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鳴知道江湛又犯病了,這人真是魔怔了。當時勸他不要再出現在朗誦班和合唱班,趕緊回到手術台正常工作簡直費了牛勁,他、吳雅言和田夢初嘴皮子都磨破好幾層。
“愛美人不愛江山”這樣的事怎麼都不像江湛這種清冷、自制力強、禁欲系的人能干出來的事。為什麼他能攻讀下來名校的醫學博士呢?就是有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虎勁兒。
要不是擔心他精神出問題,路一鳴才不收留江湛呢。
你看人家顧瀚,正常工作,正常去深山老林里清修,正常心里惦記著景妍,把情感堆積在心里,景妍不離婚他就堅決不出現。
江湛可倒好,像磨人精似的,粘不上景妍,就像膠皮糖一樣粘著他。
路一鳴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訛景妍做小時工,把他兩個好兄弟和景妍的命運都改變了。再讓江湛這麼磨下去,他的命運也快被改變了。
以前兄弟三個人還能出來一起喝酒,說說心里話。現在江湛和顧瀚見了面也無話可說,氣氛尷尬地能把頭皮撓出血。
路一鳴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真是造孽呀,要不是我當年訛小妍妍……”
江湛知道這人又要反思和後悔那段歷史了,他可不想當教堂里的教父听他磨磨叨叨地懺悔,一會兒酒精上頭還會一篇接一篇地朗誦詩歌。最怕路一鳴背詩,和唐僧念經差不多。
三口兩口把牛排吃完,江湛拎著醒酒器和高腳杯上了樓。
夜色正好,他要坐在窗前,頂著繁星點點的星空欣賞自己老婆的照片。
明天找個地方把景妍今天的照片全洗印出來,貼身放著,放被窩里,隔著手機屏幕親她太沒有溫度,找不到感覺。
景妍月科里的照片洗出來都被他親爛了。
老婆啊,你快回來吧。
“哎,你把酒拿走了,我喝什麼?”路一鳴在後面大喊道。
“你再開一瓶唄。等我追回老婆,我在法國給你買個酒莊,多大點兒事?”江湛滿不在乎地答道。
路一鳴搖著頭咂著舌,愛情究竟是什麼呀?愛情太可怕了。
他拿起手機,撥通顧瀚的視頻,“你現在是在峨眉山還是青城山呢?能不能安排我去待幾天?那邊吃住條件怎麼樣?可以吃葷嗎?讓不讓帶手機?我和你說我真受不了了……我真是後悔不該訛景妍做小時工呀,要不是我……”
果不其然,田夢初的寫作課和心理學課程爆火。尤其是心理學,這些叔叔阿姨們的學習熱情比年輕人還高,還帶著自己的兒女、孫子也來上課。
不同年代的人形成強烈的反差,老人神采奕奕,年輕人垂頭喪氣。
田夢初很快就在培訓學校設立了自己的心理咨詢室,生意興隆。
景妍也跟著學習了心理學課程,在與年輕人的交流中又發現了新的商機——那就是開辦夜校。以短期班為主,一期八節課,費用在三百塊左右,內容有烹飪、烘焙、舞蹈、毛衣編織、書法、國畫等等……
每周一節課,一節課一個小時,每晚的課程都不一樣,學員可以自由選擇。
由于費用低、周期短,內容多樣,迎合了年輕人經濟壓力大,想充實自己,又沒有大塊時間學習的心理,報名者絡繹不絕。
景妍真的靠自己走出了一條新的人生之路。
她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研究生的課程要學習,學校的階段演唱會要開,校內外的演出要參加,培訓學校的課程雖然外聘了老師,也是要常去授課的,因為很多叔叔阿姨就認她。
好不容易到了寒假,景妍終于有時間去學車了。她找了一家離培訓學校最近的駕校,交了費考完科目一就要求馬上上車學習。
等了幾天,駕校通知她可以來學車了,並把教練的微信推給她。
到了學車地點,景妍發現只有她一個學員,轎車在旁邊停著。教練發來微信,讓她抓緊時間上車學習,她沒多想就上了車。
“姓名?”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景妍驚到不行,看向駕駛位戴著淡藍色口罩、白色鴨舌帽的男子。
“姓名?”
對方又問了一遍,景妍掐了大腿一把,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位學員請告訴我你的姓名。”
“景……景妍。”
“嗯。以後的一個月你就要跟著我學習駕駛技術了。首先我要說明幾件事……”
“顧瀚?”
男子像沒听見一樣,接著說︰“這幾件事很重要,也是學車的基礎,這位學員請你注意听講,並牢記心中……”
“顧瀚,我知道是你。”景妍聲音顫抖了。
“第一條……”男人接著說。
“顧瀚,你不要再和我開玩笑了。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景妍幾乎破音。“你是破產了嗎?”
“這位學員,教練車上全程有攝像頭拍攝教學過程。請你抓緊時間進入學習狀態,後面還有別的學員。”男子異常堅定地說。
景妍沒法再說什麼了,心神不定地機械地照著他的話打方向盤,定位。
當天的課程終于結束,男子什麼話都沒說就下了車,景妍也跟著下車。
“顧瀚,你站住。”
男子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里?告訴我!”景妍要哭出來了。
男子沉了沉肩,說︰“以前我答應過你要教會你開車,我只是想完成這個承諾,別無其它。”
“顧瀚,我和你和江湛都不可能了,我再說最後一次。”景妍哭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完成這個最後的心願,我會離開海城,離開中國。”
顧瀚揚長而去,沒有留給景妍說話的余地。身後的景妍淚如雨下。
坐在自己車里的顧瀚摘下口罩和帽子,淚流滿面。
景妍回到家里反鎖房門,趴在床上大哭。哭累了,她拿起手機,看著顧瀚的微信名字,“無心人。”
他的朋友圈沒有一條動態,個性簽名是︰?
歐陽彝敲了幾次門,景妍都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沒有開門。老父親擔心女兒,連嘆了幾口氣。
眼見著女兒學業、事業都蒸蒸日上,這婚姻大事可怎麼辦好?殷夫人最近要回國,肯定要和他們父女倆見面。問到男朋友的事,他怎麼說好呢?
景妍第二天一早起來就看手機,她以為顧瀚一定會發點什麼給自己,可是沒有。
她打電話給駕校,說要換個教練,駕校沒同意。已經考完科目一,不可能退費。再不學,以後忙可能也沒時間了。
她只能硬著頭皮來到駕校。
顧瀚仍然是淺藍色口罩,白鴨舌帽,身上是駕校統一著裝的教練服,英俊、干練。景妍想起他說過會開飛機,如果穿上一身機長服,應該如英雄一般帥氣吧?
顧瀚按部就班地教景妍開車,嘴里指揮著,即使景妍操作錯誤也不會上手,和她有任何的身體接觸。景妍只能收起紛亂的思緒,靜下心來學習。
學完當天的課程,顧瀚下車就走,天天如此。不管有沒有其它學員,他也不會和景妍多說一句話。
同車學習的兩個女孩子被顧瀚的酷勁迷得不行不行的,說就喜歡他的單眼皮,私底下說要揭開他神秘的面紗,看看教練口罩下的五官到底是俊朗還是奇丑無比。
景妍又有了當年看顧瀚打球,其他女孩子給他遞水、要微信時心里那種酸澀的感覺。她偷偷看著離她們十幾米遠的顧瀚,學車幾個星期了,這個男人沒對同車的四個學員任何一個笑過。
第二天,顧瀚安排景妍中午來學車。她剛到,和正要離開的同車女孩打了個照面。
“說,你是不是給教練送禮了?他怎麼總安排你中午來學車,是怕你冷吧?”女孩子問她。
“我……我沒有……他連一瓶水都沒喝過我的……”
景妍慌亂地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心慌。
“嘻嘻,逗你呢。告訴你一個秘密,教練身上有疤。”小姑娘神經兮兮地說。
“你看見了?”景妍問。
“嗯,他早上在換衣間換衣服,被我偷看到了。噓,保密噢。說出去以後不理你了。”
女孩兒一臉單純,卻也一臉驕傲,一溜煙地跑了。
景妍的心一陣悸痛。
惦念顧瀚那麼久,為了他被江湛幾番折磨、羞辱、鞭打,後來每次見面都是匆匆,都沒來得及問問他的傷勢。那麼重的傷,死里逃生,怎麼會不留下疤痕?
學完車,顧瀚照舊停車就走,被景妍在背後叫住。
“顧瀚,這是科目四考試前的最後一次課了,我們……我們一起吃頓午飯吧?”
顧瀚手推著車門,一只腳在車外,一只腳在車上,沒有回頭,卻問道︰“你方便嗎?會不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
景妍眼楮濕潤了,“我方便,你呢?”
顧瀚點頭,“我去開車,你等我。”
淚水傾覆,怎麼忍都忍不住。當年出事前,顧瀚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你等我。
二人一路無話,直接開去當年他們常去的那家家常菜館,卻沒想到房子外牆用紅油漆寫著大大的“拆”字。兩個人都愣住了。
停車管理員來貼條記時間,“你們也是來這家老菜館吃飯的吧?早搬走了,前面兩條街十字路口旁邊就是新店。還是叫這個名字。哎喲,現在生意做得大咧……這是訂餐電話,你們先預約一下再去……”
景妍打開手機,定位到新店位置,很快就到了。人沒有想象中那麼多,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了靠窗的位置。
落座後,服務員倒茶的同時兩個人四目相對又迅速彈開。顧瀚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太燙了沒喝成又放下。景妍低著頭,咬著嘴唇。
顧瀚點了景妍以前愛吃的牛肉餡餅、熗拌土豆絲、拌海帶絲、辣子雞、水煮魚。又叮囑服務員送來兩個瓶裝的酸奶。
他苦笑道︰“上次四個人一起吃飯,看江湛給你點酸奶,我才知道原來喝酸奶可以解辣。以前的我真粗心……”
景妍喉頭一緊,眼楮紅了。兩個人在一起的往事全都浮現在眼前,像過電影一般,猶如昨天。
“這麼久了,我都沒有問你身體康復得怎麼樣?有沒有留疤痕?”景妍囁嚅著,聲音顫抖。
“開始是長短腳,後來看了那晚的視頻……我就拼命進行康復訓練……現在完全正常,沒有落下後遺癥。我很幸運。”
顧瀚拉低衣領,“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做了醫美,好多了。”
景妍抬眼看向對面的男人,胸口處的疤痕隱約可見。眼角處有一個小小的疤,絲毫沒有影響小臥蠶的俊美,是她最喜歡的單眼皮。
臉頰上的高原紅已散盡,留下幾顆雀斑調皮地散落著。線條分明的唇線,守著暗紅的嘴唇,不免讓人想起他開懷大笑時高昂的頭,整齊雪白的牙齒,干淨、明朗的笑容。
景妍愣了神,這感覺如此熟悉,伴著一陣陣心絞著的痛。
“我點的菜還可以嗎?我記得你愛吃這些……”
顧瀚的喉結上下抖動,端起茶壺給景妍倒茶,手抖倒在了杯子外,茶水順著桌子流淌,就如過去的那些時光。
服務員過來擦桌子,兩個人低著頭,都不說話。
菜上來了,兩人同時給對方夾了一塊辣子雞,筷子在空中交匯,又都撤了回去。
景妍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哭得泣不成聲。顧瀚雙手捂著雙眼,顆顆淚水砸在飯桌上。
“你恨我吧,顧瀚,你恨我吧……對不起,我辜負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我輕浮,我不好,我不是一個好女人……”
顧瀚只是搖頭,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頓難以下咽的午飯,淚水沖刷掉所有的欲望,將記憶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中,景妍心中那條難以逾越的紅線橫亙在她和顧瀚中間。
“景妍,不許自責,這完全不怪你。我想……這是命……陰差陽錯……沒有你,我不可能站起來,不可能有今天的顧瀚……我一直在找你,卻怎麼都找不到你……當我能夠完整地站在你面前時,你已經成了江湛的合法妻子……”
淚水在顧瀚強顏歡笑的臉上滑落,景妍的心都碎了。
“景妍,不要賭氣,能過得話還是要過下去。江湛這個人可能有些小毛病,但是我了解他,他不是壞人,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秀,是做丈夫極好的人選。
婚姻需要經營,你也長大了,我想你能經營好這段感情。我祝福你們!如果,他真的對你不好,來找我,我等你!”
景妍痛苦失聲,那一刻她真想撲到顧瀚的懷里,告訴他所有的過往,她受的苦,遭的罪,經歷的屈辱。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
一切都變了。
她現在配不上顧瀚了。
她更懼怕以前那樣的生活。
那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