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幾乎可以把人一秒鐘的時間就淋濕個徹徹底，天色也暗得很快，明明不久前還是艷陽高照的大晴天，很快就變得陰沉，像是籠罩上一層灰霧，愁雲慘淡的樣子。
救護車的警報聲在淒風苦雨當中顯得更加尖銳淒厲，像是一種催命的倒計時。
icu的紅燈一直亮著，好刺眼的紅色啊，刺眼的像是溫熱粘稠的血。
陸清婉原本勉強靠在醫院的牆壁上面，但是最後因為渾身太過虛軟無力又倚靠著牆壁滑了下去，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沒有干的淚痕，雙手死死絞在一起，手背上被她抓出一道道鮮明的紅痕。
因為太使勁，表層的皮膚已經被她抓破了，滲出血痕。
陸清婉小時候被高空的玻璃砸中，為了寬慰一旁驚嚇難過到極致的陸早早，哪怕鮮血不斷從她身體里面涌出浸濕她的衣服，痛得呼吸都稍顯困難，陸清婉也硬著頭皮寬慰陸早早一點都不疼。
前段時間她渾渾噩噩，在馬場上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墜馬，全身到處被摔得淤青紅腫，斷裂掉一整根肋骨，那時候她在一種徹頭徹尾的極致幻想中向陸早早傾訴，告訴陸早早她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這就是陸清婉所有的人生歷程當中算得上疼痛的時刻，其余任何時候她都很少受傷，很少生病，甚至連磕磕絆絆的經歷都不曾有過多少，如今想起來，其實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疼痛。
現在才是。
陸清婉死死咬住牙關，下頜線繃得死緊，嘴唇內側一小塊肉被硬生生咬破，她坐在地板上，甚至都不太敢抬頭看那扇門，好像不去看，就能避免跨越生與死的距離。
人發現自己的愚蠢不堪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陸清婉曾經很鄙夷輕視她的大哥陸識卿在辦公室和臥室書房擺放那些神佛菩薩像，曾經冷笑嘲諷她的母親沈星遙為何總是要信高高在上、俯瞰人間疾苦的佛祖菩薩，為何兩個人要如此誠信供奉，虔誠磕頭。
她甚至毫不猶豫地砸碎掉那塊跟隨她多年的菩薩吊墜，上好的玉石在青石上面四分五裂，陸清婉依舊非常不屑，她甚至能夠分外理智冷血地告知沈星遙和陸識卿，那些東西通通都是假的，為什麼要信？他們的願望永遠不會上達天听，這輩子都不會實現。
但是現在陸清婉卻戰戰兢兢地想，這是否是那些慈眉善目的佛祖菩薩像施予給她的一場懲戒？
她此刻如此無能為力，就只能把一切願望拋諸給不切實際的老天。
陸清婉雙手合十，誠心祈求她過往最鄙夷的神佛，為此她甘願遭受世界上一切苦難折磨，只求陸早早平安。
謝洄年就那麼站著，脊背挺地直直的，好像陸早早是在生一場不大不小的病，經歷了這場手術就一定能平安健康地在這個世界上面生活著，謝洄年的鎮定從容給陸清婉帶來一點點很飄渺的慰藉，好像陸早早真的馬上就會好起來一樣。
她又變成謝洄年某種意義上的命運共同體，共享同樣一份憂懼和惶恐。
其實陸清婉這種飄渺的慰藉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在這種度秒如年的時間里很瑟縮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謝洄年，然後就發現謝洄年貼在褲腿旁邊的手完全不受控地發著輕微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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