最大動靜,吸引守衛過去!”
“是!” 兩人低聲應命,如同靈猿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陡峭的岩壁陰影中。
“梟”又看向另外三人︰“甲一,甲二,甲四!火起混亂之時,跟我從正面崖壁速降!目標——最靠近山壁的那三個油罐!用火藥包!引信要短!點燃後立刻後撤!絕不能被火油濺到!”
“明白!” 三人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
時間在冰冷的緊張中一分一秒流逝。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下方守衛的腳步聲和偶爾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石子落地的聲音從東北角柴草堆方向傳來——是甲三他們發出的就位信號!
“梟”眼中寒光一閃!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嚴實、拳頭大小的火藥包!他身邊的死士也同時掏出同樣的東西!引信早已調整到最短!
“點火——!” “梟”用氣聲低吼!同時用火折子猛地擦燃!幽藍的火苗瞬間點燃了手中火藥包的引信!嗤嗤作響!
另外三名死士動作如出一轍!四道微弱的火星在漆黑的斷崖頂端同時亮起!
“扔——!”
“梟”一聲令下!四人用盡全身力氣,將點燃引信的火藥包,狠狠擲向下方黑暗中那三個巨大的猛火油儲罐!火藥包在空中劃過短暫的弧線!
幾乎就在火藥包脫手的同一瞬間!
“轟——!!!”
東北角的柴草堆猛地爆開一團巨大的火球!干燥的木柴被火藥瞬間引燃,熊熊烈焰沖天而起!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儲罐區!
“走水啦——!”
“東北角!快救火——!”
守衛的驚呼和示警聲瞬間炸響!原本嚴密的守衛陣型立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攪亂!大部分守衛本能地沖向起火點!兩個入口的守衛也緊張地探頭張望!
混亂!完美的混亂!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
“嗖!嗖!嗖!嗖!”
四個嗤嗤冒著火星的黑影,精準無比地落在了三個巨大的猛火油儲罐頂部和旁邊一個較小的備用油桶上!
“什麼東…啊——!” 一個正沖向火場的“曳落河”士兵似乎瞥見了頭頂墜落的黑影,驚疑地抬頭!
一切都太遲了!
“轟隆——!!!”
“轟!轟轟轟轟——!!!”
驚天動地的連環爆炸如同九天神雷在人間炸響!比柴草堆的爆炸猛烈百倍!千倍!
那三個巨大的儲油罐,如同被巨神之錘狠狠砸碎的蛋殼!在狂暴的爆炸沖擊波中瞬間四分五裂!罐內粘稠、滾燙、極易燃燒的猛火油如同憤怒的黑色岩漿,混合著燃燒的罐體碎片,以毀天滅地之勢向四面八方瘋狂噴濺、潑灑!
爆炸的核心瞬間化作一片燃燒的煉獄!熾白的高溫氣浪將靠近的十幾名“曳落河”士兵瞬間汽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稍遠一些的士兵被噴濺的滾油潑中,瞬間變成淒厲慘叫的火人!被爆炸沖擊波掀飛的士兵如同破布娃娃般撞在牆上、罐體上,筋斷骨折!
更恐怖的是,噴濺燃燒的猛火油如同流淌的火河,瞬間引燃了臨近的其他儲油罐!引燃了堆放在附近的糧包!引燃了營房!整個猛火油儲罐區,如同被投入了火神熔爐!連環爆炸此起彼伏!沖天烈焰將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滾滾濃煙如同巨大的黑色魔柱,直沖雲霄!整個沁水倉地動山搖!刺鼻的焦糊味和石油燃燒的惡臭彌漫數十里!
“梟”和三名死士在爆炸發生的瞬間,已憑借繩索和驚人的身手,如同彈丸般向後彈射,死死貼在了斷崖上方一處凹陷的岩壁內!即便如此,狂暴的沖擊波和灼熱的氣浪依舊席卷而來,幾乎將他們掀飛!碎石和燃燒的油點如同雨點般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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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快撤——!” “梟”嘶聲大吼,顧不得耳鳴和灼痛,抓住繩索,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他知道,任務完成了!而且是超乎想象的完成!這場焚天大火,足以將整個沁水倉化為灰燼!安祿山的糧山,塌了!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朔風卷著雪沫,抽打在冰冷的原野上。雲州城那低矮的夯土城牆,在寒風中顯得格外蕭瑟。城牆上,象征吐蕃統治的犛牛尾幡有氣無力地耷拉著。
突然!
“嗚——嗚——嗚——!”
蒼涼而雄渾的號角聲,如同來自草原深處的狼嗥,猝然撕裂了寂靜!由遠及近!大地開始微微震顫!
地平線上,一道刺目的白線如同決堤的雪崩,洶涌而來!越來越近!那是…數以千計的白馬!馬背上,是清一色身披白色羊皮襖、頭戴銀飾抹額、手持彎刀長矛的拔野古騎兵!如同一片席卷天地的白色狂潮!
隊伍最前方,一匹通體雪白、神駿異常的戰馬格外醒目!馬背上,阿史那敏一身雪白的狐裘勁裝,外罩一件象征復仇的玄黑色披風!她臉上那道從顴骨斜劃至下頜的猙獰傷口已經結痂,如同一條扭曲的蜈蚣,非但沒有破壞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種令人心悸的野性與煞氣!她的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燃燒著刻骨的仇恨,死死鎖定雲州城頭!
在她身後,是拔野古部所有能上馬控弦的戰士!白發蒼蒼的老薩滿手持綴滿鷹羽的神杖,口中吟唱著古老的戰歌!年輕的勇士們揮舞著彎刀,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復仇的怒火,將這支草原鐵騎徹底點燃!
“拔野古的勇士們——!” 阿史那敏猛地拔出腰間那柄瓖嵌著綠松石的銀刀,刀鋒直指雲州城頭,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撕裂長空的尖嘯︰
“血仇——就在眼前——!”
“踏平——雲州——!”
“用吐蕃豺狼的血——!”
“祭奠——我們的汗王——!”
“祭奠——巴圖叔叔——!”
“祭奠——所有屈死的英魂——!!!”
“殺——!!!”
“殺——!殺——!殺——!!!” 回應她的,是山崩海嘯般的怒吼!所有拔野古戰士的眼眸都因仇恨而充血!復仇的號角吹響到最高亢!
“長生天庇佑——!沖鋒——!!!” 阿史那敏猛地一夾馬腹!白色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沖向雲州城!玄黑色的披風在身後獵獵狂舞,如同一面死亡的旗幟!
“轟隆隆——!”
數千拔野古鐵騎,如同決堤的白色洪流,緊隨其後!鐵蹄踏碎凍土,卷起漫天雪塵!震天的喊殺聲匯聚成一股毀滅一切的音浪,狠狠撞向雲州低矮的城牆!
城牆上,守城的吐蕃士兵早已嚇得面無人色!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剛剛經歷汗王隕落、元氣大傷的拔野古部,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反撲力量!
“放…放箭!快放箭——!” 吐蕃守將聲嘶力竭地吼叫,聲音都變了調。
稀稀拉拉的箭矢從城頭射下,如同給奔騰的白色洪流撓癢癢!拔野古騎兵甚至不屑于舉盾!他們伏在馬背上,發出怪異的呼嘯,將速度提升到極致!
“轟!”
第一架簡陋的雲梯狠狠搭上了城牆!緊接著是第二架、第三架…拔野古的勇士如同白色的狼群,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阿史那敏的戰馬沖到城牆根下!她甚至沒有下馬!在疾馳中,她雙腳猛地一蹬馬鐙,身體如同輕盈的雨燕般騰空而起!左手抓住雲梯,右手銀刀揮舞,格開兩支射來的箭矢!幾個起落,竟然已躍上城頭!
“論莽羅支——!滾出來受死——!!!” 少女淒厲決絕的尖嘯,如同索命的魔音,響徹整個城頭!她手中的銀刀化作一道死亡的銀弧,瞬間劈飛了兩名沖上來的吐蕃士兵的頭顱!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她雪白的狐裘上,如同盛開的紅梅!
更多的拔野古勇士如同白色的怒濤般涌上城頭!復仇的彎刀瘋狂劈砍!吐蕃守軍在這股瘋狂的白色風暴面前,節節敗退!城頭迅速被鮮血染紅!
雲州城,這座吐蕃楔入大唐河東的釘子,在拔野古部燃燒著血仇烈焰的白色鐵蹄下,岌岌可危!草原復仇的怒火,正以最慘烈的方式,席卷北疆!
殿內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燭火搖曳,映照著御榻上李琰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而艱難,胸前包裹的繃帶上,依舊有淡淡的血漬滲出。太醫令和幾名御醫圍在榻邊,神情凝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太原陷落、王承業殉國、史思明兵鋒直指靈石、崔乾佑撲向蒲津渡、甦定方大軍遇暴雪受阻…一連串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噩耗,終于徹底擊垮了這位重傷未愈的年輕帝王。急怒攻心之下,他嘔血昏迷,已近一日一夜。
殿內,宰相韋見素、兵部尚書房 、京兆尹崔光遠等重臣,以及禁軍將領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地踱步或低聲議論。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恐和絕望。潼關腹背受敵,長安門戶洞開!帝國的天,仿佛真的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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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人心惶惶、幾近崩潰的邊緣!
“陛下…陛下醒了!” 一直守在榻邊,同樣臉色蒼白如紙、左臂懸吊的上官婉兒,突然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御榻!
只見李琰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黯淡無光,充滿了極度的疲憊和深沉的痛苦。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動,最終落在了婉兒那張寫滿擔憂和淚痕的臉上。
“陛…陛下…” 婉兒哽咽著,用唯一能動的左手,緊緊握住李琰那只冰冷的手。
李琰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有微弱的氣流。
“陛下!您要保重龍體啊!” 韋見素等人連忙圍攏過來。
李琰的目光艱難地從婉兒臉上移開,緩緩掃過圍攏過來的重臣。那目光,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冰冷的決絕!他掙扎著,似乎想抬起手。
婉兒立刻會意,強忍著肩骨的劇痛,艱難地俯下身,將耳朵貼近李琰的唇邊。
李琰用盡殘存的力氣,斷斷續續、極其微弱地吐出幾個字︰
“…筆…朱筆…朕…口述…婉兒…代書…詔…詔命…”
聲音雖微,卻如同驚雷在重臣們耳邊炸響!皇帝竟要在此時…口述詔書!由上官婉兒代筆!
婉兒渾身一震!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但更多的是被賦予重任的決絕!她猛地抬頭,看向高力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高公公!備朱筆!黃綾!快——!”
高力士沒有絲毫猶豫,連滾爬爬地沖向御案,顫抖著鋪開一張明黃色的御用綾錦,研好朱砂墨,將一支特制的細桿朱筆,極其鄭重地雙手捧到婉兒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殿內死寂,落針可聞!只有燭火 啪的輕響和李琰微弱艱難的呼吸聲。
婉兒用左手,極其艱難卻無比穩定地,握住了那支沉甸甸的朱筆。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筆尖飽蘸濃稠如血的朱砂墨。然後,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望向李琰。
李琰的目光與她對視,艱難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微弱卻清晰︰
“詔…曰…”
“…逆胡安祿山…背恩反噬…荼毒生靈…罪…罪不容誅…”
“…今…河東告急…潼關…危殆…”
“…舉國…震動…”
“…著…上官婉兒…代朕…行批朱之權…總攬…軍國機要…”
“…中樞各部…地方州府…禁軍諸衛…皆…听其節制…”
“…舉關中…及畿輔…所有…人力物力…”
“…征發…府兵!健兒!民夫!”
“…加固…京畿城防…深溝高壘…”
“…于…灞上…藍田…子午谷…諸要隘…構築…防線…”
“…囤積…糧秣!軍械!火油!”
“…命…潼關守將…封常清…”
“…死守…潼關…寸土…不得失!”
“…與…京畿防線…互為犄角…”
“…凡…有敢言棄守…動搖軍心者…”
“…斬——!”
“…凡…有玩忽職守…貽誤軍機者…”
“…斬——!”
“…凡…有通敵資敵…心懷異志者…”
“…誅九族——!”
“…此…存亡之秋…”
“…舉國…上下…”
“…當…同心戮力…”
“…共御…國難!”
“…與潼關…共存亡——!”
“…欽此——!”
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李琰的生命力!當他艱難吐出最後一個“此”字時,又是一口鮮血涌出嘴角!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卻死死盯著婉兒手中的朱筆,充滿了最後的、不容置疑的托付!
婉兒眼中淚水洶涌而出,但她握筆的手,卻穩如磐石!她飽蘸朱砂,在那明黃的綾錦上,以左手,極其艱難卻無比清晰地,一筆一劃,寫下了這字字千鈞、力透紙背的血色詔命!每一個朱紅的字,都仿佛用她和陛下的心血寫成!
最後一筆落下!
“啪嗒!”
朱筆從婉兒顫抖的左手中滑落,掉在御榻邊,濺起幾滴如血的朱砂。
婉兒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晃,幾乎軟倒,被旁邊的高力士眼疾手快扶住。
“陛下…詔書…成了…” 婉兒虛弱地看向李琰,淚水模糊了視線。
李琰看著那卷被高力士高高捧起的、散發著濃烈血腥與朱砂氣息的明黃詔書,嘴角艱難地勾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卻如釋重負的弧度。隨即,他頭一歪,再次陷入昏迷。但這一次,他臉上的痛苦似乎減輕了許多,只剩下深沉的疲憊。
“陛下——!” 眾人驚呼。
上官婉兒強撐著站穩,抹去臉上的淚水。她推開高力士的攙扶,挺直了那縴細卻仿佛承載了山岳重量的脊梁。她看向殿內所有目瞪口呆、神情各異的重臣和將領,目光清澈、冰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寒潭映月般的威嚴!
她抬起唯一能動的左手,指向高力士手中那卷如同燃燒著火焰的血詔,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死寂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血詔在此!”
“即日起!”
“中樞各部!依詔行事!”
“京畿防務!由本官…總攬!”
“凡有懈怠、違令、通敵者…”
上官婉兒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鋒出鞘︰
“…殺無赦——!!!”
血詔的光芒,映照著婉兒蒼白卻堅毅的面容,也映照著殿內所有人驟然變色的臉。帝國的權柄,在這最危難的時刻,以一種驚心動魄的方式,落在了這位傷痕累累的女子肩頭。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將由這縴縴素手,親自構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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