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帶著地底特有的陰冷潮濕氣息,緊緊裹挾著顧十七。只有手中氣燈投射出的那一小圈昏黃光暈,在無盡甬道中艱難地劈開一絲喘息的空間,光線邊緣不住搖曳,仿佛隨時會被四周的黑暗吞噬。
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里被放大,產生輕微的回音,听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遠不近地跟著。顧十七抿緊唇,全神貫注地感知著周遭的一切。張承跟在他身後半步,呼吸聲有些粗重,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十七,”張承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氣音,似乎怕驚擾了什麼,“這甬道到底有多長?感覺走了快一炷香了,兩邊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耐心點。”顧十七頭也沒回,聲音平穩,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方和兩側的石壁,“陵墓甬道本就曲折漫長,保存體力,注意觀察。”
他的話音剛落,氣燈的光暈邊緣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不一樣的色彩。顧十七立刻抬手,示意張承放緩腳步。
光暈向前移動,逐漸照亮了前方的甬道壁。原本粗糙的青石被平滑的石板取代,上面出現了色彩斑斕的壁畫。
壁畫保存得出奇完好,顏料鮮艷得仿佛昨日方才繪就。其內容恢宏詭譎︰描繪的並非尋常墓室常見的祥瑞仙獸或墓主生平,而是浩大繁復的祭祀場景。無數身著古老服飾的小人匍匐在地,姿態虔誠而卑微,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投向壁畫中央的高台。高台上端坐著一個身影,服飾華美,卻面容模糊,透著一股非人的威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畫中無處不在的、各種形態的眼楮圖案——瓖嵌在祭司的面具上,繪制在祭器的中央,甚至漂浮在背景的雲霧之中,每一只都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冰冷地注視著甬道中的不速之客。
“這…畫得真邪門,”張承吸了口氣,湊近了些,氣燈的光芒將壁畫照得更清晰,“你看這些人的眼楮,畫得跟真的一樣,好像都在盯著我們看。”
顧十七的視線快速掃過壁畫,心中警鈴微作。規則第二條︰甬道內的壁畫勿久視,更不可觸摸其上人像眼眸。他沉聲道︰“記住規則,不要長時間盯著看,尤其別踫眼楮部分。快速通過。”
張承點了點頭,但目光還是忍不住被一幅相對獨立的畫面吸引。那似乎是一個局部特寫,繪制著一個女子的背影,她跪坐在一片水銀般的光澤前顧十七立刻聯想到了規則第四條提到的水銀海),肩頭聳動,仿佛正在哭泣。而最奇特的是,她微微側過的臉頰上,那只唯一可見的眼楮,竟然不是畫上去的,而是瓖嵌著一顆極小的、幽光流轉的深色寶石,在氣燈的光線下,折射出難以言喻的光彩,栩栩如生,仿佛真的蘊含著無盡的哀傷。
“十七,你看那個……”張承像是被迷住了,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指著那顆寶石眼眸,“那是什麼石頭?怎麼會……這麼像真的眼楮?”
顧十七也看到了那只寶石眼眸,心中不安更甚。那眼楮太過傳神,甚至給人一種它在微微顫動的錯覺。“別管它!走!”他語氣加重,伸手想去拉張承的胳膊,催促他離開。
但張承像是沒听見,他的眼神有些發直,喃喃道︰“她好像在哭……你听見了嗎?好像有哭聲……”他說著,竟然下意識地伸出手,朝著那顆幽光流轉的寶石眼眸探去。他的動作並不快,帶著一種被蠱惑般的迷茫。
“張承!住手!”顧十七低喝一聲,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然而,還是晚了一剎。
張承的指尖,已經輕輕擦過了那顆冰冷堅硬的寶石表面。
一瞬間,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甬道里依舊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張承猛地回過神,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臉上閃過驚懼和後怕︰“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剛才好像…”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那顆被觸踫過的寶石眼眸,毫無征兆地,從中沁出了一滴濃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如同血淚,緩緩滑過壁畫冰冷的表面。
緊接著,一陣極其細微、若有若無的啜泣聲,幽幽地鑽進了兩人的耳朵。那聲音飄忽不定,仿佛來自壁畫深處,又像是從甬道前後左右所有的黑暗里 siutaneousy滲透出來。
顧十七頭皮發麻,規則第三條︰听見女子哭泣聲,切勿回應,亦不可循聲而去!
“別看!別听!走!”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強行拽著還有些發愣的張承,邁開步子就要往前沖。
然而,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隨著那滴“血淚”的滑落,整面壁畫上,所有描繪著眼楮的地方——無論是人像的眼眸,還是裝飾的詭眼——其色彩都瞬間變得鮮活濕潤起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下一秒,成千上百雙眼楮,在同一時刻,齊刷刷地轉動,冰冷、僵滯、毫無生氣地,聚焦在了觸踫規則的張承身上!
被無數道非人的目光鎖定,張承猛地打了個寒顫,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他感覺那些目光像是實質的針,刺穿他的皮膚,凍結他的血液。
“十…十七……”他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它們……它們在看我……全都……”
顧十七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緊握著張承的手臂,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劇烈顫抖和瞬間滲出的冰冷汗水。
“閉嘴!別回應!跟著我跑!”顧十七低吼,目光死死盯向前方黑暗的甬道盡頭,試圖辨認出出口的輪廓。他不敢再去看兩側的壁畫,那被無數雙眼楮凝視的感覺如芒在背。
他們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腳步聲在甬道中凌亂地回響,掩蓋不住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悲切的女子哭泣聲。那哭聲不再飄忽,而是緊緊地纏繞著他們,如影隨形,仿佛就在耳邊嗚咽。
跑出不到十丈,張承的速度猛地慢了下來,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呃…… ……”他發出痛苦的吸氣聲,另一只空著的手猛地抓向自己的脖子,臉上呈現出極度痛苦的神色。
顧十七被迫停下,急轉頭看他︰“張承!”
只見張承的臉色不再是蒼白,而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漫開一種令人心悸的青紫色!他的眼球微微向外凸起,血絲遍布,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和窒息感。他張著嘴,卻只能發出“ ”的破風箱般的聲音,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規則第六條︰同行者若突然沉默且面色青紫,切勿再與他交談!
顧十七的呼吸一滯,抓著張承手臂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違反了第二條規則,觸發了第三條的哭泣聲,而現在,第六條規則所描述的情形,竟然這麼快就應驗在了張承身上!
不能和他說話!
可是……
張承用那雙充滿痛苦和哀求的、已經開始渙散的眼楮望著顧十七,被抓住的手腕反向用力,指甲幾乎要摳進顧十七的皮肉里,傳遞著無聲的、絕望的求救信號。他的身體因為缺氧而開始抽搐,青紫色的面容在氣燈昏黃的光線下,恐怖得如同壁畫上那些詭譎的人像。
那女子的哭泣聲還在持續,甚至變得更加淒厲,仿佛就在張承的耳邊,或者……就在他的身體里響起。
顧十七站在原地,渾身冰冷。規則的鐵律和眼前同伴垂死的慘狀在他腦中瘋狂撕扯。他不能說話,不能回應,甚至不能再去仔細查看張承的情況。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張承的生命力在那些非人目光的注視和詭異哭聲的纏繞下飛速流逝。
張承的喉嚨里最後擠出一點微弱的氣音,抓著顧十七的手猛地脫力,垂落下去。他凸起的眼楮徹底失去了神采,凝固著最終的極致恐懼,直勾勾地瞪著墓頂無盡的黑暗。青紫色的臉龐肌肉僵硬,定格成一個扭曲的、非人的表情。
他死了。
就死在顧十七面前,因為觸踫了壁畫上的一只寶石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