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親手將師傅素貞安葬。冰冷的黃土掩埋了最後的溫存,也壓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那封染著淚痕的信箋,被他攥得幾乎要嵌入骨肉︰
瑾兒︰
能與你師徒一場,是師傅此生最大的歡喜。路還長,你要好好走,走正途,莫要沉溺哀傷。師傅…只是有些倦了,想歇歇……瑾兒,你定會前程似錦,師傅信你。
愛你的︰素貞
字字如刀,剜心剔骨。南宮瑾跪在墳前,喉頭滾動著無聲的嗚咽,滾燙的淚砸在冰冷的碑石上,洇開一片深色。悔恨像毒藤纏緊心髒——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懈怠練劍?為什麼要惹師傅動怒?若非如此,若非自己不成器,師傅或許就不會…就不會死!
“不…”一個更尖銳的念頭撕裂了混沌的悲痛,他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師傅是自絕!為何自絕?定是…定是受了天大的屈辱!不堪之辱!”指節因用力而爆出脆響,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殷紅的血珠沿著緊握的拳頭蜿蜒滴落,滲入墳前的泥土。
“師傅…”他對著冰冷的墓碑低吼,每一個字都淬著血與恨,“徒兒在此立誓,定要查清真相!血債,必以血償!”
就在這滔天恨意與無盡悲愴交匯的剎那,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氣息驟然從他體內爆發!那不是尋常的內力波動,而是…死寂!純粹的、剝奪生機的死寂!以他為中心,無形的漣漪無聲擴散。漣漪所及之處,青翠的草葉瞬間枯黃蜷縮,嬌艷的花朵剎那凋零失色,連幾株小樹的枝葉也肉眼可見地萎頓下去,生機被無聲無息地抽離、湮滅。
十七歲的少年,在至親永訣的絕境中,竟悟出了領域——無形無相,卻足以令萬物凋零的死亡領域!
回到那間承載了無數溫暖回憶的小屋,南宮瑾默默地取出一張冰冷的面具,覆于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是師傅留在這世間、留在他身上的最後印記。他不會再讓任何人看見。這份痛楚,這份溫柔,這份刻骨的恨,他只想獨自珍藏,獨自承受。
此後的歲月,他踏著尸山血海前行。擋路者,無論神魔,皆在死亡領域中化為枯骨。他登臨武道之巔,獲封“弒神”。然而,宿命的陰影從未遠離。他遇到了此生唯一的勁敵——夏澤。
屢戰屢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心頭。更錐心刺骨的是,他最疼愛的胞弟,竟也命喪夏澤之手!復仇的火焰幾乎焚盡理智。終于,他布下天羅地網,眼看就要將夏澤徹底碾碎,徹底終結這宿命的糾纏……可每一次!每一次在最後關頭,總會有意想不到的力量橫插一手,將夏澤從必死之境撈走!這一次,亦不例外。
功敗垂成,反受重創。南宮瑾退回紅花會總壇,一養便是四年。沉寂的時光里,他想了許多。恨意似乎被歲月磨平了些許稜角,他甚至想過放下。或許,是時候與這無盡的殺戮和仇恨做個了斷?
直到那個消息,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沉寂的心湖。
他查到了師傅死亡的真相!
那個雨夜,那場瓢潑大雨,不僅沖刷著大地,更淹沒了一個女子所有的尊嚴與希望。他最敬愛的師傅素貞,竟是被……玷污了!她那樣愛他,愛這個世界,愛她心中秉持的道義與清白。她無法接受這蝕骨的骯髒與屈辱,無法再以殘破之身面對她深愛的徒兒。于是,她選擇將生命連同那份純粹的美好,永遠定格在了過去。
而那個施暴的惡魔,那個將師傅推入絕境的元凶,竟是他身處其間的紅花會位高權重之人——右使者“陰天正”!
深入調查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南宮瑾發現,單憑一己之力,撼動陰天正這棵根深蒂固的大樹,無異于痴人說夢。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泣的少年。復仇,需要謀劃,需要耐心,需要如同當年對付夏澤那般,布下精密的殺局——若非那該死的“意外”,夏澤早已死過百回。
于是,他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決定︰與宿敵合作。
南宮瑾的目光轉向身旁的夏澤,深邃的眼眸里翻滾著復雜難明的情緒,最終沉澱為冰冷的決斷︰“下一步,我意按兵不動。讓我們的敵人…先急起來。你以為如何?”
夏澤沉默片刻,目光掠過南宮瑾面具下露出的冷硬下頜線。他有時覺得,眼前這個“弒神”與自己何其相似,都被命運逼到了懸崖邊。只是,自己終究做不到他那般嗜殺與果決。
“你定吧。”夏澤的聲音听不出太多波瀾,“畢竟,當年可是被你設計得夠慘……”
“呵…”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從面具後傳出,“何時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不像你。”
“當你有了想要守護的人,就不得不學會戴上不同的面具…把最好的一面,留給他們。”夏澤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不累麼。”南宮瑾的聲音像是淬了冰。
“你對你師傅……會覺得累麼?”
面具後的眉頭驟然緊鎖。南宮瑾猛地別開臉,仿佛被這句話燙傷,再不願多言半句,轉身便走,黑袍在風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一直旁觀的隋淵見夏澤身邊空了,踱步過來,低聲問︰“如何?那魔頭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夏澤望著南宮瑾離去的方向,目光悠遠,“一個…同樣被過去死死纏住的人罷了。”
“他?有故事?”隋淵挑眉,滿臉不信,“就一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他能有什麼故事?”
夏澤深吸一口氣,山間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每一個墜入深淵的人,往往也曾是可悲的主角。他們太重情,所以…傷得也最深。”
隋淵臉上的輕蔑瞬間凝固了。若非徐夫子……自己是否也會成為另一個南宮瑾?另一個被仇恨吞噬的孤魂?他張了張嘴,最終無言。
沉默在山風中彌漫。
恰在此時,兩道身影帶著明快的氣息打破了沉重的氛圍。甦妲己赤著雪白的雙足,如林間精靈般輕盈地跑來,裙裾飛揚,明媚的笑容足以點亮這晦暗的山林。鳳七緊隨其後,帶著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她奔跑的樣子,在晨光中美好得不似凡塵。夏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專注地、不帶任何雜念地凝視著甦妲己,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悄然觸動。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在最美好的時刻投下陰影。
咻!咻!咻!
數道破空之聲撕裂了寧靜!一群身著猩紅錦衣、頭戴猙獰金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驟然現身,將他們團團圍住,肅殺之氣瞬間取代了山間的清新。為首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剛剛離去的南宮瑾背影上。他竟無視了夏澤等人,對著那黑袍身影,極其恭敬地躬身一禮,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弒神大人,未料您也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