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門在身後關上,將那對夫婦貪婪的嘴臉和屋內的腐朽氣息,一並隔絕。
陽光重新傾瀉而下,有些刺眼。
走在前面的沈岩,腳步不急不緩,像是飯後在自家的花園里散步。
身後的凱文,則像一只受驚的小鹿,亦步亦趨,踩在枯葉和碎石上的腳步聲,細碎又緊張。
下山的路,比上來時感覺要漫長許多。
風穿過山間的松林,帶著干燥的草木清香,吹散了少年身上沾染的濁氣。
兩人之間,一路靜默。
沈岩沒有開口,他在等。
等身後那個男孩,自己走出那間木屋投下的陰影。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當視線里已經能隱約看到山腳下那條公路的輪廓時,身後的腳步聲停了。
沈岩也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衣袖被一只微涼的小手,輕輕拽住了。
力道不大,帶著試探和猶豫。
“你……”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
“你認識我是誰,對嗎?”
這個問題,終于還是來了。
沈岩轉過身,看著這個臉上還帶著傷,但眼神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銳利的少年。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嗯?為什麼這麼說?”
凱文拽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
“聖洛都的每一個街區,現在應該都貼滿了我的照片。”
“價值不菲的美金懸賞,足夠讓這座城市的所有鬣狗都動起來。”
“你出現在那個地方,不像是個偶然。”
少年的邏輯很清晰,條理分明。
沈岩眼中的贊許一閃而過。
不愧是霍森家族的人,即便落魄,腦子也還是清醒的。
“你倒是對你的家族很了解嘛,霍森小少爺。”
沈岩的聲音很平淡,卻像一顆石子,砸進了凱文故作平靜的心湖。
霍森小少爺。
這個稱呼,直接證實了凱文所有的猜測。
他猛地松開了手,身體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蔚藍色的雙眸里,警惕瞬間拉滿。
“你是誰派來的?”
“我哥哥?還是我那個所謂的父親?”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沈岩看著他這副炸毛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
“放輕松,凱文。”
“如果我是他們的人,你覺得你現在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質問我嗎?”
凱文愣住了。
是啊,如果對方是他家族派來的,直接用武力將他帶走就是了,何必費那麼大的周章,用錢去收買那對貪婪的農場主夫婦?
這不合邏輯。
可如果不是,那這個東方男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圖那千萬美金的懸賞?
凱文的眼神,再次變得審視和懷疑。
沈岩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
他靠在一棵松樹的樹干上,姿態悠閑。
“懷疑我是不是為了那筆懸賞金,才把你從那對夫婦手里‘買’出來。”
凱文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默認了。
沈岩笑了笑,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他沒有解釋,只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也有個孩子,是個女兒。”
“叫悠悠。”
他的聲音,在提到這個名字時,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那種冰冷鐵血的氣場,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今年五歲,剛上幼兒園。”
“很調皮,但也很可愛。”
“喜歡抱著我的腿撒嬌,喜歡吃草莓味的冰淇淋,還喜歡讓我給她講睡前故事。”
沈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凱文從未在任何成年男人臉上見過的表情。
那是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的溫柔和寵溺。
凱文眼中的警惕,不知不覺間,消散了一些。
他有些好奇。
“她……長什麼樣?”
沈岩劃開手機屏幕,點開相冊,將手機遞了過去。
屏幕上,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騎在一個男人的脖子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的眼楮很大,很亮,像兩顆黑色的寶石。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燦爛的向日葵花田。
陽光下,小女孩的笑容,比向日葵還要燦爛。
而在她身邊,還站著一個溫柔的女人,正仰著頭,滿眼笑意地看著他們。
那是一家人的合照。
一種名為“幸福”的東西,幾乎要從屏幕里溢出來。
凱文看著照片,久久沒有說話。
他見過太多虛偽的笑容,太多冰冷的親情。
但在照片里,這個叫悠悠的小女孩的笑容,是真實的。
那個女人的眼神,也是真實的。
就連那個抱著女孩的男人,也就是眼前的沈岩,照片里的他,也和現在判若兩人。
“她很可愛。”
凱文把手機還給沈岩,輕聲說。
“是啊。”
沈岩收回手機,放回口袋。
“所以,我能理解一個孩子,在面對危險和未知時,會有多麼恐懼。”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凱文的臉上。
“我找到你,不是為了你哥哥,也不是為了你父親,更不是為了那筆可笑的懸賞金。”
“我只是接了一個任務。”
“一個帶你離開這里的任務。”
“僅此而已。”
凱文沉默了。
山風吹過,松濤陣陣。
過了許久,他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迷茫。
“離開這里又能去哪里呢?”
“霍森家族的勢力,遍布整個北美,甚至歐洲。”
“只要我還姓霍森,我就永遠逃不出那個籠子。”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絕望。
沈岩看著他。
“那就換個姓氏,換個身份,去一個他們找不到你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這很難嗎?”
凱文猛地抬起頭,蔚藍的眼楮里,寫滿了震驚。
換個身份?
開始新的生活?
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有想過。
但那對他來說,就像是天方夜譚。
“你……你能做到?”
“這取決于你,而不是我。”
沈岩淡淡地說道。
“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逃。”
“僅僅是因為,不想當一個被圈養的金絲雀嗎?”
凱文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那片土地。
塵土,碎石,枯黃的松針。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而不是霍森莊園里,那些修剪得一絲不苟,卻毫無生氣的草坪。
“我不是在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