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坡上的“苦口良藥”
青牛坡的晨霧剛漫過溪澗時，太上老君正蹲在煉丹爐前捻著胡須笑。丹爐里的紫焰明明滅滅，映得他眉峰間那幾道千年不化的皺紋都軟了幾分。爐台上擺著個瑩白瓷盤，盤里盛著三十顆酸梅丹，顆顆如櫻桃大小，裹著層半透明的糖霜，在晨光里泛著瑪瑙般的光。
“老君，今日的露水茶沏好了。”侍童捧著青瓷盞進來時，見那盤酸梅丹正往竹籃里裝，忍不住多嘴，“這丹不是要送去瑤池給王母娘娘的開胃方嗎？怎的裝去青牛坡？”
老君接過茶盞，指尖沾了點丹粉湊到鼻尖輕嗅，眼底閃過絲狡黠“去給小金總添道‘早膳’。”
侍童頓時咋舌。誰不知青牛坡那頭額頂金毛的青牛——小金總，是三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上月剛把東海龍宮的珊瑚林啃禿半畝，前幾日又趁月老打瞌睡，叼走了半筐紅線纏在桃樹上當秋千。天庭眾仙見了它都繞道走，偏老君總護著，如今竟還要用瑤池貢品當零食喂它？
“噓——”老君把食指按在唇邊，笑得像尊彌勒佛，“這丹里摻了點‘記性草’的汁，讓它嘗嘗，往後便知道什麼東西踫得，什麼踫不得。”
侍童這才恍然大悟，捧著竹籃往青牛坡去時，腳步都輕快了三分。他早瞧著小金總那無法無天的性子該治治了。
青牛坡上，小金總正甩著尾巴啃崖邊的靈芝草。這草是老君特意為它培育的，嚼起來帶著蜜香，可它偏不愛，總惦記著些稀奇玩意兒。前幾日偷喝了老君的“醉仙釀”，暈乎乎把煉丹房的八卦鏡撞出道裂紋，雖沒挨罰，卻被老君用拂塵敲了三下腦袋，念叨了半宿“規矩”，听得它耳朵都快長繭子。
“哞——”它打了個響鼻，瞥見侍童提著竹籃往巨石那邊去，籃子里飄出的酸甜氣勾得它舌尖直發癢。待侍童走遠，它四蹄一蹬，像團墨色的旋風沖了過去。
巨石上的白瓷盤閃著光，酸梅丹裹著的糖霜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湊近了聞，是比靈芝草更誘人的甜香。小金總吞了口唾沫，心想定是老君怕我餓，特意留的好東西。它哪知道，這丹看著甜，內里卻藏著老君三年前在幽冥忘川畔采的“酸魂果”，那酸味能讓鐵樹都皺眉頭。
“ 嚓——”它叼起一顆就往嘴里送。糖霜在舌尖化開的瞬間，甜意剛漫開半寸，一股鑽心的酸猛地炸開，像是有千萬根冰針往牙縫里鑽，又順著喉嚨直扎進五髒六腑。小金總頓時懵了，眼楮瞪得溜圓，舌頭不受控制地伸出來，活像條被曬蔫的狗。
“哞——！”它慘叫一聲，四蹄亂蹬，在坡上打起滾來。先是撞翻了侍童剛澆過水的藥圃，帶著一身沾著露水的龍膽草滾到溪澗邊，又一頭扎進老君精心侍弄的竹林，把七八根青竹撞得東倒西歪。酸意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竄，它覺得自己的牛毛都在發顫，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混著泥土糊了滿臉。
“這……這是啥鬼東西！”它用蹄子扒拉著嘴，恨不得把舌頭揪下來扔了。可越急，那酸味越霸道，連帶著耳根子都酸得發麻，連打了十幾個噴嚏，把剛開的桃花瓣都震落了一地。
此時的煉丹房里，老君正透過水鏡瞧著這出鬧劇，手里的茶盞晃悠著，笑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侍童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老君，小金總這模樣，會不會太難受了？”
“難受才好。”老君呷了口茶，眼神忽然沉了沉，“它前日偷溜去兜率宮，若非我及時攔住，差點把鎮元子寄存的‘人參果核’當石子啃了。那果核沾了仙氣，一旦入腹，三千年內都得頂著個鼓鼓的肚子，到時候可不是打滾能解決的。”
侍童這才明白，老君哪是故意讓小金總吃苦，分明是早算出它要闖大禍，先用這酸梅丹給它個教訓。
青牛坡上，小金總滾到巨石旁，瞥見盤子里剩下的酸梅丹，氣得用蹄子去踹，卻不想一腳踩空，連盤帶丹摔進了溪水里。丹遇水便化，瞬間染紅了半條溪流，那股酸氣順著水流飄向山下，連過路的雲雀都被酸得撲稜稜飛走了。
它癱在溪邊喘著粗氣，渾身的墨毛亂糟糟的，額頂那撮金毛也耷拉下來，活像只斗敗的公雞。正委屈著，忽然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一抬頭，看見老君背著雙手站在坡上，手里還拿著個玉瓶。
“哞……”小金總頓時蔫了，耷拉著腦袋蹭過去，用臉頰輕輕拱著老君的衣角，像是在撒嬌求饒。那模樣，哪還有半分平日的囂張。
老君蹲下身，用拂塵掃了掃它臉上的泥，聲音放軟了些“知道錯了？”
小金總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說“知道錯了，但真的好酸”。
老君被它逗笑，從玉瓶里倒出顆蜜色的藥丸，遞到它嘴邊“這是‘解酸丸’，吃了就不難受了。但你得先告訴我，方才為何要偷吃東西？”
小金總委屈地用蹄子指了指溪水，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分明是說“看著好吃，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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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酸梅丹是給王母娘娘調脾胃的，尋常仙童都不敢多吃，你倒好，一口就吞了三顆。”老君把藥丸塞進它嘴里，看著它瞬間舒展的眉頭，語氣重了幾分，“你可知，三界之內，不是所有發光的東西都能吃，不是所有好玩的東西都能踫？上次你啃了東海的珊瑚，那是龍王用來穩固海底龍宮的，若不是我賠了三爐‘定海神丹’，東海早就要掀起巨浪了。”
小金總听著，耳朵慢慢耷拉下來。它其實懂，每次闖禍後，總能看見老君去給各路神仙賠笑臉，只是它天生好動，見了新鮮東西就忍不住。
“來，跟我來。”老君牽著它往坡下走，來到一片藥田前。田里種著各色仙草，有的開著七彩花，有的結著透明果，卻都用籬笆圍了起來。“你瞧這些草，”老君指著一株長著紫色葉片的植物，“這是‘迷魂草’，聞著香，但若吃了，能讓人昏睡百年。那株紅果叫‘焚心果’，看著甜，實則能燒得人五髒俱焚。”
小金總瞪大眼楮，原來這些平時被它嫌棄“不好玩”的草，竟藏著這麼大的厲害。它忽然想起前幾日在瑤池邊看見的那株發光的“星星草”，當時還想啃來著，多虧被老君及時叫住。
“世間萬物，各有其用，也各有其險。”老君摸了摸它的頭，“我知道你好奇心重，這不是壞事。但往後見了新鮮東西，先問問我，或者先看看有沒有‘禁制’。就像這藥田的籬笆，便是告訴你‘不可進’。”
小金總似懂非懂，用腦袋蹭了蹭老君的手心，忽然轉身跑回溪邊，用蹄子撈起那顆摔碎的酸梅丹殘渣，叼到老君面前，像是在說“我再也不踫了”。
老君看著它額頂重新豎起來的金毛，眼底泛起暖意。他知道，這頭青牛天性純良，只是少了些管束。今日這酸梅丹的“苦”，或許比千言萬語的叮囑都管用。
傍晚時分，侍童看見小金總蹲在煉丹房門口，嘴里叼著根沒開花的蒲公英，見老君出來，趕緊把蒲公英放在地上，用蹄子扒拉著，像是在獻寶。老君笑著撿起蒲公英，插在它的耳後“這才是好孩子。”
後來，三界都听說青牛坡的小金總變了性子。再路過瑤池時，看見流光溢彩的仙果也只是遠遠瞅兩眼；見了月老的紅線筐，還會用鼻子拱到月老腳邊。有次南極仙翁來串門，故意把顆“百味果”放在石桌上，小金總聞了聞，竟轉身去找老君，用蹄子指了指果子，像是在請示“能不能吃”。
南極仙翁看得稀奇，拉著老君問“你這青牛，莫不是被什麼法術收了性子？”
老君望著坡上正幫侍童搬藥簍的小金總，手里轉著個空了的酸梅丹瓷盤，笑得神秘“不過是讓它嘗了點‘甜頭’里的‘苦頭’罷了。”
夕陽漫過青牛坡的時候，小金總正趴在老君腳邊打盹，耳後的蒲公英沾著晚霞，額頂的金毛在風中輕輕晃著。它大概忘了那日酸得打滾的狼狽，但一定記得，老君手里那瓶解酸丸的甜，比任何仙果都要暖。而那盤故意放在巨石上的酸梅丹，終究成了它學會“規矩”的第一顆“苦口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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