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葉城中央大道上那十輛如同黑色山丘般的重型馬車，仿佛是十座從天而降的墓碑，沉甸甸地壓在了每一個南方貴族的心上。車頂上，那十個穿著粗布衣服的“鄉巴佬”商人，用他們那如同破鑼一般沙啞卻又異常洪亮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句足以讓整個世界都為之崩潰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鐵錘，狠狠地砸在那些早已被貪婪燒得通紅的神經上。
“最後一天！清倉大甩賣！全場魔法石，一律十個金幣！只要十個金幣一顆！賣完收攤啦！”
“十…十個金幣？”莫頓子爵那雙被肥肉擠得只剩下一條縫的小眼楮猛地睜大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邊卡斯特的胳膊，卻發現自己的指尖冰冷得如同剛從冰窖里撈出來一樣，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他腳下一軟，那肥胖得如同肉山般的身軀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將身後兩個同樣面如死灰的男爵一起砸倒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如同麻袋落地的聲響。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一個平日里以精明算計著稱的珠寶商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他雙眼一翻，口中吐出白沫，竟直挺挺地昏死過去，倒在了人群之中，瞬間就被那些因為震驚和恐慌而四散奔逃的人群踩踏得不知死活。
而更多的貴族和商人們，則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個個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那些在車頂上被肆意拋灑的、曾經被他們視若珍寶的藍色石頭。陽光灑在那些石頭上，折射出耀眼而又冰冷的光芒，那光芒在他們眼中，不再是財富的象征，而是來自地獄的、嘲諷的鬼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一個年輕的男爵喃喃自語，他無法理解眼前這荒誕的一幕，他緩緩地跪倒在地，雙手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絕望的嗚咽聲。
終于，卡斯特伯爵從那極致的震驚中第一個回過神來，一股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瞬間取代了所有的恐懼和不解。他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撥開身前那些失魂落魄的人群，徑直沖向了離他最近的那輛馬車。他身手矯健地爬上車頂，一把揪住那個還在聲嘶力竭叫賣的商人的衣領，那張曾經英俊的臉龐此刻因為憤怒而扭曲得不成樣子。
“誰讓你在這里賣的？！你是誰派來的？！說！”他的咆哮聲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沙啞，眼中布滿了血紅的絲線，那副模樣仿佛要將眼前的這個人生吞活剝。
那個被他揪住的商人只是個普通的北境退伍老兵，被他這副瘋狂的模樣嚇得愣了一下，但隨即就梗著脖子，毫不畏懼地回敬道“你管我是誰派來的！這是我們老板的貨，我們想怎麼賣就怎麼賣！你再不松手，信不信我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就在卡斯特準備動手的時候，一個清脆而又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女聲，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股清泉，突兀地從混亂的人群外圍響起，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讓所有人的動作都為之一頓。
“這位大人火氣這麼大做什麼？他們都是我的人，賣的自然也是我的貨。怎麼，難道在金葉城里做生意，還需要經過您的批準嗎？”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動向兩側分開，索菲亞穿著一身米白色的干練制服，雙手環抱在胸前，款款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的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和煦而又精明的微笑，那雙總是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楮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出精彩絕倫的鬧劇。格羅姆像一座沉默的鐵塔般跟在她身後，那雙憨厚的眼楮里此刻也充滿了對這些南方“聰明人”的鄙夷。
“是你！？”卡斯特伯爵看到索菲亞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他松開手中那個商人的衣領，幾乎是從車頂上連滾帶爬地沖了下來，那雙因為憤怒和絕望而充血的眼楮死死地瞪著她，“索菲亞！你這個卑鄙的女人！你竟然敢在這里擾亂市場！你這是違法的！來人！把這些馬車和貨物全都給我扣下！他們這是在進行惡性傾銷！”
幾個還勉強能站穩腳跟的貴族護衛聞言，下意識地就想拔出武器，但當他們的目光觸及到索菲亞身後那個如同鐵塔般沉默的格羅姆時，伸向劍柄的手又都猶豫著停在了半空中。他們都听說過北境哥布林戰士的赫赫威名，更何況眼前這個壯得像頭熊一樣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索菲亞看著他們那副色厲內荏的滑稽模樣，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甚至還心情很好地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垂在耳邊的一縷發絲，然後才用一種極其無辜的、仿佛真的只是在跟鄰居閑聊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扣下？好啊，你們隨便扣。反正這些石頭現在也不值什麼錢，就當是我送給各位大人當個擺設好了。不過我得提醒你們一句，我這次帶來的貨比較多，城里這十車只是開胃小菜，在城郊的落葉驛站，我還停了整整五十車，正愁沒地方放呢。你們要是不嫌棄，我現在就可以讓人把它們都拉過來，白送給你們，也省得我再花錢找倉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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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看著眼前那些因為她這番話而徹底石化的貴族們，嘴角的弧度變得更加玩味，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補充道“哦，對了，如果各位大人覺得十個金幣的價格還是太貴了，那也沒關系。只要你們肯親自去城郊的驛站找我談，看在我們曾經‘合作’過的情分上，我個人可以再給你們打個對折，五枚金幣一顆，怎麼樣？這個價格，總該能體現出我的誠意了吧？”
“五…五枚金幣…”莫頓子爵只覺得眼前一黑，他那肥胖的身軀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口中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個失去了所有珍寶的守財奴，“完了…全完了…我那二十萬金幣…我的莊園…我的商鋪…”
索菲亞那句輕飄飄的“五枚金幣”，如同一柄無形卻又無比鋒利的巨錘，徹底砸碎了在場所有南方貴族心中最後那一絲名為“僥幸”的幻想。他們花七八十個金幣，甚至不惜借高利貸囤積起來的“寶貝”，在人家眼里，竟然只值五枚金幣，甚至還可以當成垃圾一樣“白送”。這種從雲端瞬間墜入深淵的巨大落差，所帶來的精神沖擊，遠比任何刀劍的傷害都要來得更加致命。
“為…為什麼…”卡斯特伯爵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的恐懼。他踉蹌著沖到索菲亞面前，但還沒等他靠近，就被格羅姆那如同鐵鉗般的大手給穩穩地按住了肩膀，動彈不得。他只能用一種近乎于哀求的、充滿了血絲的眼楮，死死地盯著索菲亞，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為什麼會這樣？那封信…那封信明明說你們北境庫存告急，急需魔法石的！我親眼看到的！是艾格尼絲女王的親筆信！不可能有假！”
“信？”索菲亞听到這話，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夸張的、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笑話的驚訝表情，她甚至還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著卡斯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沒穿衣服的瘋子，“伯爵大人，您在說什麼胡話？什麼信？我們北境的官方信件，什麼時候輪到您一個外人來‘親眼看到’了？”
她看到卡斯特那張因為心虛和絕望而徹底扭曲的臉，心中的快意更甚，她故意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听到的、充滿了嘲諷的語氣輕聲說道“哦，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伊莎貝拉小姐前陣子好像是提過一句，說北境的庫存確實‘告急’了，因為倉庫實在是太滿了，都快要放不下了，正愁著該怎麼處理這些佔地方的‘廢石’呢。難道…您听到的就是這個？”
“不…不是的…信上明明寫的是…是兵工廠急需…”卡斯特還在做著最後的、徒勞的掙扎，但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看到的是不是幻覺。
“伯爵大人，”索菲亞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商人的精明與決絕，她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聲音也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冷漠，“您從哪里听來的小道消息，我們北境概不負責。我們只對自己的官方聲明負責。我記得很清楚，伊莎貝拉特使從一開始就明確告訴過各位，我們北境不缺魔法石。我們北境一向誠實守信，從不欺騙任何一個合作伙伴，是你們自己被貪婪蒙蔽了雙眼，寧願相信一些來路不明的所謂‘內幕’，也不願意相信我們官方的善意提醒。現在血本無歸，又能怪得了誰呢？”
“不——！！！”卡斯特伯爵終于徹底崩潰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長嚎，那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不甘與絕望。他猛地掙脫了格羅姆的鉗制，但並不是為了攻擊索菲亞，而是像一條失去了所有尊嚴的瘋狗，直接撲倒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抱住了索菲亞的小腿。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將臉埋在索菲亞那雙擦得 亮的黑色長靴上，眼淚和鼻涕蹭得到處都是，他那因為崩潰而變得語無倫次的話語，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著，顯得格外淒涼而又可笑，“你們不是應該馬上就缺貨，然後哭著喊著來求我們高價收購才對嗎？！劇本不是這麼寫的！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索菲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一腳把他踢開。格羅姆更是怒吼一聲，那雙憨厚的眼楮瞬間變得通紅，他一個箭步就要沖上來，想把這個膽敢冒犯自己妻子的混蛋撕成碎片。但索菲亞卻在那一瞬間反應了過來，她伸手攔住了格羅姆，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和煦的、商人的微笑，然後緩緩地蹲下身，用一種極其溫柔的、仿佛在安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的語氣，對那個已經徹底崩潰的伯爵，說出了最後那句足以將他徹底推入萬劫不復深淵的、誅心之言。
“伯爵大人，您從哪里听來的小道消息，說我們會缺貨呢？我們北境一向誠實守信，我們可從來沒說過那種話哦。如果您對我們的庫存狀況有任何疑問，請務必以我們的官方消息為準，您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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