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早早皺起眉，理清楚這點思路後，她發現這哭聲離她離得很近，或者說，其實就一直在她身邊。
好像是在她身體里面哭的一樣，頻繁地和雨聲沖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響，讓陸早早的血液發熱，陸早早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這點痛苦實在也算不上什麼，完全是可以壓抑著忍下去的程度。
身上的那些重量仍舊沒有消減下去，陸早早睜開眼楮，在昏暗的光線當中看見一團又一團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壓根就看不真切，但是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腦子本來也沒清醒多久，現在又壞掉了。
陸早早就這麼睜著眼楮直到天亮，雨接連下了一整夜，天光微亮的時候才堪堪停下。晨曦的光線打在窗簾上，那條窗簾的縫隙當中滲透出來更多的光，陸早早睜著眼楮看著圍坐在她床邊的人——
好多的“人”啊。
又來了。
她又看見好多好多個人，有一只焦黑成碳的手搭在她的肚子上面，好像是一只枯萎干涸的老樹枝，她甚至都不敢稍微轉動一下眼楮查看這只手的主人，因為她知道那是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再旁邊一點，坐著虛浮腫脹、面無血色的一個人，那身明黃色的衣服此刻一點都不顯得明媚，甚至有些陰沉沉的，黃色衣服上面被碎裂掉的玻璃給割破了，上面還滲出一點褐色的血，她的衣服、頭發、甚至還有眼楮全部都“滴滴答答”地順著往下滴水，淌在地板上面，匯集成了一條小溪。
另一側是身體扭曲碎裂得不成樣子、血肉模糊的人，頭垂著，像是脖頸裂掉了，身後那道恨不得把脖頸和身體一分為二的可怖疤痕歪曲著，被一層血覆蓋著，但仍舊可以一眼就看見。
陸早早猛地吸了一口氣，她有點想要吐，陸早早不害怕這些突然出現的怪異扭曲、甚至有些不辨人形的臉，因為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她自己，只是確實有些克制不住地反胃而已。
陸早早忍下去那股子反胃的沖動，垂下的眼楮再度抬起，她的腰上坐著一個人，對面面容蒼白，身軀瘦弱狹小，儼然一副四五歲小孩的樣子，但陸早早知道這是六歲的陸早早。
哦，不，是陸祈安。
陸早早和那雙過分清澈透亮的眼楮四目相對，兩個人相顧無言，過了好一會兒，陸祈安張著那張蒼白的唇問，“你很討厭爸爸媽媽嗎？他們很好的，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爸爸媽媽，不要討厭他們好不好？”
又是短暫的沉默，陸早早沒說話，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陸祈安，陸祈安作為一個六歲小孩的體重已經算是非常非常輕，但是陸早早仍舊感覺好重好重，哪怕是一只搭在她肚子上的手都好重好重，真快要壓迫得她不能呼吸了。
她像是很艱難、很晦澀地把眼楮抬起來向著四周轉一圈，看清楚了周圍所有支離破碎、面目模糊的自己，她咬著牙，像是快要把牙齒咬碎掉那樣堅決地說話了，只有非常簡短的兩個字，“不行。”
這兩個字陸早早是用唇語無聲地說出口的，她怕一開口說話看護她的人會立馬走過來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詢問她的身體情況，詢問她需不需要立馬請醫生過來看看，會在心里面默默把她當成自言自語的瘋子。
陸早早已經被異樣的眼光注視過很多次，被他人暗地里面指摘嘲諷過很多次，她不想這種情況再發生。
“為什麼呢？”
對方听完陸早早這近乎斬釘截鐵的“不行”，很惆悵地皺起眉頭，一張虛弱的臉皺巴巴的，除開病痛，陸祈安的人生當中還沒有出現任何糟糕的壞事，得到的都是誠懇的、真摯的、毫無保留的愛，所以那雙眼楮異常干淨，做出這種動作的很是惹人憐愛。
陸早早能想象到年幼病弱的陸祈安對著陸傲天和沈星遙做出這種動作的時候，肯定非常讓他們心疼愛惜，如果此刻陸祈安童心大發想要天空之上那輪高懸皎潔的明月，陸早早想沈星遙和陸傲天大概率都能想盡一切辦法摘下來給她。
其實小時候的陸早早受到委屈，偶爾也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沈星遙和陸傲天。但是小時候的她是不會得到任何正向的回饋的，兩個人通常對陸早早的一切無動于衷，陸早早也就只好緊閉嘴巴，她是不會這樣平靜坦然地說出“為什麼”這三個字的。
因為沒有充足豐沛的愛作為托底，所以陸早早做不到那麼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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