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鹿車碾過青石路面, 轆聲在寂靜的晨霧中格外清晰。
陳白象端坐車內,腰桿筆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腰間玉佩,玉面冰涼卻壓不住他掌心的汗。
今日午時碧玉宮之宴,說是接風,實則恐怕是一場試探,一場國策試探。
成契對于大景虛實,未來動向的窺探。
彼時,定然不只是成契太後在場。
若是高等修士直侵靈魂逼問,他不知能不能抗住。
陳白象有些懊惱,早知道年幼時就該走走道教的修行之路。
“陳大人。”趙雨榕開口,“到了。”
陳白象順著三皇子所指望去。
晨霧中,一座通體碧玉打造的宮殿若隱若現,檐角飛翹如鳳展翅,在朝陽下泛著妖異的光。
原來已經到了。
“那就是碧玉宮?妖族國師原本的居所?”
“正是。”引路的狐女輕笑,“太後娘娘特意吩咐,今日只為景朝使臣設宴。”
陳白象心頭再度微沉。
這般特殊對待,可不是好事。
靈狐化形女子暗暗打量這對景朝使臣。
以她的眼光看來,一個體內有些浩然氣,一個身軀泛著靈氣。
但都只不過是沒有多大戰斗之用的手無縛雞之輩。
景朝無人了嗎,派出這麼兩個家伙。
一旁那個閉眼的侍衛,倒是讓她刺眼,不敢多望。
車駕停在宮門前,一隊身著玄甲的侍衛分立兩側,為首的將領生著狼耳,目光如電掃過眾人。
這些侍衛腰間都配著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彎曲如月,刃口泛著幽藍。
“請。”
那將領毫不廢話。
陳白象也不與這家奴多客套。
穿過三重宮門,空氣變得有些凝重。
陳白象只覺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偷眼瞥向三皇子趙雨榕,後者壓力與他一般,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青筋暴起。
“到了。”
狐女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座八角亭台,四面垂著輕紗,隱約可見一道窈窕身影端坐其中。
“宣,景朝使臣覲見——”
陳白象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邁步上前。
輕紗無風自動,緩緩掀起。
亭中女子一襲玄色鳳袍,發間只簪一支白玉鳳釵。
她抬眸的剎那,陳白象呼吸一滯,那雙眼眸如琉璃般剔透,氣質、容貌融為一體,舉手投足有大儀態。
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視。
可這太後明明,還沒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後。
“免禮。”
那聲音清冷如玉磬。
陳白象忽然發現,亭中除了妖族太後外,還坐著一位華服女子。
那女子帶著帽紗,只能看見如瀑青絲垂落腰間,發間仿佛綴點點星光。
“敢問太後娘娘,這位是?”
趙雨榕一怔,心中生出一抹難以遏制的怦然心動。
“陳國夫人。”那鳳儀女子唇角微揚,“前朝姜皇後。”
陳白象心頭劇震。
這就是那位活了四百年的前朝皇後?他偷眼看去,卻見姜皇後始終未轉目,只是靜靜望著亭外一株靈花。
“坐。”
眾人落座,侍者奉上茶點,皆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珍品。
陳白象無心品嘗,注意到太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禮寺大師兄身上。
“這位,似乎不是尋常侍衛?”
大師兄微微頷首,“在下出身天禮寺。”
笛聲琳眼眸一眯,不堪的回憶涌上心頭。
氣氛變得微微沉凝。
陳白象額頭冒汗。
姜皇後忽然輕聲道︰“茶涼了。”
她的聲音極輕,卻如清泉擊石,在亭中蕩開漣漪。
陳白象心神一漾。
成契太後轉開目光,“陳國夫人是愛茶之人,你等嘗嘗吧。”
她轉向陳白象,“北境世子果真沒來麼?”
後者剛松一口氣,心頭又警鈴大作,謹慎答道︰“據下官所知,世子殿下的確沒有出使。”
“是嗎?”成契太後指尖輕點案幾,“那為何他要前往了陳國府呢?”
陳白象心頭愕然,“這是從何說起?”
太後眯著眸子打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聲。
就在此時,天禮寺大師兄開口,“正使大人,你忘了獻禮。”
“使團有一物,是大景太子殿下贈予成契新帝。”
陳白象忙應了聲,“是,險些忘了。”
說著,他轉身,腰間掛著的青玉掛墜晃了晃。
姜皇後眼底微微動了動。
收回目光,不再言語。
笛聲琳眯起眼楮,看向抬出的禮物,一條十分長的長盒。
“什麼?”
陳白象輕輕一拱手,“臣也不知曉,國禮密封。”
笛聲琳面無表情揮了揮手,隨著陳白象等人前來的狐女女官上前去打開。
隨著機擴吧嗒一聲開啟,里邊光芒閃爍。物品隨之映入眼簾。
她瞬時臉色大變,手臂險些捧不穩摔下。
轟隆,心中生出一股澎湃怒火,吧嗒一聲又合了上去。
“什麼?”笛聲琳意識到不對。
狐女女官附去低聲談論。
笛聲琳的臉色也唰的一聲,變得極為難看,方才的雲淡風輕消失。
智珠在握,認為摸透那人心理的想法也消散一空。
亭中氣氛頓時劍拔弩,陳白象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分明看見太後眼底閃過一絲寒芒,周遭的成契禁軍侍衛們不明白發生了何事,但各個虎視眈眈,手中握刀的模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成契太後手掌重重按在那沉重木盒上,閉上了雙眸。
“爾等退下吧,貴使可先行前往膳殿。”
陳白象如蒙大赦,起身應是。
轉身走出八角亭,目光看向了天禮寺大師兄,後者卻一臉無辜的模樣。
姜皇後依舊端坐,只是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明珠,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那長條木盒里,是一尊玉人,穿著衣服的玉人,模樣,不用想她也知曉是誰。
已故莊敬太子,未來的莊敬妖帝。
她听說,莊敬太子似乎還是景朝太子親自監斬。
故意將此物送作國禮,目的不言而明。
但這位太子,竟然能如此干脆舍掉自己的親弟弟與鄭國府嫡孫。
讓她都是心生波瀾,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兒子,陳末帝的太子,那個被罵作軟弱無能,甘看妻、母受辱不敢自盡,還比不過陳朝太子妃的孩子。
笛聲琳面色冷冷,她盯著姜皇後,“你方才在想什麼?”
姜皇後抬眸,琉璃般的眼瞳映著晨光,臉色平靜,她搖頭,“妾未想什麼。”
笛聲琳冷冷道︰“最好莫要想著那混賬東西能救你走。”
“你敢與她接觸一面,哀家就在你的臉上劃一道痕,見兩面,我就刻下一個字。”
姜皇後低下頭,作禮告退。
已經走得離八角亭很遠的陳白象回頭,明明衣袍已被冷汗浸透,還是想回望。
只見姜皇後也緩緩走出亭子,背影孤絕如霜。
……
此刻的陳國公府里,濃煙滾滾中,一道人影站在街外高樓,俯瞰一片混亂的府邸。
忽地,前方不知何處,出現了廣傳音,唯有高階靈魂方能听見的範圍廣音。
讓他低頭。
陳國公府前方街道上,出現一位持劍的豐腴女子。
守在了門口。
目光四處掃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