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釋兵權汴梁月照功臣路
一、龍袍加身的余溫
建隆二年的秋夜,汴梁城的朱雀大街上飄著桂花釀的甜香。宋太祖趙匡胤坐在福寧殿的燭火下,指尖劃過龍袍上的金線——這袍子穿了一年,卻總讓他想起陳橋驛的那個清晨,石守信舉著黃綢跪在雪地里,身後的將士齊聲高喊"萬歲",霜花落在他們的甲冑上,像未干的血跡。
"陛下,"內侍王繼恩捧著托盤進來,青瓷盞里的酒還冒著熱氣,"石將軍、高將軍他們在殿外候著,說給您帶了新釀的高粱酒。"
趙匡胤"嗯"了一聲,目光落在牆上的《五代更替圖》上。從朱溫到郭威,五十三年換了五個朝代,每個開國皇帝都曾是前朝的大將。他忽然想起上周去趙普府里,那老臣捧著《論語》說的話"天下之亂,皆因藩鎮太重,君弱臣強。"
石守信推門進來時,甲葉踫撞的脆響驚飛了梁上的夜蛾。這位開國大將的戰袍上還沾著訓練場的塵土,手里拎著個酒壇,粗聲道"陛下,末將新得的好酒,您嘗嘗!"
緊隨其後的高懷德、王審琦等人也涌了進來,滿殿的汗味混著酒氣,讓趙匡胤恍惚覺得又回到了軍營。他親手給眾人斟酒,看著石守信一飲而盡,喉結滾動的模樣,和當年在滁州城下分食烤羊時一模一樣。
"諸位兄弟,"趙匡胤放下酒壺,燭火在他臉上投下陰影,"還記得顯德七年嗎?咱們在清流關被李景達圍困,是守信帶著親兵鑿穿敵陣,懷德在亂箭里救了我的命。"
高懷德拍著桌子大笑"陛下那時還說,將來得了天下,給末將封個萬戶侯!"
笑聲未落,趙匡胤忽然嘆了口氣"可這皇帝,不如當年做節度使快活啊。"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我昨晚又夢見柴榮了,他問我,為何要穿他的龍袍。"
殿內的喧鬧瞬間凝固。石守信捏著酒杯的手指泛白,他想起陳橋兵變時,自己親手將黃綢披在趙匡胤身上,那時這位將軍在他耳邊低語"他日若負兄弟,天打雷劈。"
二、酒里的鋒芒
中秋家宴設在御花園的水榭里,滿池的荷葉已經枯了,露出黝黑的蓮睫在風里搖晃。趙匡胤讓內侍撤了侍衛,只留他們幾個結義兄弟,連王繼恩都被打發去看守宮門。
"來,飲了這杯!"趙匡胤舉起銀杯,月光在酒液里碎成一片,"當年在鄴城,咱們偷了張府尹的酒,就在護城河邊上喝,守信還掉水里了,是不是?"
石守信干笑兩聲,把酒灌進喉嚨。他今天特意穿了件便袍,卻總覺得背後有目光盯著——早上進宮時,看見禁軍換了新的統領,是太祖的親弟弟趙光義的心腹。
酒過三巡,趙匡胤忽然讓宮女都退下,水榭里只剩下男人的呼吸聲。他給自己滿上酒,指尖在杯沿打轉"諸位可知,昨天夜里,有個軍校在營里哭,說想回家種地。"
王審琦剛要開口,被高懷德暗暗踩了腳。這位黑臉將軍粗中有細,今早看見城防圖換了,原本由他們幾個掌管的城門,現在都插著"殿前司"的旗子。
"陛下,"石守信放下酒杯,膝蓋微微前傾,"若有人敢嘩變,末將提他的頭來見您!"
"兄弟這是說的哪里話。"趙匡胤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磨得石守信生疼,"我不是信不過你們,是怕你們的部下啊。萬一哪天他們也把黃綢披在你們身上,你們躲得掉嗎?"
這句話像塊冰扔進滾油里,高懷德" 當"一聲撞翻了酒壺,酒液在青磚上漫開,像一灘深色的血。他想起後漢的郭威,就是被部下逼著"黃袍加身",那時的郭威,怕是和他們現在一樣心驚。
"陛下"王審琦的聲音發顫,"末將等願解甲歸田,只求陛下"
"糊涂!"趙匡胤打斷他,卻給每個人都斟滿酒,"我趙匡胤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你們跟著我出生入死,難道我還能讓你們吃虧?"他從袖中取出幾份地契,推到眾人面前,"這是汴梁城郊的良田,還有洛陽的宅子,你們拿去。再給你們的兒子娶公主,女兒配皇子,咱們做親家,豈不美哉?"
石守信看著地契上的朱印,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太原城下,趙匡胤給他包扎傷口時說"等天下太平了,我帶你回涿州老家,蓋座大院子,種滿桃樹。"那時的桃花,和今晚的月光一樣亮。
三、甲冑里的寒意
重陽節那天,石守信帶著全家去相國寺上香。剛到山門口,就看見高懷德的兒子騎著匹白馬從里面出來,馬鞍上瓖著金邊,比親王的規制還闊氣。
"石伯父!"那少年勒住馬,手里把玩著塊羊脂玉,"我爹讓我給您帶句話,他在金明池買了艘畫舫,請您去喝酒。"
石守信摸著胡須笑了,眼角卻瞥見街角的茶攤前,幾個穿便服的人正盯著他們。那是殿前司的密探,自從上個月交出兵權後,這些人就沒離開過他們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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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里飄著琵琶聲,高懷德正和王審琦擲骰子,滿桌的金銀器皿晃得人眼暈。看見石守信進來,高懷德把個翡翠酒杯推給他"嘗嘗這個,交趾國進貢的,陛下賞的。"
"你們倒是快活。"石守信坐下,接過酒杯卻沒喝。他昨夜收到老家的信,說朝廷把他的舊部都調去了嶺南,家屬卻留在汴梁當"人質"。
王審琦扔出個六點,大笑道"不快活行嗎?前天我兒子去國子監,博士親自給斟茶呢!"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昨天我去軍營看了看,新統領把咱們的老規矩全改了,連晨練的時辰都變了。"
琵琶聲停了,彈琵琶的女子退了出去。高懷德往石守信身邊湊了湊,酒氣噴在他臉上"陛下給的田莊,我讓人去查了,都是好地。只是"他指了指水面,"這畫舫再大,也裝不下當年的弟兄們啊。"
石守信望著池子里的倒影,忽然覺得那身卸下來的甲冑還在身上,冰冷地貼在皮膚上。他想起陳橋兵變時,那些跟著他喊"萬歲"的士兵,現在有的去了蜀地,有的守著北疆,連封家書都寄不到。
"听說了嗎?"王審琦捏著骰子的手在抖,"慕容延釗在澶州病了,陛下派了太醫去,卻把他的兵權給了李處耘。"
高懷德"哼"了一聲"李處耘算什麼東西?當年在滁州,還不是靠咱們給他解圍!"
石守信忽然起身,推開艙門。秋風帶著水汽灌進來,吹得燭火直晃。"別議論朝政了,"他望著遠處的宮牆,"陛下也是為了咱們好。你看五代那些大將,有幾個能善終的?"
話雖如此,他卻想起上個月陛下去南郊祭天,賞賜的功臣名單里,沒有他們幾個的名字。那些新提拔的將領,都曾是他們的部下,如今卻在紫宸殿上侃侃而談,而他們這些開國元勛,只能在畫舫上喝著悶酒。
四、紅牆下的棋局
大雪封城那天,趙匡胤在太清樓宴請群臣。石守信穿著紫袍玉帶,站在文官隊列里,看著新科進士們魚貫而入,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守信啊,"趙匡胤在席間叫他,"听說你在洛陽的宅子蓋好了?開春我去看看。"
"臣謝陛下恩典。"石守信躬身行禮,腰帶上的金魚袋撞在袍角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宅子佔了半條街,比親王的府邸還大,是陛下親自讓人設計的,卻總讓他想起當年在軍營住的帳篷,十個人擠在一起,倒比現在暖和。
散席時,趙普特意等在廊下。這位宰相的胡子都白了,握著石守信的手說"將軍可知,昨天山南東道節度使派人送來的密信,說想效仿陳橋故事。"
石守信的心猛地一跳"陛下怎麼處置的?"
"陛下把他調去了靜難軍,"趙普望著飄落的雪花,"還賞了他三個美人。"他忽然笑了,"將軍你看,這天下就像盤棋,陛下把棋子擺好了,誰也動不了。"
石守信抬頭看向太清樓的飛檐,雪落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冷光。他想起自己交出的虎符,現在正鎖在樞密院的鐵櫃里,鑰匙由陛下親自掌管。那些曾經能調動十萬大軍的手指,現在只能在棋盤上移動木棋子。
開春後,石守信請了病假,在家中養著。高懷德和王審琦常來探望,三人就在花園里下棋,從不談國事。這天正下到中盤,王審琦忽然指著棋盤說"你看這老將,身邊都是自己人,反倒動彈不得。"
石守信落下一子,將了對方的軍"動彈不得,才不會被吃掉。"
話音剛落,王繼恩就來了,捧著個錦盒"陛下听說石將軍病了,特意讓老奴送來這個。"打開一看,是副玉棋子,棋盤上刻著"君臣相得"四個字。
三人對著錦盒沉默了半晌,高懷德忽然笑道"陛下還記著咱們當年在軍中學下棋的事呢。"
那天晚上,石守信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陳橋驛。趙匡胤還是個校尉,正和他在帳外掰手腕,月光落在兩人的胳膊上,都是結實的肌肉和傷疤。"等我當了皇帝,"趙匡胤喘著氣說,"就讓你做兵馬大元帥。"
醒來時,窗紙已經發白。石守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贅肉已經松垮,當年能拉開三石弓的手,現在連玉棋子都快捏不住了。他起身走到書房,看著牆上掛著的《平南唐圖》,那上面有他攻破金陵城的標記,旁邊題著趙匡胤的字"功高蓋世"。
五、杯酒之後
乾德元年的上元節,汴梁城放起了煙花。石守信站在自家的閣樓上,看著煙火在夜空中炸開,照亮了遠處的宮牆。他的兒子剛娶了昭慶公主,女兒嫁給了趙光義的長子,府里的下人都說,石家比親王還風光。
"老爺,高將軍派人送來請柬,說明天去他家打馬球。"管家捧著帖子進來,臉上堆著笑,"听說陛下也要去呢。"
石守信點點頭,目光卻落在街角的一隊禁軍身上。那些士兵正在巡邏,甲冑鮮亮,步伐整齊,他認出領頭的是當年自己的親兵,現在已是禁軍都虞候了。那親兵似乎也看見了他,抬頭望了望閣樓,卻沒打招呼,轉身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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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球場上,趙匡胤的騎術還是那麼好,一桿將球打進了球門。石守信和高懷德等人齊聲喝彩,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休息時,趙匡胤遞給石守信一瓶酒"嘗嘗這個,和當年在鄴城偷的那個一個味。"
酒液入喉,辛辣的滋味讓石守信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夜晚。那時他們蹲在護城河的草堆里,就著月光喝酒,趙匡胤說"等天下太平了,我要讓老百姓都能吃飽飯,再也不用打仗。"
"陛下,"石守信放下酒瓶,"江南已經平定,蜀地也歸順了,天下真的太平了。"
趙匡胤望著遠處訓練的禁軍,忽然道"昨天我去看了新兵,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連弓都拉不開。"他嘆了口氣,"可我寧願他們拉不開弓,也不想再看見血流成河。"
石守信的心猛地一顫。他想起後唐的李從珂,被石敬瑭圍困時,帶著傳國玉璽自焚而死;想起後漢的隱帝,殺了郭威的全家,最後被亂兵砍死在大街上。那些血淋淋的故事,都藏在"五代"這兩個字里,像沒愈合的傷口。
"陛下做得對。"石守信低聲說。
打馬球回來的路上,高懷德在馬車上睡著了,呼嚕聲震得車板發響。石守信掀開簾子,看著街上的行人,有賣糖葫蘆的小販,有讀書的秀才,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安穩的笑意。他忽然明白,那些被卸下的兵權,那些不能說的委屈,終究換來了這些笑容。
到家時,管家正等著稟報"老爺,朝廷又賞賜了兩千畝良田,在陳州。"
石守信"嗯"了一聲,走進書房。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那副玉棋子上,"君臣相得"四個字在夜里發亮。他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的"帥"位旁,忽然笑了——這盤棋,陛下終究是贏了,而他們這些"棋子",也落得了最好的結局。
尾聲
開寶六年的秋天,石守信在洛陽的宅子里病逝。趙匡胤親自去吊唁,看著靈堂里掛著的畫像,那上面的石守信還是年輕時的模樣,穿著甲冑,眼神銳利。
"守信啊,"趙匡胤對著畫像說,"你看這天下,已經五年沒打仗了。"他從袖中取出個小布包,里面是當年在滁州城下,石守信給他包扎傷口用的布條,上面還沾著褐色的血漬。
回去的路上,趙光義說"陛下,石將軍的幾個兒子都想入仕,要不要安排一下?"
趙匡胤搖搖頭,望著車窗外的田野"讓他們去種地吧。做個富家翁,比做將軍安穩。"
車駕走過朱雀大街,百姓們正在慶祝豐收,孩子們追著車跑,手里舉著用稻草扎的龍。趙匡胤掀起車簾,看著那些笑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石守信舉著黃綢跪在他面前,眼里的光和今天的陽光一樣亮。
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後來被寫進了史書。有人說宋太祖猜忌功臣,有人說他仁德寬厚。只有在某個落雪的夜晚,當趙光義翻看兄長留下的手札時,方才看到這樣一句話"朕寧願負虛名,也不願見弟兄們血濺朝堂。"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像極了陳橋驛那個清晨,只是這一次,沒有甲冑踫撞的脆響,只有百姓熟睡的呼吸聲,在汴梁城的月光里,輕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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