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迪亞王都的空氣,似乎從那場虛假的勝利慶典之後,就一直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沉悶。伊爾森帝國的使者站在議事大廳中央,言辭謙卑卻滴水不漏,說的無非是希望兩國能建立長期溝通渠道、共同維護邊境和平的場面話。國王阿拉里克二世坐在他那高高的王座上,肥胖的臉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耐著性子听完了所有陳詞濫調。
“貴使的來意,我已經完全明白了,請轉告奧古斯特陛下,卡林迪亞同樣珍視和平。”阿拉里克二世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將使者帶下去休息,那聲音里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疲憊與不耐煩。
伊爾森使者那副彬彬有禮卻又帶著幾分疏離的姿態,在國王阿拉里克二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他煩躁地揮了揮手,讓宮廷侍從們都退下,偌大的議事廳里只剩下他和他最信任的內務大臣。國王在華麗的地毯上來回踱步,金色的王袍下擺掃過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充滿了不耐。
“北境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壓抑的火氣,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渾濁的眼楮,掃向了站在一旁、負責情報的宮廷大臣,“赫爾曼那個老家伙的信里,除了抱怨補給困難和天氣寒冷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嗎?那些該死的南境貴族,難道就真的那麼安分守己?”
那名大臣的額頭上立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根據最新的密報……北境的局勢,確實……緩和了許多。那些南境的家族,似乎……似乎都在忙著和拉文德家族做生意,據說……據說伊莎貝拉•埃森巴赫的家族,還從女爵手里,拿到了整個北境的鐵礦石獨家經銷權。”
“什麼?!”阿拉里克二世幾乎是從他的王座上跳了起來,他那肥碩的身體因為過度的激動而微微顫抖,手中的權杖被他狠狠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在空曠的議事廳里回蕩不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張因為縱欲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震驚與狂怒。
“做生意?鐵礦石經銷權?他們瘋了嗎!?”國王的咆哮聲如同受傷的野獸,“我把北境的土地分封給他們,是讓他們去打仗的,是讓他們去把那個該死的女巫從鐵岩城里拖出來絞死的!不是讓他們去跟叛徒做生意的!他們把帝國的榮譽和我的命令當成了什麼?!”
他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的熊,在王座前煩躁地來回踱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被那些他一向看不起的、滿身銅臭味的南境貴族給狠狠地背叛了。他停下腳步,通紅的眼楮死死地盯著那個已經快要把頭埋進地里的大臣。
“弗安林呢?!我的叔叔,帝國尊貴的公爵大人在哪里?!立刻把他給我找來!立刻!”
弗安林公爵走進議事廳的時候,阿拉里克二世的怒火還沒有完全平息。這位掌管著帝國樞密院、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臉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平靜地向自己的佷子行了一個禮,然後便靜靜地站在一旁,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叔叔!你來得正好!你听听,你听听這些荒唐事!”國王一見到他,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他氣急敗敗地將剛才听到的消息又重復了一遍,那語氣充滿了被背叛的委屈和憤怒,“他們怎麼敢?!那些被我寄予厚望的家族,竟然背著我們,和艾格尼絲那個叛徒勾結在了一起!這簡直就是對王權的公然挑釁!”
弗安林公爵靜靜地听著,直到國王的咆哮告一段落,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楮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陛下,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他的聲音沙啞而平穩,沒有絲毫的波瀾,“趨利,是所有商人的本性,即使他們頭戴貴族的冠冕,也改變不了這一點。看來,我們都小看了那個拉文德家的小姑娘,她比我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
這個艾格尼絲,有點意思。竟然懂得用利益來瓦解聯盟,而不是用刀劍。這可不是那些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夫能想出來的招數。看來,我們這次,是踫上一個真正的對手了。
“對手?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也配當我們的對手?!”阿拉里克二世被弗安林這番話刺激得更加憤怒,“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北境變成一個巨大的市場,把我的軍隊和封賞變成一個笑話嗎?!”
“當然不。”弗安林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走到一張巨大的軍事沙盤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代表索倫堡和銀月城的位置之間,輕輕地劃了一道線,“既然他們不願意主動去打,那我們就逼著他們去打。赫爾曼的大軍,沒必要再繼續待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前線了,讓他把所有的防線都撤回來,退守到這個位置。”
他頓了頓,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楮看向自己的佷子,里面閃爍著一種屬于捕食者的、冰冷的光芒。“我們把整個北境,除了這兩座孤城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徹底地讓出來。讓給那些貪婪的家族,也讓給那個自以為聰明的女爵。我不相信,面對如此巨大的誘惑,她會不心動,我不相信她不會趁機出兵,去佔領那些唾手可得的土地和城市。”
只要她動了,她就從一個被動防守的受害者,變成了一個主動侵略的叛亂者。到那時,南境那些家族,為了保住自己剛剛到手的‘領地’,就不得不與她為敵。而我們,則可以坐山觀虎斗。
國王阿拉里克二世順著弗安林手指的方向看去,他那被憤怒和酒精侵蝕的大腦,終于開始慢慢理解這個計劃的陰險之處。他沉默了許久,議事廳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那……要是那個女爵,就是不上當呢?她要是就守著她的鐵岩城,一步都不出來呢?”他最後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慮,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確定。
弗安林公爵聞言,緩緩地轉過身,他看著自己的佷子,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卻不帶絲毫的暖意,反而讓人不寒而栗。“那我們就更需要給那些不知好歹的家族一點深刻的教訓了,讓他們明白,誰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有時候,一場恰到好處的強盜襲擊,或者一場無法撲滅的神秘大火,遠比國王的命令要管用得多。”
阿拉里克二世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終于徹底明白了自己叔叔話語中的全部含義。他看著弗安林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他沉默了良久,最終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給赫爾曼寫信!”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就按叔叔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