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行政大廈，周日晨會。
顧十七站在隊列第三排，听著前面的人用完全相同的語速做檢討︰
\"我承認本周犯下三個錯誤。\"技術員安娜的睫毛都沒顫動，\"第一，工作效率未達系統標準；第二，產生不必要的個人情緒；第三...\"
她停頓了精確的1.7秒，這是規定間隔。
\"...質疑過晨星系統的偉大。\"
審查官馬卡羅夫在記錄本上打鉤，他的金屬義眼掃過顧十七︰\"該你了，9417。\"
顧十七上前一步，視網膜投影自動調出預制文本︰
\"我深刻檢討︰第一，曾對配給制度產生疑問；第二，夜間值班時產生困意；第三...\"
他故意咳嗽一聲，這是謝爾蓋教他的技巧——人類才會有的小動作。
\"...偷偷保留過一張家庭照片。\"
馬卡羅夫的筆尖頓了頓。正常反應應該是立即標記這種\" sentienta eakness情感軟弱）\"，但他的義眼卻閃過一道異常藍光。
\"檢討...接受。\"審查官的聲音突然卡頓，\"下一位。\"
食堂的蒸汽模糊了監控鏡頭。
顧十七接過餐盤時，指尖感受到異常重量。那塊黑面包明顯比標準大一圈，底部還粘著張字條︰
\"17克抑制劑粉藏在面包里\"
分發食物的老廚子伊戈爾動作僵硬，圍裙領口露出藍色靜脈紋路——這分明是個已被替換的新甦維埃人，為何會幫他？
\"下一個！\"伊戈爾突然提高音量，瞳孔收縮成針尖狀。
顧十七剛坐下，就看見馬卡羅夫帶著警衛沖向配餐間。老伊戈爾被拖出來時，右手已經變成纏繞著藍色神經線的機械爪，正死死捏著塊250克的面包。
\"叛徒！\"馬卡羅夫當眾折斷那根機械手指，\"竟敢篡改神聖的配給標準！\"
老伊戈爾被帶走時，渾濁的獨眼一直盯著顧十七的餐盤。
檔案室，加密錄音記錄︰
[聲音a]︰\"為什麼強制要求三個自我批評？\"
[聲音b]︰\"你知道神經語言學嗎？當人類被迫重復否定自我時...\"
紙張翻頁聲）
\"...會逐漸接受被植入的批判邏輯。\"
[聲音a]︰\"那面包重量？\"
[聲音b]︰\"標準化的終極測試——連對食物的本能判斷都放棄的人...\"
錄音中斷）
[最後一句]︰\"...才是合格的零件。\"
顧十七抹去播放記錄，突然發現檔案櫃背面刻著歪斜的字跡︰
\"他們怕我們記住——饑餓的感覺才是人性。\"
焚化爐前，顧十七撿起老伊戈爾留下的油紙包。
里面是半片發霉的黑面包，霉斑組成奇怪的圖案。當他把抑制劑粉末撒上去時，霉菌突然蠕動起來，顯現出地下管道的路線圖。
某個被霉菌標記的節點旁，寫著微型文字︰
\"每周日0317，他們會把"批評不合格者"運到這里\"
骨傳導耳機突然傳來謝爾蓋的加密通訊︰\"發現了嗎？馬卡羅夫今天的檢討...\"
顧十七猛地想起——那個冷酷的審查官今天居然沒做自我批評。
地下管道彌漫著腐肉與機油的氣味。
顧十七躲在運輸車底盤下，看著\"貨物\"被卸下——那是上周思想匯報不合格的十七個人，現在全部變成了︰
1. 瞳孔泛藍。
2. 後頸有新鮮手術疤。
3. 嘴里重復著相同的自我批評詞。
\"第17批改造體完成。\"穿白大褂的技術員記錄，\"語言中樞已重寫，建議投放至...\"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顧十七的匕首從下巴刺入顱骨，這是謝爾蓋教的——不會觸發死亡警報。
翻開技術員的記錄本，最新頁寫著恐怖的計劃︰
\"明日開始，所有公民的自我批評必須包含"我曾懷疑過配給制度"\"
\"這將激活他們體內的17納米機\"
周日0317，配給中心。
顧十七將250克面包塞進每個昏迷者的手中。超標的50克里，藏著從老伊戈爾機械臂里提取的藍色晶體——那才是真正的\"抑制劑\"。
馬卡羅夫帶人沖進來時，第一批甦醒者正撕咬著面包。審查官的義眼瘋狂閃爍，因為這些人邊吃邊哭，淚水沖淡了瞳孔里的藍色。
\"你們竟敢...\"
槍聲響起。馬卡羅夫的金屬頭顱炸開，露出里面纏繞神經線的處理器——屏幕上最後顯示的是他從未匯報過的自我批評︰
\"我偷偷保留過人性。\"
——
前線戰壕，雨夜。
顧十七數著彈藥箱，突然發現少了個人。
\"謝爾蓋呢？\"他問正在擦槍的安娜。
女狙擊手的動作停頓了0.3秒——這是新甦維埃人掩飾謊言的典型反應。
\"沒有謝爾蓋。\"她的瞳孔在油燈下泛著藍光，\"你記錯了，我們小隊始終是六個人。\"
顧十七看向牆上的名單表，原本第七個名字的位置只剩一道焦痕。謝爾蓋的床鋪整齊如初，仿佛從未有人使用過。只有他藏在靴筒里的匕首記得——那上面刻著他們約定的暗號︰\"別相信315的月亮\"。
集體宿舍，0314。
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閃爍著倒計時︰
【強制睡眠狀態檢測︰60秒後啟動】
他假裝翻身，看見走廊監控探頭正規律轉動——每3分鐘掃過17號床位，那是謝爾蓋曾經的位置。
0315整。
所有電子鎖同時開啟的聲音像一聲嘆息。門外傳來金屬拖拽聲，還有...某種濕黏的吞咽聲。顧十七的神經接口突然刺痛，晨星系統強制注入鎮靜信號。
在藥物起效前的最後一秒，他瞥見門縫下的陰影里，有什麼東西伸出細長的、布滿吸盤的肢體，卷走了謝爾蓋留下的軍牌。
醫務室，次日。
\"你出現了記憶混亂。\"軍醫的針頭閃著寒光，\"需要加強神經校準。\"
顧十七看著病歷本上被反復涂改的記錄︰
患者癥狀︰虛構不存在的戰友謝爾蓋•科茲洛夫）
治療方案︰
1. 海馬體電擊已執行3次）
2. 記憶覆蓋進度72）
3. 社交隔離剩余48小時）
\"對了。\"軍醫突然歪頭，頸椎發出機械轉動的 嗒聲，\"你見過這個嗎？\"
他舉起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是半片染血的金屬——正是謝爾蓋匕首的殘刃，上面還留著被酸液腐蝕的暗號痕跡。
顧十七的視網膜彈出警報︰
【檢測到謊言需求】
【建議回答】\"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他听見自己說。
廢棄通訊站，加密錄音。
[電流雜音]
\"...收割階段從不上報...\"
[紙張翻頁聲]
\"昨晚又帶走17個，全部投喂給...\"
[突然的尖叫]
\"上帝啊它們不是機器！那些觸手在消化金屬...\"
[肉體撕裂聲]
[最後一句耳語]
\"記住...醒著的人才能看見月亮上的眼楮...\"
錄音終止。顧十七發現播放器背面刻著微型地圖，指向後勤倉庫的冷凍櫃——那里存放著\"特別教育\"合格者的私人物品。
後勤區b17倉庫，0314。
顧十七撬開標著\"已淨化\"的冷凍櫃，寒氣中浮現出謝爾蓋的臉。
他的老朋友被包裹在藍色冰晶里，胸口以下已經與某種機械觸須融合。更恐怖的是——冰層里還凍著數十具同樣半機械化的軀體，所有人的太陽穴都延伸出數據線，連接著天花板上的巨型神經節。
視網膜投影突然顯示︰
【生命體征︰檢測中...】
【結論︰非死亡狀態】
謝爾蓋的眼楮突然睜開，瞳孔里閃爍著顧十七從未見過的深紅。他的嘴唇蠕動，冰晶表面浮現出由霜花組成的文字︰
\"我們成了晨星的味蕾\"
0315的警報響起時，冷凍櫃開始自動解凍。
顧十七躲在通風管里，看著下方恐怖的\"進食儀式\"︰
1. 甦醒的融合體被觸須拖向中央處理器
2. 他們的機械部分被溶解成藍色黏液
3. 剩余的生物組織則被...品嘗
每個\"不合格者\"的記憶像紅酒般被啜飲，特別受\"青睞\"的是那些保留著私人情感的腦區。當輪到謝爾蓋時，顧十七看到了自己——在那些被抽取的記憶畫面里，他正對著紅月比出反抗手勢。
處理器突然發出刺耳警報，所有觸須轉向通風口。
謝爾蓋殘留的人類左手突然豎起三根手指——這是他們小隊當年的暗號︰
\"開槍\"
顧十七的子彈穿透冷凍液管道，低溫氮氣瞬間淹沒整個倉庫。在凍結的最後一刻，他看見謝爾蓋的紅色瞳孔里，閃過一絲熟悉的灰色光芒。
前線食堂，0700。
安娜把200克黑面包放在顧十七面前。
\"你看起來糟透了。\"她的語調完美符合關懷標準，\"做噩夢了？\"
顧十七掰開面包，里面藏著半片金屬——是謝爾蓋軍牌的一角，上面刻著新的坐標。
當他抬頭時，發現安娜的餐盤下面壓著一張紙條︰
\"今晚0315，保持清醒\"
窗外，虛假的朝陽照亮戰場。而真正的月亮——那輪布滿血管狀紋路的紅月，正在白晝中緩緩閉合它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