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等叔伯堂兄的時候,吳斌招呼家族里的人進來喝茶,然後自己把吳鎮新買的毛峰抓了一大把,裝了半杯再灌滿水。
吳木生笑嘻嘻地問,等會上墳結束後,不用著急走,可以湊一桌麻將了。吳斌說三爺啊,知道你心思,我們先上墳,回來再說,把老祖宗先安排好。
吳木生搖搖頭說,上墳就是個樣子,做給活人看的。在世的時候沒吃沒喝的受罪,死了燒再多的紙也是空。寧要床頭一碗水,勝過墳頭一堆灰嘛。
道理是這個道理,樣子也是要做的。吳斌說完哈哈一笑。
在所有的族人都到齊的時候,四爺爺帶著大家去上墳,吳鎮父親跟在最後面,在心里盤算哪幾個可以打牌,多少錢的牌,都在心里過了一遍。
上墳的人走了後,小靜在鍋屋里陪著奶奶說話,奶奶滿心歡喜的給小靜拿藏在枕頭下的大核桃。那是年前,二伯家的孩子過來看望奶奶送的,奶奶每天剝兩顆,她一直舍不得多吃。
她知道,核桃從前是大戶人家才有的稀罕物。她並不知道現在街上到處有的賣了,老人的想法停在30多年前,覺得當下的孩子格外孝敬,她也格外幸福滿足。
父親回來後領著一幫堂兄弟過來打麻將時,母親像是不習慣沒事可做的清閑。她去鍋屋里,跟小靜招呼了一聲,便默默的站著,不知道是說話還是沉默。堂屋里是嘩啦嘩啦的麻將聲,鄰居的孩子在小院里放鞭炮,啪的一聲心驚而突兀。遠遠的地方有高高低低的鞭炮聲,是遲到的團圓飯,還是有人上新墳?仿佛是喜慶,又仿佛是悲傷?
除夕的下午是熱鬧,又是安閑的。吳鎮母親覺得是熟悉卻又格外陌生的,她認不出鄰居的小孩,也忘記了小院里一年四季的模樣。那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陌生感,讓她在天還沒有黑下來時去了奶奶屋里,給黃靜丟了500元,算是第一次見面禮,然後平靜的跟奶孫倆作別,悄悄的出了上吳村,走在那條通往市里的大路上。
直到晚飯的時候,吳鎮才知道母親早已回市里去了。他一點也不意外,回頭去鍋屋里準備飯菜,中午現成的飯菜熱熱即可,再做個湯就夠了。
小靜去堂屋讓他們這牌結束就開飯,父親一手拎著色子,高聲喊道“還在站樁,還在站樁”。然後猛地用力一執,花花綠綠的色子蹦蹦跳跳的轉了圈終于停下來,眾人早已伸長脖子瞪眼瞄一眼就開門了。父親氣勢高漲,一路斬獲頗豐,直到最後一牌被天門一個小錢推倒,父親才要搖搖頭先去上個廁所小便一下。
父親回來後精神百倍地說,剛才這一牌是輸牌不輸理啊。吳鎮才覺得賭博的為什麼都變成了祥林嫂,吳鎮父親並不在意母親已經回城去了,也不在乎催了幾遍要吃飯了。他只記得這一牌是如何的打法,並且拉住別人要跟他分享,也證明自己輸牌不輸理。
大家配合地听吳鎮父親講牌理,其樂融融。坐下來吃飯時,吳鎮給奶奶送了一大碗菜,奶奶讓小靜留下來陪她吃,奶奶不想看到那些打麻將的人,厭惡地說河南村那些人都是不成器的東西,還說吳鎮爸爸就是他們帶壞的。
奶奶滿臉鄙視的表情,小靜不明就里,只能存在心里,等以後再問吳鎮了。
這樣的晚飯並不算年夜飯,中午那頓有魚有肉的才算團圓飯,團圓飯吃完以後就祭祖去,也是在告訴先人們現在的日子有魚有肉有麻將了。
吳鎮家的晚飯桌上都是叔佷兄弟輩,年齡相仿,無拘無束。三爺最年長,他關切地問到河南村兩個兄弟在哪里干活,是不是還在溫州?
老大吳振華低聲低頭啃骨頭,老二吳振江停下筷子,說早就不在溫州了。現在的木工都去金華的多,也有去東陽的。那邊工資高,手藝好的多勞多得,一年小十萬呢。
吳木生驚訝的張大嘴巴問,這麼多?
吳振華插嘴說三哥你不知道?老二講的是承包,去年我們就承包了個項目,專門做仿古的花窗木紋木線條,機器加工好,我們手工雕花打磨上漆一整套,兩人半年左右掙了八萬多。
吳鎮覺得自己今年跑銷售掙的四,五萬塊錢,實在是跟他們無法比了。本來一直信心滿滿的以為這次是過了揚眉吐氣的年,但今天晚上才知道小叔他們搞承包才叫掙錢呢。
父親也連連感嘆,真的不少。他在山村里忙來忙去,除了天天有飯吃,有酒喝,年終分不到幾個錢,只是在四鄰八鄉的叫他一聲三爺而已。
見到三爺沉默半天,吳斌便夸他年前救下三雪一家,確實是件大好事,不管什麼時候提到都得豎大拇指呢?三爺一听,話就活絡起來了,端起酒杯招呼的大家干干干,三爺咕咚一口干,開始精彩生動的講了一遍如何搶救三雪兩口,直到說到三雪的倔強,小萍子的剛烈。
本來是一個傷心的故事,但一遍遍的說過,就變成歡樂的喜劇了。
振江完了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三雪願不願意去金華?廠里春節後招工,三雪有木工手藝,工資不會低的。關鍵是有保障,不會拖欠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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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嗨一聲,拍一下大腿興奮到說,那太好了,明天他就去跟三雪說說,保證一說就成,很听話。
留了號碼後,振華一家兩兄弟紛紛騎車往河南村而去,吳斌也跟三爺打了招呼,互相關心著輸贏就說說道道地走了。
那天晚上吳鎮像是有些落寞,本來買好的煙花,吳鎮也只是勉強放放,心里盤算著過完年以後自己的業務市場該要怎麼布局,怎麼才能掙大錢。
二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吳鎮想著要給羅家拜年。帶著黃靜先去給幾個本家拜年,走在無比熟悉的村道上,看到小學同學,也看到小學都沒有念完的玩伴,都早已有兒有女了。家家戶戶的門庭上貼著紅艷的春聯,那些一成不變的祝福,像是重復多了就成了事實,每個人臉上全都是新年好。
很快走完幾個本家,吳鎮帶著帶上年前早就準備好的牛奶禮盒去羅大伯家。
一路上吳鎮告訴黃靜,小時候,他們兄弟倆去的最多的人家就是羅大伯家。羅大伯是村里為數不多的羅姓人家,羅家無兒只有三個女兒,如今都是在上海,杭州打工的時候嫁在那里不回來了。小時候吳鎮印象最深的就是去羅家吃咸肉燒黃豆,即便肉早沒了,但那肉湯黃豆也是難得的美味啊。
大伯大媽格外喜歡吳城吳鎮兩兄弟,後來大哥當兵回不了家,他也去了外地讀大學,再後來工作很少回家,今年終于能像模像樣的回來給大伯大媽拜年了。
吳鎮帶著黃靜站在門外,大聲叫著大伯大媽時,卻沒反應。吳鎮疑惑初一早上家里怎麼沒人呢?半天大媽才出來,微微一笑,把他們讓進屋來。兩人進來後,大媽也不拿糖食小菜款待,倒是問他們有沒有帶茶杯,要給他們泡茶呢?
吳鎮沒發覺大媽的冷淡,只認為是過年,三個姐姐沒回來,家里冷冷清清的,老人心里不自在。羅大伯也只自顧自的盯著重播的春節晚會看,甚至都不願意跟吳鎮多說什麼話,說一句停半天的冷場,仿佛兩人過來打擾了他們看春晚小品了。
吳鎮這時才覺得多年來視自己如親生的大伯大媽只是永遠停在記憶里了。吳鎮問到上海的兩個姐姐可回來過年了,大媽說都不回來了,他們過年都是出門旅游,坐飛機去海南看雪,東北看海。大伯便不霄地回過頭來說︰“是去三亞看大海去黑龍江看雪,你又不懂就別瞎說了。”
吳鎮暗自思忖︰原來大伯根本沒在認真的看春晚,他是專心致志的在听大媽和他們說話呢。過了一會,吳鎮沒再說客套話,那些今年該買房結婚的話就沒必要說了。吳鎮起身出了門,然後回頭朝大伯的背影鞠了一躬,他對小時候獲得了老夫婦那麼多的關愛,抱以感激之情,卻又覺得今天的他們已經是跟任何一個村民都一樣,孤單麻木到只關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
回去的路上,吳鎮說小時候開學拿不出錢的時候,便去找羅家借錢。那時候,羅愛英,羅學英,就是二姐,三姐都跟著他們兄弟倆相處的很好,他一點沒有自卑感。除了在羅大伯家,他去任何一家都格外小心翼翼。隨著他們長大,條件變好,那種從小就有的感情現在也稀疏多了。
黃靜說那時候你們窮,他們羅家的幫助也很有限,但你們就覺得雪中送炭了。現在大家條件都好,幫扶互助的恩情就沒了。吳鎮說不完全是這個原因,但吳鎮心里想到,他們兄弟以後不會在老家了,所以老人們很清楚以後老了,指望不上兩兄弟的照顧了吧?
這樣去想羅大伯,吳鎮覺得很殘忍。但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說的通,但他也只是默默地把想法藏在心里了。
吳鎮和小靜在山村里又過了一天,到初二的時候吳鎮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市里了,兩人作別奶奶和父親,一大早兩人步行離開村里。村口小店那些閑人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打量著每一個進出村口里的陌生面孔。他們看到年輕漂亮的黃靜,心情復雜地想到吳鎮小時候差不多是孤兒,長大了會這麼有出息,真是又羨慕又不服氣。
然而吳鎮的心里卻一直為昨天羅家的冷淡傷心。人間的悲喜從來就不相通。
兩人擠上一輛中巴車時,車子左右顛簸著,吳鎮努力站穩,看到窗外都是一樣的貼著春聯的農家小院,吳鎮仿佛又看到風燭殘年的奶奶,攏著袖子依在牆根下曬太陽。
他不禁想起昨晚單獨陪奶奶時說的一番話,奶奶說他大伯和他爸之間的恩怨矛盾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既為了贍養奶奶,也為了山里的那塊地。但有奶奶在時,這筆賬也就翻過去了,上一輩的矛盾是由上一輩的人處理,下一輩要往後看。他鼓勵吳鎮在外好好干事情,終究還是城里人比農村人有出息。奶奶鼓勵他在城里扎根,吳鎮心悅誠服。
然後奶奶又說到黃靜,說太好看的女孩嬌氣難養。奶奶說她疼愛黃靜,那是因為她是二孫子帶回來的人。但奶奶更想他找一個相貌普通,老老實實過自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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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最後一句話,讓吳鎮心里一緊,他以為奶奶是老糊涂了,黃靜和他是可以為對方去死的兩個人呀,怎麼會讓奶奶有這種錯覺?吳鎮沒再跟奶奶多說什麼,只說明天回去給黃靜爸爸爸媽拜年。至于購房結婚他一個字也不想告訴糊涂的奶奶了。
此時的吳鎮猛地想到在羅大伯家時,他也不想跟大伯大媽說一句今年要在城里買房成家的事。那些對未來的規劃,他不願再拿出來跟長輩們說道了。
他忽然覺得,老年人的思維真的是很特別,大伯大媽按說看到他過的好,應該從心里的開心啊。這麼多年來,吳鎮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不能因為他們老了,以後他也不回家了,就把這份感情消失的蕩然無存。
吳鎮終究意難平,很多的事情,老年人眼里看到的東西,往往卻是非常正確的人間故事。
那奶奶現在對黃靜有了這樣的看法,雖然他竭力的不承認,但她又覺得奶奶講的話並沒錯,一個踏實的姑娘和一個穩定的家就是他在沒有遇到黃靜之前最真實的想法呀,只是他遇到黃靜後就改變想法了。但奶奶不會,奶奶總是冷眼冷心看世事,卻又是極為正確的。
他盡可能不把奶奶的話往心里去,那些話就像被一陣大風吹散。但奇怪的是,他現在看到車窗外的農家院子,偶爾一下子就想起羅大伯大媽,想起奶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就像是一個討厭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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