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用癱軟在地上,被一雙瘦弱卻有力的手摁在擔架上,溫暖的淡綠色光芒在他的斷肢接口彌漫,迅速清理掉上面殘存的毒素。
陳茵茵的眼里含著欲掉不掉的淚,她的臉色慘白的,嘴唇也顫抖著,又被自己咬緊了。
“哭什麼啊……”程用眼前一片高糊的馬賽克,他的高度數眼鏡都不知道碎成幾瓣了。
他受傷,茵茵居然在因為他哭誒!程用心底突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仿佛他也做了英雄一般。
陳茵茵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她的視線來來回回掃過那邊昏迷不醒的應晟,每次觸及那片血池似的一片狼藉,都被灼傷一般將視線又慌張的收回來。
她低聲說了句什麼,程用一愣,一句輕飄飄的話從他耳邊振翅飛走了。
“什麼?”他腦子里“轟”的一聲,臉上剛掛起的一絲輕松像是滑稽的褪色默劇。
“……那個提豐神眷者,是隊長的弟弟,你見過的。”
那天使愛神已經凝固在了半空中,與龍一起,定定的看著眼前被殺得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類頭顱的怪物。
那些惡心的正在迅速重新生長出來的肉瘤簇擁著他,簇擁著……一個涕泗橫流面目扭曲的年輕男人的臉。
唐粥粥甚至能看清他唇邊泛青的胡茬,和他與好友肖似的眉眼。
龍的口中一口極高溫的龍焱將吐未吐,卡在喉中被她的愛人制止。
那個十九歲的男孩口唇潰爛,臉上滿是那些怪物的膿血,那雙原本清澈又傲慢的眼楮如今像兩顆渾濁的魚目。
李耀輝艱難的張開嘴,口中發出類似蛇語又像鷹嘯一般的嘶鳴,每吐一個字,就是一大口血咕嘟咕嘟溢出來。
他毫不在意,好像肉體上的痛苦都與他割裂開來。
唐粥粥听不清,可是卻讀懂了他的口型。
“殺了我。”
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
雅典戰場。
“你先回去,我們來頂著。”陸況落地習慣性的先看了一眼手表,皮鞋鞋底在堅硬的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于這一片寂靜中格外的刺耳。
他被一道青光送來,那道青光又飛速的遠去了。
他的身側,一個渾身散發著恐怖熱度的男人沉默著對應驕頷首,一雙眼已經變成了如火焰一般的橙紅色。
陸況看著眼前已經六神無主的小隊長,眼前仿佛還是她十六歲第一次站到自己面前的那天。
他嘆了口氣,抽出一張手帕遞到她手里,努力不讓自己的眼中露出太明顯的不忍和心疼。
“根據靳焱的觀測,神眷落點和……的坐標高度重合。”
“阿驕,你要做好準備。”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
那孩子渙散的眼神終于有一瞬間的聚焦,像是想起自己身上還肩負著更重的擔子,她的面部肌肉勉強動了動。
“……明白。”是回答命令的簡短句式。
……
從改換法則以來,唐粥粥第一次使用自己的領域。
她還沒來得及給這個新領域取名字,她也沒想到第一次使用這個領域是為了關押一個在短短十分鐘內造成了至少三千平民傷亡的“怪物”。
淺金色的愛神神力如同涌動的洪流,一絲絲、一縷縷的,從腳下這片被無數人類賦予情感的土地上奔騰而出。
唐粥粥的第一個感覺是,愛神領域的展開比無相欲都容易了很多,就好像支持著領域的力量來源不是她,而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芸芸眾生。
因愛而喜,因愛而悲,濃烈的情緒組成密織的網,將那怪物包裹住。
李耀輝一瞬間安靜下來,他那些因愛而生的絕望,因愛而生的痛苦,隨著愛欲的剝離而變得寡淡無味。
神眷還遠遠沒有結束,他也無法恢復人形,唐粥粥看著他已經迅速修復好的身體,無聲嘆了口氣。
這次天災中,除非實在沒有辦法,他們是不會主動去殺死神眷者的。
哪怕他自己求死,也不行。
關押完李耀輝,她的領域繼續悄無聲息的鋪展,在這個四處布滿了痛呼與尖叫的夜晚,一圈又一圈的淺金色光芒以她的身體為圓心向四周展開。
下方來來往往的干員們情不自禁的抬起頭仰望著半空中懸浮的愛神,她的雙翼雪白輕盈,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讓人產生出跪拜的欲望。
與這天使模樣截然相反的,是領域里一聲接一聲如同氣球被戳破一樣的爆炸聲。
那是還在這些已經坍塌的建築物廢墟乃至周圍十公里居民區里肆虐的怪物們,那些甚至有高階領域級戰力的怪物,在這片寧靜的神域中脆弱得一觸即散。
擊潰它們的並不是愛欲,作為偏精神引導和生命向的能力,唐粥粥現在不動用地獄的權柄已經很難擁有足夠強力的攻擊力了。
但此刻,她的手與另一只素白清瘦的柔荑相握,兩個人如同攬鏡自照一般構成了對方的倒影。
無窮無盡的被嫉妒撬動的惡念沿著愛構成的通道輸送進入這片領域,如同一把把鋒利無匹的尖刀,將一頭頭野獸穿插其上。
由愛生恨,由愛生妒,由愛生怖。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厄洛斯的高傲情有可原,她才明白卡俄斯對愛神本源的看重來源何處。
她是連接生靈情感與理智的橋,她與嫉妒一同構成善與惡的兩端。
兩個女人的身影沉靜的懸浮在那里,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那圈光芒舒展與收縮。
因為這過于惡心的慘劇現場而頭暈目眩的干員們莫名好受了許多,仿佛有一雙堅定又溫柔的手托舉著這些不安的心靈。
洛圖南靠坐在牆角,用術法繃帶給自己剛剛一路刮蹭出來血呼啦巴的傷口包扎。
他能感受到唐粥粥在努力的用更溫和的力量在安撫他們,可是……
洛圖南面無表情的看向那片亡魂組成的樹林,看向來來往往的醫務人員和嗡鳴旋轉的警示燈。
……如何能寬心。
他的身後,一雙踉蹌的腳踩著滿地髒污,一步一頓的緩緩走上前來。
洛圖南的心髒突然錯跳一拍,他僵在原地,幾乎不敢回頭看。
愛神睜開了她的眼楮,唐粥粥與那滿臉麻木的女孩對上了視線。
應驕抬起頭,看看自己的好友與愛人,因為瘋狂趕路而蒼白的嘴唇顫抖著,臉上的淚痕斑駁。
她的家沒有了,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