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齊了，菜也上好，東道主自然是要先講幾句。
“大家好。感謝各位同學賞光。今天來參加晚宴的有醫學院項目組的同事和學生，有籃球隊的隊友，有為我們吶喊並致勝的籃球寶貝們。
今晚我的身份不是校董，也不是老師，是與你們一起搞科研的同事、籃球賽場上的隊友。
我與海大淵源頗深，請允許我自稱是你們的師兄，希望今天這頓飯能讓師弟、師妹們吃得好，玩得好，笑得好，跳得好。
待到捷報頻傳時，我仍在這里等待大家……
照這個標準，不，比這個標準還要高，再請一頓。”
整整四桌人齊齊干杯，叫好聲、鼓掌聲差點把房蓋掀了。
能不興奮嗎？“恆裕盛”是誰都能吃得起的嗎？尤其這個“花好月圓”多功能廳，能吃飯，能k歌，能蹦迪，燈光、音響設備都是一流的。
飯菜更不用提，滿滿一桌子二十幾個菜，色香味俱全。海鮮、河鮮、牛羊豬肉雞肉、時令果蔬應有盡有。酒水飲料也是管夠。
這大手筆不像請客，更像是炫富。景妍暗自恨恨地罵道。
沒等江湛說完，她就不客氣地把干鍋鴨頭那道菜轉到眼前，夾了一個鴨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宣泄對資本家、對裹挾她與江湛共桌的人的憤恨。
同桌十幾個人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她，這也太不尊重江校董了吧。
第一杯酒喝完，杜飛打著哈哈，賣弄起才學，試圖替景妍緩解尷尬︰“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眾人哈哈大笑。
景妍邊吃邊說︰“野丫頭吃鴨頭，焉知會用桂花油？”
江湛知道杜飛說這話沒有別的用意，但景妍不是。
他笑著說︰“提起這個典故，讓我想起戀愛時和女朋友一起討論《紅樓夢》的情節，我們聊史湘雲、秦可卿、賈探春……那可真是美好的青蔥歲月……”
說話時的意味深長和深情款款，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有人是記得江湛前幾年那些緋聞的，見他主動提起，年輕人無所畏懼，好奇心又盛，大膽發問︰“江校董說的是第幾任女朋友啊？”
“最愛的一任，也是最後一任。”江湛毫不猶豫地回答，幽深的眼楮看向景妍。
男孩子們熱烈鼓掌，叫好，起哄，打口哨。女孩子們都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眼神拉絲。好幾個相貌和身材出眾的女孩子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的青蔥歲月在國外給別人煎牛排呢。我就沒見你年輕過。”
垂著眼簾的景妍心里暗罵，手上也沒停。吃了一口辣子雞，夾了一塊水煮魚，又撈了幾個麻辣串串放在盤子里，“咕咚咕咚”喝進去大半袋蘆薈酸奶，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無所顧忌。
江湛眼里掠過一絲失望。
一盤手剝筍轉過來，景妍率先拿起一只，剝開，咬了一口，然後向其他人介紹道︰“這個好吃，手剝筍，是‘真損’。”
江湛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年輕人多，很容易就嗨起來，唱歌、跳舞、做游戲、拍照片、拍視頻，一片歡聲笑語。
景妍在江湛眼神復雜的注視下吃得飽飽的，她一眼都沒有看過那個男人。
燈光突然暗了下來，隨即是各種色彩的光影交相輝映，浪漫而神秘的氛圍噴面而來，又被動感的音樂瞬間沖破寧靜。
男孩女孩們熱烈狂舞，釋放著青春的荷爾蒙，將情緒渲染到最大，肆無忌憚。天地之間唯我獨尊，這就是蹦迪的意義所在。
景妍卻在喧囂中感受著孤獨，過去的一切浮現在眼前。黑暗中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景妍悄悄地走出酒店。網約車很快就將她帶回到自家小區。
樓下，景妍仰望著自己家的窗戶，雖然沒有燈光，仍讓她內心無比溫暖，是踏踏實實的歸屬感。
人是自由的，心也是自由的，那里有愛她，不會嫌棄她，不會指責她，挑剔她，冷落她，折磨她，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的爸爸媽媽。
她不再懼怕。
電梯門開了，迎上來的竟然是那張熟悉又厭煩的男人的臉。
景妍不停地按著關門鍵，想關上電梯門，卻被外面的江湛硬生生把門分開，將她拽了出去。
“我喊了？”景妍拳打腳踢掙扎，想擺脫鉗制。
“喊吧，大聲喊，說你老公來接你回婆家。我願意當眾宣布海大聲樂歌劇系的歐陽教授是我的岳父，讓鄰居們認識一下我這個還拿得出手的女婿。”江湛威脅道。
景妍被摟著肩膀拖到自家門前，江湛扯著她的右手，食指按在密碼鎖上。“滴”的一聲門開了，江湛一把把她推了進去，自己也跟著進去帶上了門。
“這是我家，你想干什麼？”景妍怒目而視，人躲到了離他最遠的地方。
“原來我老泰山的家是這樣的。”江湛環顧四周。
“這里沒有泰山，只有‘狂扇’，還有‘五指山’。”景妍不客氣地懟他。
“領我參觀一下。”江湛假裝沒听出來，命令道。
“沒這個必要。請你出去！”景妍翻著白眼，手指向門外。
“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居然對自己老公這麼說話。”江湛痛心疾首的慨嘆。
景妍掏出手機想打110，又怕事情鬧大。到時候臭男人說已經和她登記，警察只會協調，還會鬧得鄰居都知道，讓他爸爸的臉往哪兒擱？
“我以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景妍氣呼呼地反駁。
江湛恨恨地瞪了景妍一眼，幽怨地說︰“你今天罵我兩次了。一次罵我損，一次罵我是犬。景妍，你學壞了。咱們倆的關系，你竟然這麼對我？”
閑逛的江湛一眼看到歐陽彝臥室牆上的照片，徑直走了進去。
景妍沖到房間門口，卻沒敢往里進，大聲吼道︰“你……你沒有禮貌！”
“老婆，別這麼說。這是我岳父家，我有必要熟悉一下岳父和妻子的居住情況。”
江湛邊輕描淡寫地說著，邊仔細地一張張地看牆上的照片，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老婆，這是你小時候嗎？這麼胖？還挺白的，和你現在一樣白。”
江湛笑眯眯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酒窩也一樣。那時候你怎麼是單眼皮？我知道你沒整過容，你是幾歲變的雙眼皮？”
景妍緊緊抿著嘴唇不回答。
“這兩位老人家是外公外婆嗎？外公是警察？這身警服真有範兒。老婆，外婆是哪國人？”
景妍扭過頭去，不肯理他。
江湛絲毫不在意，繼續問︰“這二位是爺爺奶奶？爺爺奶奶看著像是教數學和物理出身的教導主任，老婆，我猜得對嗎？”
景妍嘟嘟著臉，噘著嘴不吱聲。
江湛拿起手機把景妍小時候的照片都拍了下來，問她︰“你出生時得有八斤重吧？嘖，我老婆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我那時還沒滿月呢……”
景妍小聲嘟囔著，打開入戶門，“看夠了嗎？請你出去。”
江湛從臥室走出來，一把推上門。“老婆，別看這是高層，蚊子和老鼠一樣會從電梯里跟上來，你要注意。”
景妍退到老遠，江湛笑眯眯地看著她，問︰“可以看看我老婆的房間嗎？”
見景妍不置可否，他仰起頭看著樓梯，“你沒表示反對，就是默認同意。那我就不客氣了。”
景妍沒有跟上去，她不想和流氓離得太近，危險。
江湛在樓上待了十幾分鐘，才緩緩走下來。站在樓梯口的景妍焦急地向上張望著。
“房間里的所有家具都是新換的吧？我看你很多新衣服都掛在衣櫃外的衣架上，連標簽都沒剪下來呢。親生父親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見景妍還是不理他，江湛接著說︰“老婆，我剛才在你床上小憩了一會兒，聞到了久違的草莓牛奶……香。”
江湛一步步向她逼近，景妍跑到門口，再次打開了入戶門。
“你想明天上頭條嗎？高氏集團總裁、海大校董夜闖民宅，被警察帶走調查，高氏集團——股——票——大——跌！”
最後四個字景妍一字一頓，用盡力氣，帶著滿滿的威脅。
江湛拿了個墊子坐在地上，背靠著電視櫃，示意景妍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求之不得。我現在最希望被你公開承認，那樣我就有了名份，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追你太費腦筋，老婆，可憐可憐我吧，我快要崩潰了。”
“參觀完了，你可以走了。”
景妍毫無憐憫之意，再次無情地下逐客令，江湛嘆了一口氣。
“我今晚不走了，在這兒住。”
“你……”
景妍拎起包，打開門就要出去。
江湛一個猛起身關上門，背靠著門說道︰“你總不能讓我在門口的鞋櫃邊坐一夜吧？我睡沙發，你自便！”
隨即躺在沙發上。
又坐起來，對景妍說道︰“即使我已經春心萌動、欲火焚身，但我保證絕對不會踫你。在追回你之前，你也別想動我身子一下。覬覦可以。”
完全是自說自話，自以為是，景妍咬著牙瞪著這個討厭的老男人，無可奈何。
見她仍站著不動，江湛雙手枕在頭下看著窗外的夜色，幽幽地說︰“老婆，你抬頭看看我們國家的廣寒宮自治區。那里有一個和我一樣苦命的嫦娥，她還有只兔子可以抱在懷里，而我什麼都沒有……”
“你可以和嫦娥一起過。”景妍不客氣地回懟。
“胡說八道，我這輩子就和你過。不，下輩子也是你，生生世世……”
聲音越來越小，很快江湛打起了細鼾。
景妍上了樓，鎖好房門，把床上的床單被罩枕巾全部換掉，發呆，惱怒，恨……
早上醒來，景妍第一時間到樓下看看江湛在做什麼。
樓下沒人，留了一個紙條。
“老婆，我先走了。為了保證別人不知道你是我妻子，我就不和你同車去海大了。不知道你家米面放在哪里，也不好未經允許擅自翻你家的廚櫃和冰箱，就沒有給你做早飯。我訂了外賣，放在門口。我想你，相信你也想我。——愛你的老公︰丈先生。”
看著落款景妍氣得不行，把紙條撕得粉碎，還不夠解恨，沖進了下水道。
門口是有一份外賣，打開一看是法國蝸牛，是她喜歡吃的那家。
“這個變態，逼迫我還不算，還逼著法國餐廳做早餐、出外賣。簡直就是個磨人精。”
一個小時後，景妍走在校園里，江湛的車和她並行，車窗里是那張討人厭的臉。
“這位小同學，法國蝸牛吃了嗎？一大早吃到蝸牛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景妍當他是空氣，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心里暗自懊悔。
“為什麼要吃老狐狸的蝸牛？貴又怎麼樣？花的是變態的錢，又不是花你的錢。你現在不是靠打工養活自己的孤兒了，爸爸條件不差，自己也掙錢，為什麼總是心疼那幾個小錢？”
景妍的反應完全在江湛的意料之中，他咧嘴一笑，車子揚長而去。
車後的景妍氣得用手扇了扇，“果然是‘屎’車，尾氣真重。”
晚上放學後，景妍不敢在學校逗留，急匆匆趕回家，關好門。
沒什麼胃口，她沒有做晚飯，開始練琴、練歌。
入戶門突然開了，是江湛。景妍嚇得一激靈，“你……你……你怎麼進來的？”
“我把指紋輸進去了呀。老婆，你這麼害怕做什麼？我是來給你做飯的。岳父不在家，我要盡到照顧你的責任。”
江湛手里拎著兩個大塑料袋，里面有蔬菜、水果、肉和海鮮。
“我吃過了。你回去吧。”景妍說。
“我不！”江湛脖子一梗，白了她一眼，進了廚房。
“你愛吃的奶油蛋糕還有冰淇淋，幫我放冰箱里。”江湛命令道。
見景妍不動，他自己打開冰箱放了進去，邊放邊嘟囔著︰“岳父家的家電都太舊了，容量也小，我必須給換新的。”
“不要！我們有錢買。”景妍急了，爸爸要是知道江湛來過，再給換了家電，血壓非升高不可。
“那就先不換，我不想氣到老泰山。”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景妍煩得皺起眉頭。
很快，飯菜就好了。江湛帶了米飯來，海鮮煮煮也很快。烤羊排和烤豬蹄是買的現成的，還是景妍愛吃的那家老字號。
“昨天晚飯你吃辣菜吃太多，今天就別吃辣的了。”江湛體貼地說道。
景妍不聲不響，打開冰箱拿出來一個玻璃罐子，用勺子舀出來小半碗自己做的辣椒油，撕了塊羊排蘸了厚厚的辣油直接塞進嘴里。
江湛哈哈大笑，“我以為你會不吃我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