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況嘗試讓自己的封號就叫時間之神,然而這個提議被聞人郴嚴詞否決了。
封神榜是華夏神話的神器,封號必須要遵從華夏神話的命名規範……也不知道是誰起的規範。
或許是仍抱著一絲希望,聞人郴強撐著焦黑的手骨在上面寫下了太清道德天尊的名字,若他還有一絲元神彌留于人世,或許可以寄托在封神榜上,還有成神的機會。
于是臨近零點時分,卷軸從桌上攤至椅面,面前蒲團上穩穩坐著六個人。
【女巫】赫卡忒,【陰陽先生】崔不為,【時間】陸況,【祝融】韓之昀,【日御】宋曦,【薩滿】白嘎力。
其實就連陸況也少有見到這位薩滿的機會,那是個穿著五彩薩滿服的漢子,沉默的面上用白油彩畫著古樸的符號,寡言的嘴唇抿成細線,頭頂一個破舊的 角帽,手持一面亨日格爾鼓,此刻靜靜的放置在自己的膝上。
陸況听聞,他來的路上已經與自己最後的一位家人——他的小孫女告別過了。
雖說是最小的一個孫女,可白嘎力已經活了太久,他的孫女都已經有七十歲高壽,老得快要走不動路了。
這六個人,就已經是全人界最強者,不管是與哪個全盛時期的神國都有一戰之力。
其中的陰陽先生、日御和薩滿,都是在這兩年里一直壓抑著境界避免化道,又在短短一天之內臨陣突破的。
面對這一近乎荒誕的指令,他們沒有分毫猶豫。
封神道場借用了局里的最大的公演廳,他們正盤膝坐在中央,而他們的後輩們,足足四十八個行動隊的隊員沉默站立在觀眾席的位置。
看著自己的師長親朋,于此時此刻,慨然赴死。
又等了片刻,場地外那扇沉重的木門被推開,排在最前的二隊全員一震,為首的施雨橙面色瞬間刷白,她最恐懼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柱國之中有能力晉升誓約的也只是部分,神眷來源的神本身如果實力不夠,那麼神眷者的境界也會止步于此。
【檀奴】【羅漢】正是因此缺席今日。
但在這一代的新起之秀當中,卻也遠遠不止陸況他們有原初神的潛力。
推門而入的女人抬起眼,化道的虛幻感已經開始拉扯她的意志。
何伊揉了揉額角︰“我應該……沒來晚?”
第七位殉道者,二隊長【具現】何伊,梵天的神眷者,在陸況出現之前,她一直是特管局的第一天驕。
聞人郴對她勾勾唇,眸光溫和,他抬起左手看了眼表︰“還有三分鐘,正好。”
她隨意的走上台,扯了個蒲團坐在最後一個位置上,大馬金刀的,很是不講究,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把死當一回事。
可是她扭頭的時候,分明刻意回避了施雨橙哀求的視線。
陸況閉著眼,卻促狹微笑起來︰“呦,何姐,還心虛呢?”
何伊憋著一口氣,邊調整著姿勢邊冷笑一聲︰“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拖家帶口,戶口本就一頁?”
……很好,很毒的嘴。
陸況不嘻嘻。
明明他們面前擺著的才是死亡,可是台上的九個人卻仿佛沒有絲毫的緊張不甘似的,泰然自若,脫離于那原有的悲壯氣氛之外。
台下,領著三四五六四隊站在前列的年輕局長眼楮一眨不眨盯著他們背後的計時,大腦麻木得已經無法思考。
最後一分鐘,聞人郴從天桿中抽出一柄茶刀似的武器,在他的掌心一分為七,又輕盈的落在每個蒲團之前。
第五十九秒。
蓋亞要瘋掉了,她不明白為什麼赫卡忒會這麼相信一個黃口小兒說的話,都不願意和她一起再去尋找永生的辦法。
她記得,她記得還有一個地母的候選人,或許讓她逃離了赫卡忒的身體她還能有退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肉體死亡,她將完全暴露在卡俄斯的視線當中。
第五十八秒。
陸況端詳著掌中的封神之匕,掌心被劃破的傷口汨汨流出鮮紅血液。
“老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咱倆只有一個人走完證道之路……”
“那我就等世界穩定了之後去找你。”韓之昀毫不猶豫的回應道。
陸況沉默片刻,又笑起來,看了一眼台前靜坐的聞人郴︰“是生是死,記得把我倆埋一起,逢年過節燒香上供別忘了。”
天命對他們翻了個白眼。
聞人郴垂下頭,斂去眼底的痛色。
他沒跟陸況說實話,再或許,那家伙猜到了,卻也不願意承認吧。
眼前的七個人尚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以魂魄成神,但以凡人之身嘗試逆轉天道的他,不光肉身崩碎,也將神魂俱滅。
人類無法將封神榜帶到人間,神話生物無法拿起這個造神的神器,一重重滿是悖論的阻隔之下,逼得天尊們用出了輪回轉世,又將一絲破局的契機放在了他身上。
那就是天命,永遠利于人類前進的天命。
一個又一個前赴後繼,到他手中,已經是接力的最後一棒。
而後,便是人類的火種。
第三十秒。
應驕盯著那些數字,圓滾滾的汗珠從眼角滑落,她在等,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還有轉機嗎?或許唐粥粥回來會有辦法?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能挽救七個決心赴死的人?
沒有百分百成功的辦法,只有用命堆砌的概率,哪怕只是長出一片新葉,那也是開拓了史無前例的新路。
一人只有百分之一,七個人就是百分之七,此後還有萬萬人,總有一天,會將一片新葉送入這片寂寥的天空。
應驕明白,可是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結局。
明明已經做了那麼多努力,明明已經把最後的真相拼湊得出了。
為什麼還是只有這個辦法,用最笨的最血腥的辦法來去挽回這一切。
她的肩上貼了一只手,溫熱的與她身體相貼。
應驕的嗓子很啞,視線未曾有一絲一毫離開倒計時的屏幕。
“洛圖南,你不該來。”
七大誓約都在今日離開,不管成功與否,外面都需要輿情控制,總不能未來要死今天就不活了。
禮堂里只有行動隊的干員,洛圖南應該在外面守著才對。
“可是你需要我。”那男人聲音也很低,拉住她的手暖得像一個火爐。
應驕沒再吭聲,她靜靜的盯著最後的個位數,目眥欲裂。
她在等一個奇跡。
數字歸零,她的視野中綻開了七朵燦爛炫目的血色之花。
奇跡未曾光臨這片神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