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快遞員》
張興東把第七個快遞盒塞進電動車尾箱時，塑料扣"啪"地斷了。他盯著那截搖搖欲墜的膠帶，忽然很想動用念力——就像當年在天庭整理蟠桃宴請柬那樣，只需指尖一挑，再亂的物件也能碼得方方正正。
但他不能。人事部王姐入職培訓時特意強調"咱們順豐講究標準化操作，別耍小聰明。"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穿藍色工服、工牌照片笑得一臉憨相的男人，三百年前還在凌霄寶殿上，用同樣的手勢給各路神仙排座次。
"張興東！3027號單超時了！"站長老李的大嗓門從調度台傳來，混著打印機吞吐單據的"滋滋"聲，"客戶催第三遍了，說再不到就投訴！"
張興東"哎"了一聲，跨上電動車。車座被曬得滾燙，他擰動車把時，忽然想起自己的天馬"踏雪"——那畜生通人性，從不用他費心掌舵，如今卻被拴在三十三重天的馬廄里，大概正啃著他留的仙草發呆。
電動車在車流里鑽縫時，張興東的額角滲出細汗。不是累的，是法術在體內蠢蠢欲動。他來人間三個月，還沒完全適應"肉體凡胎"的設定遇到堵車想騰空，看見暴雨想召雲，就連剛才給客戶打電話，差點用千里傳音的調子吼出"您的快遞到了"。
3027號單的收貨地址在老城區的巷子里。張興東推著電動車穿過狹窄的過道，牆根的牽牛花藤纏住了車輪，像極了當年蟠桃園里總勾他褲腳的龍須草。他彎腰解藤時，听見二樓傳來爭執聲
"說了多少遍別買這些沒用的！"女人的聲音尖利，"這個月房貸還沒湊齊！"
"孩子要開學了，買個新書包怎麼了？"男人的聲音悶悶的，"我加班掙的外快"
張興東抬頭，看見陽台上晾著的校服，袖口磨得發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單據，收件人是"樂樂媽媽"，包裹上印著"兒童書包"的字樣。
敲門時，開門的女人眼圈通紅，接過包裹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張興東想說句"別跟孩子置氣"，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標準化話術"請簽收，謝謝。"
下樓時，他听見屋里傳來孩子的哭聲，還有男人低聲的哄勸。電動車筐里的冰袋化了水，順著縫隙滴在地上，像串沒來得及擦掉的淚痕。張興東忽然很想掏出乾坤袋——那里面總裝著給仙童們分的糖，可現在，他的口袋里只有半塊被體溫焐軟的巧克力。
回到站點時，老李把一沓單據拍在他面前"這五單都是你的，明天之前必須送完。還有，客戶投訴你態度冷淡，這個月績效扣五十。"
張興東捏著那沓單據，指尖泛白。他在天庭時，誰敢對他甩臉色？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擺錯了他的位置，他都能讓司宴仙官罰抄《天規》一百遍。可現在，他只是個快遞員張興東，工號是6874。
晚上躺在出租屋的折疊床上，張興東對著天花板發呆。牆角堆著他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家當"太上老君送的護身符（被他當門禁卡掛著），哪吒硬塞的風火輪鑰匙扣（其實是真的風火輪，被他用咒語封了法力），還有小金的鱗片——那小龍听說他要下凡，哭著掉了三片金鱗，說能保他平安。
手機"叮咚"響了，是順豐p的推送"新任務提醒明日6點前需到倉分揀。"張興東嘆了口氣，翻了個身。以前在天庭，他打個哈欠都有仙娥替他掖被角，如今鬧鐘響三遍才能爬起來，還得自己系鞋帶。
分揀倉庫里燈火通明，傳送帶" 當 當"地轉著。張興東負責把包裹按區域分類，動作總慢半拍。旁邊的小伙子小王一邊掃碼一邊哼歌"我賺錢啦賺錢啦，我不知道怎麼花"
"東哥，你以前干啥的？"小王湊過來，"看你不像干體力活的，細皮嫩肉的。"
張興東手一頓，包裹差點掉在地上"以前管過些雜事。"
"管雜事？"小王笑了，"是當領導吧？我看你指揮我們碼貨的時候，那手勢特有派頭。"
張興東沒接話。他想起當年在南天門閱兵，百萬天兵听他號令，那氣勢，比這倉庫里的傳送帶威風多了。可現在，他連掃碼槍都用不利索，昨天還掃錯了三個單號，被老李罵了半小時。
凌晨三點，倉庫突然停電。應急燈亮起時，張興東听見有人尖叫——一個大箱子從傳送帶上滑下來，砸在地上裂了口，里面滾出十幾個玻璃罐，標簽上寫著"蜂蜜"。
"完了！"負責這片區域的大姐蹲在地上哭，"這是進口貨，碎了要我賠三個月工資！"
黑暗里，張興東的指尖悄悄動了動。他能讓這些罐子恢復原樣，就像當年把打碎的玉淨瓶拼好那樣。可他瞥見牆上的監控，又把手縮了回去。
"都別動！"老李舉著手電筒跑過來，"等電工來修，誰也別踫這些碎片！"
張興東蹲在地上，看著那些黏在地上的蜂蜜，忽然想起瑤池的瓊漿。他偷偷撿起一小塊玻璃，用指甲刮了點蜂蜜嘗了嘗，甜得發膩，不如瓊漿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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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听見" 噠"一聲，是應急燈接觸不良的聲音。趁所有人都抬頭看燈的瞬間，張興東飛快地捏了個訣。那些碎玻璃片像有了生命，"嗖嗖"地飛回原位，裂開的箱子也自動合上，連標簽都貼得整整齊齊。
等電工修好電路，倉庫重新亮起來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怎麼回事？"老李戳了戳那個箱子，"剛才不是碎了嗎？"
"我我也不知道"大姐摸著箱子，眼楮瞪得溜圓。
張興東低著頭掃碼，嘴角偷偷翹了翹。這是他來人間後，第一次痛快地用了法術。
可麻煩也跟著來了。
第二天下午，張興東送一個加急件到寫字樓。收件人是個穿西裝的男人，接過包裹時忽然說"你是不是昨天倉庫那個快遞員？我看監控了，那些蜂蜜罐是你修好的吧？"
張興東心里一緊"你看錯了。"
"我沒看錯。"男人笑了，從抽屜里拿出個u盤，"我是這家公司的保安隊長，監控錄像我調出來了。你動作真快，跟變魔術似的。"
張興東的臉瞬間白了。他最怕這個——被凡人發現異常，是他爹當年定下的規矩。當年他爹張百忍剛當天帝，就是因為在凡間顯露神通，差點攪亂了三界秩序。
"我我只是運氣好。"張興東後退一步，想走。
"別裝了。"男人把u盤往他面前一遞，"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麼特殊能力？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張興東看著那u盤，忽然很想把它變成塊石頭。但他忍住了，轉身就跑。電動車在柏油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甚至忘了戴頭盔。
回到站點時，老李正在等他，臉色鐵青。
"張興東，你被辭退了。"老李把一張紙推給他，"客戶投訴你拒答問題，還疑似破壞公司財物。這是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簽字吧。"
張興東盯著那張紙，忽然笑了。他在天庭三百年，從沒人敢對他說"你被辭退了"。王母娘娘最多罰他抄《天規》，月老只會用拐杖敲他的屁股，就連他爹，也只是在他闖禍時嘆口氣。
"為什麼？"他問，聲音有點發啞。
"為什麼？"老李提高了嗓門，"你看看你這三個月！遲到八次，投訴五次，昨天還在倉庫搞小動作！我們順豐不要你這種不守規矩的！"
張興東沒再說話，簽了字。他脫下工服，把工牌放在桌上，工牌照片上的自己笑得一臉傻氣。小王跑過來塞給他個隻果"東哥，去哪兒高就記得說一聲，我還想跟你學那"魔術"呢。"
走出站點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張興東摸了摸口袋，里面有那半塊巧克力，還有小金的鱗片，冰涼涼的。
他沒回出租屋，而是走到江邊。晚風帶著水汽吹過來，他忽然很想念天庭的雲，軟軟的，踩上去像。
"喂，你是不是遇到難處了？"
張興東回頭，看見個賣烤紅薯的老太太，正遞給他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看你站這兒半天了，愁眉苦臉的。吃個紅薯暖暖吧，不要錢。"
紅薯的甜香鑽進鼻子，張興東的眼眶忽然有點熱。他接過紅薯，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氣，眼淚卻掉了下來。
這人間，沒有仙露瓊漿，沒有蟠桃玉液，可這烤紅薯的甜，卻比他吃過的所有仙品都暖。
他掏出手機，給太白金星發了條短信——他來人間前，太白教他用這個，說比千里傳音符方便。
"老頭，我被炒魷魚了。不過人間的烤紅薯真好吃，比你煉丹爐里的金丹甜。"
沒一會兒，手機震動了。太白回了個笑臉，加一句"你爹說，讓你再闖闖。當年他在凡間當弼馬溫，被趕跑三次呢。"
張興東看著短信，笑出了聲。江面上的晚霞紅得像他小時候偷喝的蟠桃釀，遠處的路燈亮了，一盞盞，像天庭的星辰落了下來。
他把剩下的紅薯皮扔進垃圾桶，拍了拍手。雖然不知道明天要干什麼，但至少現在，他是張興東，一個剛丟了工作，卻嘗到了人間甜味的前•的玉皇大帝候選人。
至于以後？誰知道呢。說不定明天能找到個新活兒，比如給人看倉庫——他保證，再也不用法術修蜂蜜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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