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梓坐在桌邊,眼楮盯著杯子里的茶湯,嘴里嘟囔著“不在意”,可握緊茶杯的指節卻泛著白。
李蓮花看少年耳尖微微發顫的模樣,眼中的笑意便深了幾分。年紀不大的孩子總愛學大人故作灑脫,偏偏那雙眼亮得像藏了星星,一緊張就會泛起細碎的漣漪,瞞不過其他人。
“或許我們可以去看看你來時的路?”李蓮花忽然開口,笑意在眼中展現,“也許能尋著些蛛絲馬跡,指不定哪棵樹下就藏著你回家的線索。”
桃梓猛地抬頭,眼里的光“騰”地亮起來,像被點著的炮仗,可下一秒又梗著脖子別過臉去︰“那就去看看吧……我早想到了。”話沒說完,肚子卻“咕嚕”叫了一聲,惹得李蓮花低笑出聲。
這會早上剛過去,也還未到晌午,不早不晚的,並不是吃飯的時間,可桃梓本就沒吃晚飯,昨天夜里也只啃食了幾顆野果,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頓飯是李蓮花的“新作”——一鍋混著野山椒、苦菜葉和不知名菌子的亂炖,湯色詭異得像雨後青苔。
桃梓端碗的手頓了頓,瞥見李蓮花似笑非笑的眼神,硬著頭皮扒拉兩口,嚼都沒嚼就直接咽了下去,抓起茶壺“咕咚咕咚”灌了半壺涼茶,喝完之後,繼續往嘴里扒飯,臉頰憋得有些紅。
李蓮花挑眉,夾起一塊顫巍巍的菌子晃了晃,“好吃嗎?”
桃梓抹了把嘴道︰“難吃死了!比上次你用田七炖的雞湯還苦!”可說完又小聲補充,“您平時的手藝挺好的,就是老愛琢磨這些奇奇怪怪的菜,我都已經習慣了,反正您和娘都是神醫,我這條命硬著呢。而且,您就這麼一點愛好,我作為您的兒子,總得支持您吧?”
李蓮花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他自然知道自己廚藝稀爛,最開始的時候,連狐狸精都繞著他的灶台走。
可這孩子從小被他的飯菜荼毒,如今竟還能說出“支持您的愛好”這般話來。心頭那點被江湖磋磨得麻木的地方,忽然像被溫水泡開的茶葉,軟乎乎地漾開一圈暖意。
“你這孩子……”他搖搖頭,難得沒接話,只默默給桃梓碗里添了一碗米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不是說說的,這孩子都吃了三碗米飯了,嘴巴還沒有停下來。
“是不是很貼心?”桃梓揚了揚眉毛,“等我成為天下第一了,就成立一個門派,到時候請爹您來做飯,您愛做什麼做什麼,一整個門派的人都給您試吃。”
李蓮花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拒絕道︰“給你門派的人做飯?那豈不是要累死我?不做,不做。這做飯呢,做少量,偶爾為之是愛好,做一大幫人飯的那是廚子。你看我長得像廚子嗎?”
桃梓聞言認認真真看了他一眼,然後義正言辭道︰“不像。爹您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是絕世神醫風範,哪里都不像一個廚子……”可惜不能拉著未來的兄弟們一起共苦了。
李蓮花︰“……”小嘴真會說,好的賴的都讓這小孩說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吃過飯,兩人往山上走去。桃梓走在前面,時而蹲下扒拉草叢,時而爬到樹上張望,嘴里念念有詞︰“我記得是從東邊來的,路過一片開滿紫色小花的坡……不對,那花好像是白色的?”
他越走越急,腳步也亂了,輕功踩得像只受驚的兔子,轉眼就鑽進了一片密林。
李蓮花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這孩子的輕功初看像婆娑步,仔細看又不太像,更像是結合了其他步伐,改良後的婆娑步,步法里帶著十二分的飄逸,他踩著草木的樣子像極了穿花的蝴蝶。
“爹!快來看!”桃梓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一絲興奮。
李蓮花撥開樹枝,只見少年站在一潭碧水前,水面平靜如鏡,倒映著四周參天的古木。
可這林子雖密,樹木卻都是尋常的松樹、柏樹,最高不過十丈,與桃梓描述的“幾十丈高、遮天蔽日”相去甚遠。
桃梓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蹲在水邊喃喃道︰“不對……昨晚我躺在樹椏上,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星星都像嵌在黑布上的碎鑽……可這里的樹,連月亮都能看全乎……”
他忽然跳起來,指向水潭另一側︰“對了!我醒的時候周圍全是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奶漿,我往前走了幾步,听見狐狸精在叫,我嚇得轉身就跑,結果跑著跑著,狐狸精居然跑到了我前頭,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李蓮花走到水邊,指尖沾了點潭水。水很涼,帶著腐葉的氣息。他環顧四周,林木雖密,卻透著一股尋常山野的生氣,並無半分詭異。
可桃梓說得真切,那密林、那迷霧、那、那顛倒的方向感……倒真的有一種撲朔迷離,詭異莫測。
“除了密林,迷霧,可還有其他不同尋常的地方?”李蓮花問。
桃梓撓撓頭︰“我也是第一次跟爹娘到離洲,本就不怎麼熟悉地形……好像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李蓮花蹙眉︰“離洲?可這里是嘉州。你就算是快馬加鞭,累死兩匹馬,也不能一夜之間從離洲到達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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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梓哀嚎一聲,蹲在潭邊抓狂,“所以,我果然是一夜之間跑到了別的世界了吧?啊啊啊……我要怎麼回去啊。我爹我娘找不到我,會不會急死?”
李蓮花找了塊光滑的石頭坐下,听著小少年對著水面嘟嘟囔囔的,忽覺好笑︰“你現在才確定啊?先前那副老成的樣子都是裝的?”
“才不是!”桃梓梗著脖子反駁,卻又泄了氣,“我還以為是您連人帶樓挪到了我的世界……”
李蓮花道︰“現在確定了?”
桃梓踢飛一顆石子,濺起的水花驚走了潭邊的青蛙,“離洲的松樹不長這樣,柏樹枝椏也沒這麼密……”
“別急。”李蓮花拍了拍身邊的石頭,示意他坐下,“說不定等你睡一覺,你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桃梓哼了一聲,卻還是乖乖坐到他身邊︰“說得輕巧,要是回不去呢?”
李蓮花想了想道︰“我認識一位大師,回頭找他幫忙看看,你這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是個什麼緣法。”
桃梓點點頭,“無了大師嗎?去問問也行,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李蓮花頓住了,這孩子知道無了大師是他朋友,所以,這倒霉孩子真的是他兒子?
“爹,您看,水里有魚,快快,我們抓條魚回去熬湯喝。”桃梓突然拽住李蓮花的衣袖,對著水面興奮道。
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不定。剛剛還沮喪萬分。轉眼又是活力滿滿。
李蓮花還沒有回答,他自己就站了起來,四處一看,沒有趁手的釣魚工具,反手將背上裹著劍袋的長劍取了下來。
李蓮花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慢吞吞站了起來,然後一眼看過去,他的呼吸就頓住了。
少師,桃梓帶的竟是少師劍。
李蓮花眼楮一酸。他從未想過,時隔多年,他與少師再見,竟是是這樣一個場景,一個半大的少年拿著它戳魚。
桃梓握著少師在水里亂戳,劍尖劃破水面,驚得魚群四散奔逃。他戳了半天,連片魚鱗都沒戳到,反而濺了自己一身水,卻還樂得眉開眼笑。
李蓮花頓感啼笑皆非。少師是用來戳魚的嗎?啊?更離譜的是,他戳了半天,一條魚也沒有戳到。
最後,李蓮花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輕聲道︰“我來吧。”
桃梓愣了一下,連說幾句,“哦哦哦,”然後,他一把將少師劍塞到李蓮花手里,“給。”
李蓮花感受到少師那熟悉的觸感,眼中復雜的情緒翻滾,“你這劍……是你爹給你的?”
“不是呀。”桃梓擰著濕透的衣袖,水珠順著胳膊肘往下滴,“我還沒出師呢,爹娘說等我打敗他們其中一人才給鑄劍。這劍是從我家儲物間翻出來的,被我娘壓在箱底,听說是我爹年輕時用的劍,我就借來用用。”
李蓮花握著劍柄的手指驟然收緊。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劍身上,映出他微顫的睫毛。他看著眼前少年濕漉漉的笑臉,忽然覺得這場景荒謬得可笑,卻又……暖得像春陽。
這孩子被保護得太好,眉宇間全是未經世事的干淨,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如何超越那對過于厲害的爹娘。
日頭越發高漲,曬得人頭腦發暈,兩人拎著一串魚往回走。桃梓走在前面,少師劍被他斜挎在背上,他嘴里還在念叨著水里的大魚,說下次要做個漁網來,保準能捕上十條八條。
李蓮花跟在後面,目光落在少年背後歪歪斜斜的少師,又看了一眼他過于歡快的背影,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就在蓮花樓的飛檐在林間若隱若現時,桃梓的腳步突然頓住了。他目光如電射向二樓的雕花窗欞︰"什麼人?出來!"
少年人瞬間斂去了所有笑意,眉峰緊蹙的模樣,竟與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影子重疊。李蓮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二樓紗帳無風自動,一個青影從中走了出來。
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雙丫髻,用金線繡著雲紋的綢帶束著發。一身天青色道袍縴塵不染,袖口繡著細密的鶴紋,腰間懸著柄不足巴掌長的玉劍,玉劍還帶著更小的陰陽魚劍穗,個頭小巧玲瓏,卻栩栩如生。
她倚著欄桿往下看,眼神清澈得像山澗流水,臉上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淡然。
"抱歉,"小姑娘開口,聲音像玉石相擊,"我說這是一場誤會,你們信嗎?
“誤會?”桃梓提著魚突然沖進了蓮花樓,然後他看到樓中被翻的凌亂的物品,氣得發狂,“小賊,你來我家偷東西,還敢說這是誤會?”
小姑娘也听到了他的怒吼,略有幾分苦惱道︰“我只比你們早到一步。我到的時候,這里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實在是與我不相干啊。”
李蓮花拾級而上,看到一樓的物架,東西雖不算凌亂,但確實都被人翻過。只是一眼看過去,看不出來究竟少了什麼。
李蓮花並不想懷疑那位小姑娘。不知是否是錯覺,李蓮花分明覺得對方十分面善,好似不知道在哪里見過一樣。那少女對著他微笑的樣子,眼中並無半分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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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梓雖然生氣,卻還記得將手中的魚放在了臉盆里。然後他抽出身後背著的少師劍,又一陣風一樣沖出蓮花樓,劍尖對著二樓,“小賊,下來受死。”
小少女歪頭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一個微笑,“好啊。”話音一落,她如同一陣清風飄飄然落在了地面。
桃梓拔劍出鞘,少師劍在空中劃出半道銀虹,直取小姑娘面門。“小賊休走!”他怒喝出聲,出手便是相夷太劍。
小姑娘不慌不忙,摸出腰間玉劍輕擋,兩相交擊,發出“叮”的一聲清響,震起的氣浪將兩人的發絲吹得飛揚。
“你不錯。”桃梓眼楮微亮,他雖少與人動手,卻也看得出這少女的劍法靈動異常,玉劍在她手中竟似有了生命。
“你也不錯。”小姑娘輕笑,腳尖輕點地面,身姿如清風般在劍光中穿梭。
兩人你來我往,劍招越來越快,少師劍的凌厲與玉劍的飄逸相撞,竟在蓮花樓前激起層層劍花。
數十招後,桃梓一個虛晃,小姑娘識破招式,兩人同時收手。少年喘著氣,少女鬢角微濕,卻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棋逢對手的亮色。
“你叫什麼名字?”桃梓收劍問道。
小姑娘撫了撫微亂的鬢發,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星辰閃爍︰“我叫望舒,桃望舒。
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的李蓮花听著這個姓氏,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奇怪的念頭。桃望舒……桃梓……這兩個名字像兩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層層疊疊。
又是姓桃?這個姓很常見嗎?為什麼他一天之內竟然見到了兩個人都姓桃,其中一人還與他有密不可分的關系,那另外一人又與他有什麼樣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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