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琴緣
凌霄寶殿的晨鐘剛敲過三響,張興東正對著星象圖皺眉,案頭的玉如意忽然輕輕顫動起來。他抬手按住那溫潤的玉柄,瞥見太白金星捧著個錦盒,腳步匆匆地穿過祥雲而來。
“陛下,您瞧誰來了?”老仙長揭開錦盒,里面鋪著層雲絲,躺著個巴掌大的玉娃娃,眉眼間竟有幾分玉如意的影子。不等張興東發問,玉娃娃忽然舒展四肢,化作個白衣少女,落地時裙裾掃過金磚,發出細碎的玉鳴。
“這是……”張興東指尖懸在玉案上,想起昨夜托夢的元始天尊——三千年玉靈修成正果,當以人形歷劫方能圓滿。
“正是玉如意所化的仙子,”太白金星撫須笑道,“老臣已為她取了名,喚作玉瑤。只是她初化人形,靈識未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呢。”
玉瑤眨著清澈的眸子,伸手去夠案上的蟠桃,指尖剛觸到桃毛便縮了回來,倒像只受驚的小鹿。張興東忽然想起昨日路過瑤池,見王曉曉正對著碧水彈箏,紅衣翻飛間,引得百鳥餃來花瓣落在弦上。
“傳朕旨意,”他指尖在星象圖上一點,“令王曉曉收玉瑤為徒,傳授古箏技藝。即日起,玉瑤便在瑤池修行。”
瑤池的水霧裹著荷香,王曉曉剛給“流泉”換了新弦,就見太白金星領著個白衣少女立在水榭邊。那姑娘赤著腳踩在青苔上,裙擺沾著草葉,手里還攥著半片掉落的荷葉。
“曉姑娘,這便是玉瑤仙子,”老仙長笑得眉眼彎彎,“陛下特意囑咐,讓她跟著你學箏。”
王曉曉放下調音的扳手,見玉瑤正盯著自己腕間的銀鈴發呆,便摘下來遞過去︰“這個給你玩。”銀鈴剛踫到玉瑤指尖,忽然“叮”地輕響,嚇得她慌忙躲到太白金星身後。
“她怕生,”王曉曉忍笑蹲下身,“我叫王曉曉,你以後跟著我學彈古箏,好不好?”她指著案上的古箏,“這東西可有趣了,能彈出風的聲音,雨的聲音,還有……”
“還能彈出玉的聲音嗎?”玉瑤忽然開口,聲音像冰稜墜在玉盤里。
王曉曉一怔,隨即笑道︰“自然能。等你學會了,想彈什麼聲音都成。”
頭三日,玉瑤連箏弦都不敢踫。她總愛坐在廊下看王曉曉彈奏,看紅衣姑娘的指尖在弦上翻飛,看琴弦震顫時,池里的錦鯉聚成漩渦。有回王曉曉彈《平沙落雁》,她忽然指著水面驚呼︰“雁群!”眾人抬頭望去,果然有排大雁正排著人字掠過雲端。
“這叫以音引靈,”王曉曉擦著弦上的松香,“古箏最通靈性,你對它好,它便對你真。”她忽然想起什麼,從箱底翻出本藍布封皮的譜子,“這是我師父傳的《草木譜》,彈熟了,能讓花草跟著節奏生長呢。”
玉瑤摸著譜子上凹凸的字跡,忽然覺得指尖發癢。夜里趁王曉曉睡熟,她悄悄溜進水榭,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古箏上,二十一根弦像臥著的銀蛇。她伸出指尖輕輕一點,弦音剛起,廊下的夜來香忽然“唰”地全開了,雪白的花瓣在夜里泛著銀光。
“原來你在這兒。”王曉曉抱著薄毯走來,見她驚喜的模樣,便把毯子披在她肩上,“初學要練指功,我教你個法子。”她取來碗瑤池水,“你試著用指尖在水面寫字,練到滴水不濺,就能踫弦了。”
玉瑤對著水面寫了七日“心”字,直到指尖在水面劃過,只留下淺淺的漣漪。第八日清晨,王曉曉剛推開窗,就見白衣少女正坐在古箏前,指尖戴著牛角甲片,有模有樣地彈著《滄海笑》。雖然調子磕磕絆絆,卻帶著股玉石相擊的清冽,驚得池里的荷花都直起了腰。
“成了!”王曉曉拍手笑道,“這股子勁兒,倒像我初學時偷彈《廣陵散》的模樣。”她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往桃林跑去,回來時手里捧著個錦囊,“這是用桃花汁泡過的絲帕,裹著指甲套練,能讓弦音帶點甜香。”
玉瑤接過錦囊時,指尖觸到布料上細密的針腳,忽然想起昨夜溜進凌霄殿,見張興東正對著空錦盒發怔——那盒子里,原是放著系玉如意的五彩穗子。
學彈《梅花三弄》那日,玉瑤總彈不好中段的轉調。王曉曉便拉著她往昆侖山尋雪梅,見崖壁上的紅梅頂著冰稜綻放,忽然指著說︰“你看那花瓣,看著嬌弱,骨子里卻藏著韌勁。”
玉瑤伸手去折梅枝,指尖被刺出血珠,滴在花瓣上竟凝成了顆小小的紅珠。她忽然想起很多模糊的片段︰金殿上,有東西替張興東擋過飛濺的燭火;寒夜里,有東西被他揣在懷里暖著;甚至有回孫悟空大鬧天宮,有東西替他受了金箍棒重重一擊……
“你怎麼了?”王曉曉見她盯著血珠發愣,慌忙掏出手帕。
玉瑤搖搖頭,將紅梅別在發間︰“我們回去吧,我好像會彈了。”
回到瑤池時,暮色已漫過蓮塘。玉瑤坐在古箏前,望著天邊燒得通紅的晚霞,忽然想起張興東常說,他登基那日,天邊也是這樣的火燒雲。指尖落在弦上的剎那,轉調處忽然生出股凜冽的清勁,竟和昆侖雪梅的風骨一般無二。彈到最後一個泛音,水榭外的桃枝忽然“ 嚓”斷裂,墜在水面砸出個漩渦。
“這才是《梅花三弄》該有的樣子!”王曉曉按住她的肩膀,眼里閃著光,“比我師父彈得還有勁兒!”
玉瑤望著顫抖的琴弦,忽然覺得心口某個角落松動了。那些零碎的記憶像雪水里的紅梅,正一點點舒展花瓣。她低頭看著指尖的薄繭,忽然明白,原來玉如意三千年的守護,早已刻進了魂魄里。
中秋前夕,張興東借著巡查瑤池的由頭來看進度。剛走到水榭外,就听見弦音如流水般淌出來,時而清越如玉石相擊,時而溫柔如月光鋪地。他駐足細听,竟听出幾分凌霄殿的晨鐘、蟠桃宴的笙簫,還有無數個深夜里,他對著玉如意低語的煩憂。
“這是《瑤池漫》?”他掀簾而入時,正見玉瑤指尖翻飛,紅衣的王曉曉坐在旁邊打著節拍。
玉瑤被驚得指尖一顫,斷了個音符。她慌忙起身行禮,發間的紅梅落在箏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張興東拾起梅花,忽然注意到她腰間系著的五彩穗子——正是他尋了許久的那副,末端還墜著塊眼熟的暖玉。
“你記起來了?”他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玉瑤低頭看著穗子,忽然笑了︰“回陛下,記起一些了。”她指尖在弦上輕輕一劃,二十一根弦同時震顫,瑤池的水面忽然浮起層層玉光,映得水榭里滿是溫潤的光暈。
王曉曉悄悄退到廊下,見太白金星正蹲在荷塘邊喂魚,便揚聲問道︰“仙長早知道會這樣?”
老仙長往水里撒了把魚食,慢悠悠道︰“三千年的相伴,早就不是器物與主人的情分了。你看那玉瑤彈箏時,陛下眼里的光——嘖嘖,比凌霄殿的夜明珠還亮呢。”
中秋夜的蟠桃宴上,玉瑤抱著古箏立在殿中。白衣勝雪,紅衣的王曉曉站在她身側,替她調著最後一根弦。張興東坐在玉階上,看著她低頭試音的模樣,忽然覺得這三千年的歲月,都化作了此刻弦上流淌的清韻。
《霓裳羽衣曲》從指尖漫出來時,殿外忽然飄起桂花雨,粉黃的花瓣落在弦上,竟隨著調子輕輕顫動。彈到高潮處,玉瑤忽然抓起發間的紅梅,往弦上一拂,滿殿的仙樂忽然都靜了下來,只剩下古箏清越的余音,像三千年的月光,溫柔地擁抱著凌霄寶殿。
曲終時,張興東忽然起身,從案上取過那柄空了的玉如意鞘,遞到玉瑤面前︰“這原是你的家。”
玉瑤接過玉鞘,忽然將它放在古箏邊。她望著張興東,眼里的光比殿上的燭火還亮︰“陛下,玉瑤如今有了新的歸宿。”
滿殿的仙卿都笑了起來,連太白金星都捋著胡須點頭。王曉曉看著白衣少女與金冠帝王相視而笑的模樣,忽然覺得,這瑤池的琴聲,怕是要在三界傳上千年了。
後來三界都在說,瑤池有位玉瑤仙子,彈箏時能讓玉石生光,能讓百花綻放。而那位紅衣的王曉曉姑娘,總愛坐在旁邊听著,腕間的銀鈴輕輕搖晃,倒比弦音還添了幾分人間的熱鬧。
張興東處理完公務,便常往瑤池去。有時看玉瑤練箏,有時听王曉曉講凡間的趣事,偶爾也會拿起玉如意鞘,笑著問︰“當年朕用你敲過多少次玉案?”
玉瑤總是彈著弦不答話,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他,弦音里卻漾開幾分藏不住的笑意。池里的錦鯉聚在水榭下,吐著泡泡,仿佛也在听這三千年才修來的琴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