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即將攜帝親征的消息,如同凜冽秋風掃過,迅速席卷千星全城。
各府各家皆是嘩然震撼,憂心忡忡者有之,怨聲載道者亦不少。
太後與陛下親征,城中各家子弟必也要隨軍。
千星城承平數百年,依托周遭三大山脈環繞,借助天空千星之力鍛造大陣,整座城幾乎可以說立于不敗之地。
成契國祚也因此延綿上千年,比陳朝和景朝加起來都久,從沒有一支軍隊能夠進入千星京畿,更別說攻克。
在不少久居安逸的妖裔看來,太後與陛下何必親冒矢石,率軍親征。
命大將或妖藩國代征便足矣。
千星子弟穩居釣魚台,就可睥睨天下。
一時間,喧囂之音沸起。
卻也並非所有聲音都是怯懦和抱怨。
亦有不少年輕一代的妖族子弟聞訊振奮,視此為建功立業、重現先祖榮光的良機。
各府邸中,擦拭祖傳甲冑、磨礪兵刃的鏗鏘之聲不絕于耳。
尤以那些頂級勛貴、奉詔入京朝聖被令學習王化政務,實則留質的藩屬世子而言,若能立得大功,得到太後、陛下青睞,又何愁前途、王位遠飄。
作為離家之人,久不在父母身邊,親情難以避免隨時間流水淡薄,其他在家的兄弟可不會安分守己,等待著自己這位遠在千星的兄弟歸來。
若坐以待斃,老朽之後受恩回國,怕又是一頓囚禁。
在太後鐵腕調度下,龐大的戰爭機器轟鳴運轉。
千星城九十萬禁軍盡數整編,三十萬歸入鑾駕直轄,隨駕出征。
神沿國四十萬藩國軍則從神沿開拔,直奔寶樹國前線,作為前線先鋒。
另有除神沿、蘭溟、寶瓶、寶樹、東珠以外,余下五大妖藩,匯兵共三十萬,在中軍與前軍開拔後,作為後軍從征。
累計大軍一百萬,號稱二百萬。
浩浩蕩蕩,旌旗招展南下遠征。
……
當世戰爭中,大軍作用主要助聲勢,起錦上添花之效。
戰陣之上,更為重要的是強者的質量,以及數量。
笛聲琳敢率軍出征,有三大底牌,一者是神沿王留下的玉骨牌化身。
二者,為前前代妖帝戮骸兵器。
三者,便是此時,正在夜色下皇家校場與銀月融為一體練劍的女子羽林都督。
南盞手中那柄看似古樸的長劍嗡鳴低顫,劍尖吞吐九天寒芒。
她身隨劍走,沒有繁復花哨的招式,每一劍簡潔、精準、致命。
劍氣撕裂空氣,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磬鳴聲,她的周身形成一片無形死亡領域。
她在用這種極致的專注,試圖斬斷心底翻涌的雜念。
對神沿王逝去的悲慟,對前路未卜的憂慮,以及……一抹剛剛升起讓她極為不安的煩躁。
這煩躁,源于今日日常守護太後時,見到那個靜靜立在殿外廊下的身影。
西域車師國太子,安赫。
車師國原是陳朝人西逃所創,毗鄰後燕,國土不大不小,約為後燕的一半。
安赫是車師王嫡長子,也是太子。
生得一副極好皮囊,眉眼間,竟莫名糅合了幾分魏王林淵的儒雅輪廓與帝宮皇子昔日的清俊氣質。
令南盞初見之時,也不由一陣怔愣。
這種熟悉感,像一根細刺,猝不及防扎入她古井無波的心境。
令她莫名煩躁,以及警惕。
如今的局勢,可稱不上無憂,若有人蓄意陰謀……
更令她不安的是,太後也注意到了這個新入京的質子,目光在那張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甚至隨口問了一句他的來歷。
就這一句,便已足夠了。
會有無數阿諛奉承之人,捧著這份禮物,送到宮中。
南盞手腕一抖,劍勢變得凌厲逼人,一道凝練劍氣離體而出,生生將遠處精鐵打造的試劍石斬為兩半,連同地層也割出一道數米溝壑,斷面光滑如鏡。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緒。
太後如今心思她也難測,這份陰謀太過駭人。
她不能允許任何事物,干擾到太後與陛下。
劍光再起,愈發冰冷,愈發無情,仿佛要將那不該存在的雜念,連同那抹令人不安的影子,徹底絞碎在這片森然劍意之中。
南盞漠然轉身。
身形一晃,離開了皇宮,來到那座大驛館。
無需刻意尋找,那股與其他妖裔截然不同,帶著西域風沙與一絲若有若無奇異氣質的氣息,在感知出色的生靈眼里,如同暗夜里的燭火。
正也是這種氣息,讓她眼皮耷拉一下。
驛館偏院,月光稀疏。
安赫並未入睡,獨自一人坐在廊下,望著院中一株枯瘦的異域花草出神。
他側臉線條在朦朧光線下,那份詭異的熟悉感愈發刺眼。
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微微側過頭,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像一只誤入猛獸巢穴的幼鹿,脆弱而無害。
這份氣質,瞬間點燃了南盞心底最深處的厭惡。
不是厭惡他的弱小,而是厭惡可能因他而起的算計,以及竟敢生著這樣一張臉。
指尖按上劍柄,劍氣微吐,鎖定目標。
一股不算滔滔,卻凌厲到能碎月的劍光貫穿層層空間。
殺意迸發的剎那——
灼熱暴戾、仿佛焚盡天地萬物的恐怖氣息毫無征兆地降臨。
如同火山轟然爆發,瞬間籠罩了整個偏院,空氣扭曲,溫度驟升。
下一剎,一位身著赤紅鎧甲的高大身影忽從天上走來。
面容粗獷,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南盞瞳孔驟縮,按劍的手猛地僵住,渾身肌肉緊繃如鐵。
本該被司隸府牧鐘會追殺、音訊全無的神火大將……
竟然回來了?!看樣子,傷勢毫無外顯的模樣。
南盞心中陡沉,“原來這是大將軍您的杰作?”
神火大將負手而立,明明聲勢無匹,卻沒有驚動驛館內任何一人,這份靈魂控制力,讓南盞心中更生一抹震撼。
“本王還沒這麼閑,不過不管是誰送給本王的禮物,也不必錯過。”
“你若不出皇宮,還不會被我活捉;看來,她與那位北境新王,確有貓膩。”
他的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安赫,帶著一種玩味的審視,以及仿佛打量有趣的物品。
“你既已接任羽林都督職務,那本王便是你的上司。”
“太後還是太後,不過她已有我父皇的戮骸作為守護,便用不著你了。”
“今日起你暫調禁軍衙門,幫助本王重掌權柄,直到大戰結束。”
神火大將開口。
以一種足以影響政局和大勢的力量命令。
南盞看著他,一言不發,長劍被強行壓回劍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