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花落
玉皇大帝張興東的朝靴踩在凌霄寶殿的雲紋地磚上,發出輕微的回響。這聲音本該被百仙朝拜的肅穆淹沒,此刻卻格外清晰——因為殿內只有他和那個抱著古箏的凡人女子。
一、凡塵請柬
三個月前,太白金星的全息投影在御書房突然炸開雪花。老神仙舉著個布滿裂紋的平板電腦,聲音斷斷續續︰“陛下……人間有琴師……能彈落……瑤池桃花……”
張興東當時正用鎏金鋼筆批改《三界氣象白皮書》,筆尖懸在“東海龍王申請台風級別的批復”上遲遲未落。瑤池的桃花百年才開一次,上次飄落還是七百年前,呂洞賓在蟠桃會上醉彈《廣陵散》,花瓣隨著琴弦震顫簌簌而下,驚得王母娘娘摔碎了玉盞。
“凡人?”他把鋼筆擱在嵌著藍寶石的筆架上,筆架立刻亮起指示燈︰“檢測到貴金屬,已為您計入今日功德值。”
請柬是用桑皮紙做的,邊緣還留著草木縴維的毛刺。王曉曉三個字是用毛筆寫的,筆畫間帶著種笨拙的認真,不像天庭文書那樣永遠是標準的宋體小四號。張興東摩挲著紙面,忽然想起自己未成仙時,在終南山砍柴換筆墨的日子——那時候連張像樣的宣紙都得攢三個月工錢。
“陛下,安保措施已就位。”千里眼的聲音從藍牙耳機傳來,“該女子二十四代無妖邪血統,近期未與幽冥界有資金往來。”
張興東摘下耳機,望著殿外盤旋的仙鶴。它們翅膀上都裝著微型定位器,這是托塔李天王新推出的“天禽管控系統”。他忽然覺得好笑,當年孫悟空大鬧天宮時,這些仙鶴可是敢用尖喙啄金箍棒的。
二、弦上春秋
王曉曉調弦的動作很慢,食指關節處有層薄薄的繭。張興東注意到她的古箏沒有裝拾音器,桐木琴身泛著溫潤的光,不像天庭音樂會里那些瓖滿ed燈的電子樂器。
“此曲名《幾度花落時》。”她抬頭時,額前碎發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光潔的額頭。沒有描眉畫眼,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衣,倒比那些穿綾羅綢緞的仙女更像畫里走出來的人。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張興東正在看腕表。那是塊智能手環,能同步顯示三界時間,此刻卻突然黑屏——琴弦震動產生的某種頻率,竟干擾了天庭最先進的量子芯片。
他忽然回到五百年前。那時他還不是玉皇大帝,只是個在紫霄宮听道的小道童。鴻鈞老祖撥動造化玉碟,鴻蒙紫氣在指間流轉,像極了此刻琴弦上跳動的音符。座下的三千紅塵客里,有後來成了佛祖的釋迦牟尼,有煉出金丹的太上老君,大家都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個字。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琴面。王曉曉抬頭,看見玉皇大帝眼角滑落的液體——那不是仙淚,而是帶著凡人溫度的水珠。張興東慌忙用袖口去擦,珠冠上的冕旒撞在一起,發出細碎的響聲。
瑤池方向突然傳來騷動。張興東透過殿門望去,只見粉白色的桃花瓣正乘著風勢飄來,像場遲了七百年的雪。它們繞過自動感應的結界,避開巡邏的天兵天將,精準地落在王曉曉的琴弦上。
“這不可能。”張興東听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他記得清清楚楚,瑤池的桃樹早就被注入了基因鎖,除非遇到蘊含“道韻”的力量,否則絕不會提前凋零。
三、舊夢新痕
一曲終了,王曉曉抱著古箏起身。她腳邊積了薄薄一層桃花,有片花瓣恰好落在她沾著松香的指尖。張興東突然發現,這雙彈箏的手,和當年在紫霄宮為鴻鈞老祖研墨的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虎口弧度。
“陛下可知,這曲子是我太爺爺傳下來的?”王曉曉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山間清泉的甘冽,“他是個守陵人,說年輕時曾在終南山見過仙人撫琴,便憑著記憶記下了旋律。”
張興東的朝服下擺沾了片桃花。他想起那個雪夜,自己剛修成仙體,卻在飛升前折返回終南山。山下的茅屋亮著燈,砍柴的老漢正對著火堆比劃著什麼,旁邊的少年睜著好奇的眼楮——那是他凡塵里的父親和未曾謀面的弟弟。
“天庭的樂師說,這曲子有三處錯音。”王曉曉輕輕拂去琴上的花瓣,“可我總覺得,太爺爺記下的就是這樣。就像溪水遇到石頭會轉彎,音符也該跟著心走。”
張興東望向殿角的青銅鐘。那口鐘上次敲響,是因為ai系統檢測到“凡間信仰力指數異常”。可此刻他听見的,分明是千年前自己在渡劫時,骨骼碎裂又重生的聲音。那時沒有數據報表,沒有規章制度,只有天地間最原始的轟鳴。
“你想要什麼賞賜?”他努力讓聲音保持威嚴,指尖卻掐皺了那份桑皮紙請柬。按照天庭慣例,能引動天地異象的凡人,要麼冊封仙職,要麼賜下靈丹。
王曉曉卻笑了,眼楮彎成月牙︰“我想看看真正的桃花。太爺爺說,會跟著琴聲落下來的那種。”
四、花落有聲
張興東親自帶著王曉曉穿過南天門。守將想攔,被他用眼神制止——那套人臉識別系統識別不出王曉曉的身份,卻能檢測到玉皇大帝身上突然暴漲的靈力波動。
瑤池的桃樹比記憶中高大許多,樹干上纏著營養液管道,枝椏間掛著溫濕度傳感器。但當王曉曉再次撥動琴弦,那些冰冷的儀器突然集體失靈,粉白的花瓣掙脫科技的束縛,隨著旋律紛紛揚揚地飄落。
張興東站在花雨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在花瓣上流轉。有時是紫霄宮的小道童,有時是金鑾殿上的帝王,有時是此刻這個望著凡人女子發怔的老者。他忽然明白,自己這些年糾結的從來不是傳統與革新,而是害怕承認——有些東西,比數據和規則更接近天道。
“陛下,王母娘娘的視頻通話。”太白金星的聲音從手環里鑽出來。張興東直接關機,看著王曉曉把飄落的花瓣一片片拾起,夾進隨身攜帶的舊書里。
“這是《詩經》。”她舉著書給張興東看,“里面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太爺爺認字不多,卻總念叨這句話。”
張興東想起自己的登基大典。那天用了三百二十八台全息投影儀,邀請了三界八百位貴賓,可他最懷念的,還是成為玉帝前的那個清晨——在終南山的草屋里,听著窗外的鳥鳴醒來,懷里揣著本手抄的《道德經》。
離別的時候,王曉曉把那本夾著桃花的《詩經》留給了張興東。她說︰“音符會老,桃花會謝,但心里的聲音永遠都在。”
張興東回到凌霄寶殿時,朝會已經開始。托塔李天王正在演示新研發的“妖魔鬼怪識別算法”,赤腳大仙舉著新能源祥雲的宣傳冊侃侃而談。他沒有打斷,只是翻開那本泛黃的詩集。
夾在“周南”篇的桃花瓣還帶著香氣。張興東忽然發現,自己竟能看懂那些注釋——不是通過天庭的翻譯系統,而是憑著某種被遺忘許久的、屬于凡人張興東的感知力。
散朝後,他獨自走到瑤池。月光下,桃花瓣仍在緩緩飄落,沒有琴聲指引,也沒有科技干預,就像亙古以來那樣。張興東伸出手,任由一片花瓣落在掌心。
觸感柔軟,帶著微涼的濕意,像極了五百年前,他第一次觸踫到雲巔時的感覺。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會成為玉皇大帝,只知道風在耳邊呼嘯,心在胸腔里跳得滾燙。
智能手環突然震動,是太白金星發來的消息︰“陛下,需要安排明天的修仙早課嗎?”
張興東笑了笑,回復︰“不必了,朕想自己走走。”
他摘下手環,任憑它落在花叢里。沿著鋪滿花瓣的小徑往前走,露水打濕了朝靴,遠處傳來仙鶴的啼鳴——這一次,沒有定位器,沒有管控系統,只有最純粹的、屬于天地的聲音。
風吹過桃林,花瓣簌簌作響,像誰在輕輕撥動琴弦。張興東忽然听懂了那旋律,不是《幾度花落時》,而是千年來從未變過的、名為“光陰”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