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是周日,嚴科長沒來上班,葛會計臨近中午時才來財務室,只悄悄地開了外間的門。志平睡在里間,一直到中午才慢慢起來。第一次喝酒就成了這樣,志平在心里責怪自己的不謹慎。他在葛會計有些同情的眼光下悄悄的去洗漱完,回到財務桌前,開始歸類單據。
那天晚上,志平把一天的賬款核對清楚後,已是快10點了。下班時,銷售中心來電話說夜里會有客戶過來交款開票,于是志平去了辦公室等。繆大姐還在登記著一天的流水,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志平多久沒回家了,是單位好還是家里好?志平就心里一動,感覺又有很多話就在繆大姐喉嚨里排隊要蹦出來。
志平說他每天忙忙碌碌,過手的現金就有好幾萬,沒空想到父母。繆大姐微笑道,哪天給你找個女朋友,你就不想家了。
志平忍不住笑了,他看著繆大姐圓盤樣的臉龐,梳好的頭發一絲不亂的貼向兩邊,大眼楮里像是姐姐一樣親切關愛的眼神。志平便坦誠的說︰“我還沒有談過女朋友呢。”
繆大姐見志平誠實而羞澀的模樣,便停下手中的記賬筆,問︰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比如長頭發的還是短頭發的?”
這倒是把志平問住了。他從沒有過戀愛經驗,只覺得跟媽媽一樣勤勞善良的女子都是好人。頭發長短有什麼區別呢?記憶中,長發及腰的女同學都是溫柔、說話糯甜的江南女孩,而短發的北方女孩一身干練裝束,顯得活潑。于是,志平閉眼說一通︰“長頭發的女孩溫柔听話,長發飄飄,小龍女待楊過那樣。短頭發嘛,該是黃蓉了,活潑可愛的讓郭靜整天蓉兒蓉兒地叫!”
繆大姐一听,立馬笑道︰“你真好玩,你是金庸迷啊。嗯,說的也不錯,你葛大姐說要把馬廠長的女兒介紹給你啊。”
志平臉刷的紅了起來。幸虧剛才小龍女楊過的瞎說一通,此時自己內心的砰砰跳仿佛躲在瞎說一通里就安全多了。至于馬海波,他除了在心里想想,可是從沒有人提出來過,葛會計也只是心知肚明的一些旁敲側擊,沒想到今晚繆大姐直接問起來了。
志平沉默不語,腦子里只有馬海波的模樣在不停的翻騰,短頭發,微胖白淨的面孔,一副金絲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總是很平和的跟人說話。
志平每次听到她說話時,總覺得她像是在學校時,听收音機情感熱線里的那位知心姐姐,略略沙啞的聲音回答著五花八門的問題,一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淡定。
繆大姐便問志平有沒有跟海波吃過飯,志平說︰“經常在一起吃飯啊!”
說在飯廳里,馬海波看到他吃飯時,也會端著飯碗過來一起吃。
繆大姐笑笑說︰“那不算,有沒有兩個人一起上街買東西。”
志平搖搖頭。廖大姐把賬登記完了,她抬頭認真地看著志平說︰“葛會計是想給你介紹馬海波,但處朋友這些事,別人是幫不上忙的。你可以多留心一下海波。包括海波的家庭,他爸你也能經常看到。你不是跟銷售科的業務員玩的來嗎?多了解了解哈。”
繆大姐像是有些話要說,但欲言又止,她說志平在財務上經常能見到馬廠長,也可以多了解,志平心里默默記住。
志平想到那個總是西裝革履,永遠的白襯衫配藏青西服的馬廠長。給人的感覺是衣服鞋子格外講究,態度卻很隨和的一個人。然而馬廠長總是很在意抽什麼煙,見過哪些合資公司的外國人,志平覺得馬廠長能力一般。今晚志平便問繆大姐,馬廠長怎麼會做到廠長的位置呢?
繆大姐說馬廠長原來是水泥預制廠的廠長,後來預制廠被瓦廠合並了,他就跟著過來做了一段時間高廠長助理,大家喊他馬廠長是以前順口的稱呼。
志平才明白原來如此,馬廠長不是高廠長看中的人,只是後來他又怎麼成了左廠長的人?志平想再問時,辦公室的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原來是業務員帶著客戶馬上就到廠里了,通知一下財務,晚上加班開票。
繆大姐掛了電話,告訴志平,客戶馬上到了,並給車間打電話。
那天晚上接待好客戶,辦公室的雜事也安排妥當後,已是深夜12點多了。志平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繆大姐告訴了他馬廠長和他女兒馬海波的一些事。他還想知道更多更詳細一點,可繆大姐都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又或者晚上等客戶閑得慌,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然而志平的心里像是種下了一粒種子,一開始羞怯,不好意思,到後來啥都跟繆大姐說了。
在以後的日子里他每天去食堂,能看到馬海波就很開心,那份快樂是春天的晴空萬里,花團錦簇。
他見誰都客客氣氣,對誰又都是一樣的彬彬有禮。唯有對馬海波時,他會無來由的不開心,或者是因為食堂里沒看見她的身影,或者是她沒跟他說話,又或者是馬海波身邊有其他人……
又一天,馬海波在臨近下班時過來報食堂伙食賬。當她裊裊的身影出現在走廊里時,葛會計微笑著起身離開財務室,或許是有事提前走了吧?志平覺得葛會計走得恰如其分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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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不大的財務室里,只有志平和海波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報賬時,志平的心就緊張,盯著一張單據翻來覆去重復地計算。
馬海波白白的皮膚,白到志平心里作怪,紅衫黑褲的搭配更是醒目張揚。海波歪著頭,幾縷頭發滑下來,停在白皙的耳邊,志平看得呆了半天。
海波一回頭看到志平像個毛頭小伙子一樣冒失的神態,便笑著問怎麼不報賬了?
志平才慌慌忙忙三下五除二地的結算完畢。報完帳志平告訴海波,以後晚上財務室下了班,她也是可以過來報賬的。
海波仿佛沒听見,又或者听見,但那是听進心里去的話。喜悅的心情便藏在心里,久久不肯出來,海波拿了報賬的現金起身離開財務室,出門時回頭告訴志平︰“快去吃飯吧,今晚有你愛吃的紅燒魚頭。”
志平很開心的起身, 里啪啦鎖上抽屜,合上台賬,他的心仿佛隨著海波噠噠噠的腳步聲開溜了。
志平心情愉快的吃過晚飯,便想去馬海波宿舍那邊玩,沒想到采購部的王大貴急急忙忙過來換點零錢,說好不容易今晚湊成一桌人打麻將,換了零錢他就匆匆下樓,去房間里擺好桌椅,坐等麻友陸續過來。
志平站在二樓西側的走廊上,看到馬海波興致頗高的跟銷售科的另一位大姐,一起往王大貴那邊去了,心里不禁嘆息︰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就喜歡打麻將了?
二
這個晚上,志平只好無精打采地回到房間里填寫會計憑證。志平的出納崗位每天進出大量現金和相應的票據。除了日清月結,收支平衡,還要過幾天就把每一張票據分類制證,到月底再報給葛會計做賬制表。
只有到了周末,業務員回來報賬的時候,才是張志平最開心的時刻。志平認真地看到他們出差行程,仿佛自己也免費游了一趟。
志平看到蚌埠必然想到中國南北分界線;看到宿州,想到京滬線上符離集小鎮和聞名四方的燒雞,不由得砸一下嘴巴;看到安慶必然是臨江的振風塔,仿佛有江風吹過。馬鞍山呢又一定是李白逐月溺水的采石磯,而蕪湖,當然是米市和鐵畫了。這些在上學時候地理課上背誦的知識,沒想到在做出納會計報賬時,心情愉快地像是坐著火車報站名。
這個周末,志平又去業務員們住的四合院,找高凡莫建平他們玩。高凡是高廠長的小弟,一個又高又瘦的年輕人,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仿佛生活不外乎就是笑一笑別人,再被別人笑一笑。他時常跟小莫在一組跑業務,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笑話連篇。
路西邊的四合院里,三排房子是業務員的宿舍,靠南邊那一排是馬海波和幾個女同事的宿舍。每次志平總是先去業務員那里轉一圈,再去馬海波房間逗留一會。
今晚志平剛進四合院,就听到井台邊的女孩子們在嘰嘰喳喳說話。高凡的宿舍里圍著很多年輕人,在高談闊論這一周遇到的趣聞異事。小莫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填寫差旅報銷單。志平拿著一本《讀者》走了,高凡頭忙問張會計不坐會嗎,志平說有《讀者》就不要兄弟們了!
志平走到南面那排房子跟前。這里要安靜多了,靠西頭是一個種菜老頭的房間,隔著老頭的房間再往東,是馬海波和食堂另一個員工楊梅的宿舍。志平心頭一熱,他想去馬海波房里轉轉,心里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甜絲絲的感覺。
他既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喜歡馬海波,又忍不住把心里的喜悅從臉上表現出來,從言語上透露出來,多麼矛盾而甜蜜的感覺!
今晚海波的房間里還有銷售科的花二姐,她正對著一個新業務員在說話,海波坐在床上,听她們說,偶爾也說一句兩句,只有楊梅在用心地低頭疊衣服。
看到志平進來,花二姐反客為主,很客氣地讓座,志平既不坐下來,又不道謝,卻沒頭沒腦的說自己過來是因為去了高凡房間找小莫玩,順道來的。
花二姐只是笑笑,並沒說話。倒是海波格外興奮起來,看到志平手里的《讀者》,一把奪過來,哈哈笑道︰“我最喜歡《讀者》了,讓我先看看。”馬海波這麼一鬧,讓原來還有些緊張的志平放松下來,志平坐下來,問她上次拿的那本還沒還他。
海波立馬說︰“在我這里啊,你放心,一起還。”
花二姐微笑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她真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海波就和志平如此熟絡了,如果他倆好上了,那對她們銷售科又會少了一份力量。
花二姐見海波搶的雜志是《讀者》,便對她說︰“你如果要看,去銷售辦公室吧,我們定了全年的。”
海波指著志平說︰“這不是他的,肯定是從業務員那里拿來的。”
志平微笑不語,二姐贊了一句︰“海波真是了解張會計。”
這句話像是一杯烈酒,兩人都像是喝醉了似的,紅著臉不說話。
志平也覺得海波興奮的像個孩子,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安靜和寵辱不驚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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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低頭收拾衣服的楊梅,一邊干活一邊側耳听她們說話,最後那句“海波真是了解張會計”讓她手抖了一下,幾乎疊不成衣服了。
略略尷尬的氛圍,花二姐像是明白一切了,笑笑起身,拉著新來的業務員走了。屋里只剩下海波,楊梅和志平時,楊梅開口問志平︰“你還不走嗎?我們可是要睡覺了。”
這句話說的那麼自然,沒有逐客的意思,更沒有調侃的戲謔。楊梅覺得自己難得跟志平說上一句話,她只要能坦然地跟志平說一句完整的話,也會讓她持續開心好幾天呢!
志平謝謝楊梅的提醒,轉身走了。他覺得跟海波無需再客氣地道別,可以怠慢。只有跟楊梅才客客氣氣的保持距離。
然而,楊梅卻認為那是她跟志平正經肅然的好感,而這種好感是志平絲毫不知的。楊梅對志平的感情猶如山坳里的一朵野花,春風來時花開,暴雨打過花落,只有大地白雲看見,沒人注意到一朵野花的欣喜悲傷。
花艷紅在回去的路上一直不解馬海波和張志平,怎麼會好上了呢?
她深知,志平是剛來的會計,財務向來是左洪福的地盤。志平也就成了他們拉攏的對象,當初高廠長決定在財務科安插一個新人,也是對嚴、葛兩會計的不信任,要起到監督作用的。如果志平被他們拉過去,也就失去財務的監督意義了。
只是馬海波和宋振江的事造成的風波是志平沒法知道的。一個錯過現場的旁觀者,听的再清楚也只是講述者口里的故事。
當時宋振江老婆過來大鬧基建科的那天下午,高廠長皺著眉頭,顯露出來的表情就是不屑和厭惡。
花艷紅想到這里,不禁同情起志平來,然後她轉念一想,起了個心思,要旁敲側擊的提醒一下張會計,至少不能讓老左他們的意願如此輕易得逞。
三
那天志平參加完銷售會議後,走到高廠長面前,把派遣證拿出來,讓廠長簽字。高廠長看了一下,問要不要給左廠長先簽。志平說沒事,只是送給“鄉企局”去存檔。哪個負責人簽字都有效。高廠長才拿起筆來嘩嘩嘩簽下“同意接收!高深”幾個飄逸的大字。志平也順便請了明天的假去市區辦事。
志平再來到巢州市鄉鎮企業局的大門口時,感覺“鄉企局”不過是個三層樓的普通建築。沒有了第一次來時,那種既激動又神聖的感覺。那時他一直在“再等等看”的無盡煎熬里,期盼著能分到一個心儀的單位。而現在,只不過是送一份派遣證來歸檔而已,絲毫不覺得“鄉企局”有什麼神秘和重要的了。
志平還是去了二樓那間辦公室。當他把派遣證交上去後,在一張表格上簽了自己的名字,才發現張志平的派遣意向單位“環湖建材廠”簽署的日期是10月5號。老賈帶著張會計來大廟鎮蓮花村時,已是10月中下旬了。他一開始只是懷疑日期有誤,後來就看到那張表格上其他同學的名單,大都在10月10日之前都已派遣結束。志平疑惑不定的時候,那個胖胖的主任回過身來問志平放好了沒有,志平立馬回答︰“好了好了。”
志平忽然又問主任道,“我們工作都是統一分配的嗎?”主任不假思索地說︰“當然了,統一協調,統一分配啊。”志平慢慢退出辦公室,滿腹狐疑地想。那只有一種可能,老張會計把志平的派遣證先壓了下來,半個月後才告訴了他分配到的單位是環湖建材。
如此想下去,他覺得老賈找的什麼人呀?父母在听到吳鎮有那個注塑廠後,又為什麼那麼著急呢?父親找了二十年前認識的那個老賈,看來也是個不靠譜的。他猛然想起母親好像說過找工作用掉5000塊錢。難道就是為這工作送禮嗎?志平心痛不已,感覺一點都不值。
他心事重重地來到環城公園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開始復盤分配這件事,正常年份8月底分配工作都該結束了,但今年江淮地區洪災嚴重,很多工作延後,他們的畢業分配也陸陸續續到了10月份。這是他後來才知道的客觀原因,但那時他在家等的焦急,去了吳鎮家,當然也沒有分配的準確結果,只是吳鎮竟然還有個備選單位,正是這個讓志平泄氣的單位,卻讓父母鼓足干勁坐不住了。父親窮盡一切手段,找了生意人老賈,老賈找了老張。父親再一再二地在電話里的著急,讓老賈又做了一次生意,他覺得老賈真是名副其實的富商大賈啊!
他也不再埋怨父親了。父親一輩子只在浮槎鎮大廟鄉辛辛苦苦種地營生,很少有機會出門。父親的所有作為,都是離不開土地的老農民所特有的樸實和可憐,也是他自己的認知和判斷。
他們那一屆畢業生,該畢業的還是畢業了,該分配的也分配了,父親傾其所有做的那些人托人找關系的事,不過是雙手捧鼓讓別人去打了,心酸而無奈。
志平想到這里,他忽然覺得,這事就永遠埋在心里吧,如果說出來,只會讓省吃儉用的母親和急脾氣的父親又要相互埋怨,把夏天焦頭爛額的日子再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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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平想到有些事,如果能一輩子騙著不醒來,何嘗不是一種虔誠的幸福呢?
四
志平辦完派遣證歸檔事情後,默默地坐上中巴車回到湖濱鎮。當他遠遠地看到環湖的廠房時,心情便瞬間好起來了。
想到這里有可愛的姑娘,和那悄悄的愛情,那他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
晚飯後,志平知道馬海波回家去了,便一個人慢慢的往二樓財務室晃去,剛到樓上,花二姐叫住他,讓他幫忙把銷售科新買的裝飾字畫掛起來,是“業精于勤荒于戲”,是用來勉勵業務員的,但不會勉勵二姐,因為那個繁體字“戲”二姐不認識。
志平幫花二姐布置好字畫後,二姐倒了一杯茶讓志平坐下。二姐今晚妝容精致,還是那笑意彎彎的眉毛,口紅把嘴唇畫小了一圈,看來二姐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把嘴巴畫大一點,嚇唬沒酒量的人。
二姐坐在旁邊喝茶,輕聲地問志平是不是喜歡上了海波,志平咧嘴一笑,沒說話,嗯了一聲,卻不敢直視二姐的眼楮,只望向門外。
二姐看出志平的不自在,便善解人意地說,都是年輕人嘛,相互好感很正常,不過你可要慢慢來,了解清楚才好談感情的,否則自己一腔熱情到後來感覺不值。再說高廠長也不太鼓勵年輕人把談情說愛放在第一位,多學業務技能,以後的路還長呢。不是有人說過嗎?地上本來都是荒草,荒草踩平了就是路。
志平被這句改版魯迅的話,弄得一點也不緊張了。
他感覺花二姐說的中肯也滑稽,二姐見志平微笑不語,又繼續提醒志平有些事可以問問繆大姐,海波是個有過事情的人,繆大姐娘家村莊跟海波家村莊相隔不遠呢,可以多問問。然後二姐就戛然而止,像是小時候看露天電影,突然停了電,志平很想知道馬海波有過什麼事,但二姐只字不提。
什麼事情呢?雖然早已听過繆大姐提起過馬海波,但都是輕描淡寫,他倒是想等到合適的機會,仔細問問繆大姐。他隱隱覺得他的感情會出問題,他並沒有清楚地了解一個人,就著急地談起戀愛了。
五
這兩天志平總是心事重重,他在財務科坐下來,卻無心看書。腦子被二姐的那句話擠滿了,仿佛腦容量大小跟看過多少本書無關,倒是跟話重不重要有關。
志平想到今天中午湖濱學校過來兩個人,說是他們學校有個九歲小男孩得了白血病,看病投入巨大,希望環湖團委能倡議大家捐款。
志平的文采得到過高廠長認可,他很快就寫好倡議書。結尾的反問式感嘆句,讓志平自負地想,每一個看過這份倡議書的人,都不好意思再反問了,直接捐款就是。
寫好倡議書,志平便去辦公室蓋章,志平看到繆大姐整理完一天的工作了,坐在沙發上翻報紙。
志平心頭一直想著花二姐的那句話,這天晚上辦公室沒有旁人,只繆大姐一人在記賬,便又忍不住問繆大姐︰“馬海波村跟你娘家很近嗎?她有過什麼事情嗎?”
志平忽然問到馬海波身上,繆大姐有點猝不及防,說話也模稜兩可起來,仿佛腳下是開裂的冰面,一不小心就會落水。
“呀,小波呀,是沒什麼事情吧?”繆大姐語氣變得不確定,她又告訴志平道,馬海波父親馬國興剛來廠里那會兒,因為喜歡熱鬧,經常有采購部的,基建部的,駕駛班的人一起來家吃喝打牌,關系很好,他們經常在一起打牌玩。誰都沒想到,後來基建科宋振江跟馬海波處的關系更好,但也不能算是談戀愛,因為宋振江是有老婆的人嘛,他比馬海波大十多歲呢。只是別人經常看到宋振江給馬海波買衣服鞋子,還有人看到倆人一起晨跑。後來宋振江老婆就過來找馬海波罵架,說要撕馬海波這不要臉的,被門衛攆出去,反正弄的大家都知道了。
後來馬海波還是正常上班,“罵架風波”也就慢慢平息了,只是喜歡听故事的人總是神神秘秘的嚼舌根咬耳朵,他們更相信有故事,反正我不相信。繆大姐仿佛說出的話沒有說服力,還加上自己為證。
至此,繆大姐總算把馬海波的前塵往事說清楚了。志平愣了好幾分鐘,起初只皺著眉頭靜靜地听,听到最後驚訝地張大嘴巴。仿佛那些話是牙醫的工具,撬開嘴巴就合不上了。
當志平听到宋振江時,眼前就浮現那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梳一個紋絲不亂的頭型,干淨的條紋襯衣,衣領永遠是熨燙的挺拔。他說話慢條斯理,但能恰到好處地把握現場氣氛,有時會幽默到你不知不覺,等緩過神來,想明白了,你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卻盯著你不動聲色地端著。然後拿出一根煙來,一下一下的在煙盒上敲煙。
然而現在,志平想到宋振江竟然跟馬海波有過緋聞。他瞬間就感覺是不可能的荒誕和厭惡。但仔細回憶馬海波的種種表現,馬海波真的對宋振江很用心呢。
她有時候在晚上幫出差回來的宋振江洗衣服,原先志平覺得正常,但現在一想,那些秋水無痕的事情卻無端的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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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平也就認為馬海波的自輕自賤了!
志平心疼不已,又對人稱“湖濱小宋江”的宋振江心生厭煩,甚至帶著痛恨的敵意詛咒他出差時遇車禍撞死,便想著他昨天去了青島,現在大概死在海里了吧?
志平不記得那晚是怎麼失魂落魄的離開辦公室的,他回到房間,長吁短嘆,又打開記事本里一張馬海波照片。
那是一張證件大頭照,海波正襟危坐,微微偏著的頭,定定地看著鏡頭,胖胖的圓臉上一絲隱隱的笑意。志平覺得那一絲笑意有些倔 的放蕩,或者是一種不在乎別人怎麼說的無所謂。
那雙堅定的眼神,是一種不听勸的固執。所有的這一切都讓志平心碎。志平甚至想到,原來她愛上自己,只是一種無欲無愛的湊合吧?她內心早已鳩佔鵲巢。即使志平不相信,但所有的細節也讓志平覺得馬海波像一顆危險的炸彈,便下意識地裹了裹衣服,雖然天還不冷,但心里發寒。
六
志平周末再去四合院小莫那里,覺得自己心情平靜,他安安靜靜的坐在小莫床上,听著業務員們說話。大家對志平寫的倡議書捐款一事沒意見。莫建平也慢慢變得開朗起來,不再為黃瀟的事情苦惱了。
他開玩笑地說︰“我捐200塊,然後我自己寫一份倡議書,可憐我這個沒老婆的外地人,大家都來奉獻愛心吧。我看你們哪個好意思不捐個200給我,每人捐200,我的壓力就解決了。”
說的高凡撫掌大笑道︰“要麼我們每月輪流來一次,小莫先來,我接著上。”
平靜的業務員宿舍氣氛一下子就熱鬧起來,笑聲從屋里竄出來,像個孩子似的,滿院里瘋跑撒歡,年輕人的快樂也只有年輕人懂得吧?
沒一會,志平見到馬海波笑意盈盈地拿著本雜志走進來,一進門,眼光便停在志平身上,像是好多天沒見似的,暖意融融。她輕聲對志平說︰“昨天看完了,還給你吧。”
志平克制住自己情感的波動,他忽然心生一種厭惡,本該伸出去接雜志的手,卻緊緊的縮回在口袋里,只用毫無感情的話說︰“不是我的,給他們吧。”
馬海波眼里流露出一絲驚訝,繼而疑惑起來,她不明白志平怎麼突然冷冰冰的口氣了,只“哦”了一聲,便丟下雜志,轉身走了。
小莫看到馬海波進來又出去,感覺不只是還一本雜志那麼簡單。待看清楚是那本《讀者》時,又開玩笑地對志平說︰“拿我們的雜志到處做好人嗎?做好人也要帶我一起啊!”志平輕松地望著小莫說下次會帶上他的,打虎還得親兄弟嘛。小莫說,母老虎哦。志平哈哈一笑,完全放開了。
志平不確定業務員們有沒有發覺馬海波的神情。進一步想到,現在沒事就呆在這里,別讓這些業務員亂想,一個個都是人精呢。志平微笑地坐在小莫床上,听業務員們神侃這一周的行程。
大兵是負責皖北地區的,他說到老徐又為區域劃分鬧矛盾了。開銷售會議時,大家都在二哥面前保證過,種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多開發新客戶。可是老徐隔三差五地來阜陽酒廠的下屬單位。還狡辯說他也不知道,那他誤打誤撞也太準了吧?
志平覺得業務員都有一張調侃的嘴巴,便饒有興趣听他們怎麼評論那個矮胖的老頭。
高凡正在低頭整理票據,仿佛偶然想起來的事。他大聲說︰“嗨,還真別說,老徐的能力就是不一般。上次他帶的徒弟跟我說,老徐經常這樣告訴他,能邀請客戶來廠里參觀就是成功的敲門磚。客戶來了看看廠里規模,中午吃頓飯,唱個歌就有門了。說到老徐力邀客戶的方式是連拖帶拽。”
高凡放下票據,模仿老徐的尖嗓子道︰“哎,趙科長啊,我都請你好幾趟了,你就不能來我們廠里看看嗎?順便吃頓飯啊,哪里是我們的飯有毒啊!”
高凡說後來搞得對方很煩,都投訴到銷售辦公室了,說老頭銷售瓦片涉嫌綁架。高凡說得聲情並茂,惟妙惟肖,讓志平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業務員們那一周的勞累困頓,也只有在此時肆無忌憚的笑聲中才消失殆盡吧?
那寒月星空下的小院里,有著溫暖燈光的業務員宿舍,永遠是年輕人有事無事都愛鑽進來的地方。
只是今晚的笑聲並不能帶走黑暗里馬海波的憂傷難過。志平從小院出來時已是十點多了,冬天的夜晚,四下安靜極了。他一個人快步往辦公室樓那邊走去,遠遠地看到路燈下,一個人影向他走來,他看見是馬海波,便默無聲息,一動不動地站著。他並不知道如何開口,這麼夜深人靜的時候,馬海波一個人在路燈下就等他出來嗎?
終于,馬海波開口問他道︰“你是不是听到什麼話了?”
志平嗯了一聲,低下頭去。仿佛是萬般痛苦地承認一個丑陋的現實,他不想看馬海波的臉,
“哦………”海波幽怨地嘆了一聲,將那本《第一次親密接觸》和一顆雨花石還給志平,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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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志平呆呆地立在灰蒙蒙的路燈下,他覺得剛才的一幕像是夢境般不真實,但那本書和心型的雨花石卻實實在在地握在手里。
志平的心里很沉重。本以為自己完全可以放下的,不再對馬海波有任何念想。然而此時,他心里並不平靜。
今晚的一幕讓他覺得認識馬海波是個錯誤,喜歡上馬海波更是將這錯誤延續下去了。
七
大廠里的新舊兩派依然在明爭暗斗,那些莫名的怨恨在悄無聲息地自燃。
提成是對銷售員一年里辛苦付出的認同和褒獎,但銷售區域的劃分和提成計算方法,則是銷售例會上一直爭吵的話題,也是無法平衡的兩派利益沖突的難題。
左廠長他們以規則不變,人心穩定為訴求,團結著一幫人固守高台。
高廠長則強調打破既得利益,激發年輕人斗志,進而引領一幫年輕的大學生們沖鋒陷陣。而所有沖突,在廠里改制之前,一直勾心斗角,從未停止下來過。
國家電網開發區的工地已經開工,財務收支數量增加了幾倍,月底的核算歸類,匯總報表也格外繁忙,志平很少想到馬海波,有時偶爾在食堂踫見馬海波,兩人也是格外平靜,該交的飯票一分不少,該給的菜絕不克扣。一切平靜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如同夕陽下的水面溫和安靜,也猶如春水流過山澗,春水自有多情,山澗也深藏過往。春水流過便流過了,那磕磕絆絆的過往,有誰知道呢?
有時候自己放不下的情結,在別人眼里終歸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
志平安靜下來時,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吳鎮,上次去巢州本來計劃看一下吳鎮的,但知道了分配的真相後,猶如吃了個蒼蠅,想見老同學的心情一點也沒了,下次再去市里專門找找他,听說他早已在亞父山腳下那個注塑廠里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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