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的城牆在暮色中泛著青灰色的冷光,牆磚縫隙里還嵌著前朝的箭鏃。甦念安勒住馬時,正好看見一隊元兵押著幾輛囚車從城門出來,囚車欄桿上捆著的不是犯人,而是半截斷裂的石碑,碑身上“天下為公”四個字已被馬蹄踩得模糊。
“皇家碑林在萬歲山北麓。”林霜指著城東北角那片被明黃色霧氣籠罩的宮苑,雪驄馬的鬃毛都在微微發顫,“岳家軍密檔說,那里的地磚都是用砸碎的忠烈碑鋪的,忽必烈還在碑林中央建了座‘鎮文台’,說是要鎮壓漢人的文脈。”
阿石突然按住腰間的龍淵劍,暗金色劍身泛起細密的漣漪“劍在發燙。前面有天工印記,不止一個。”他抬眼望向鎮文台的方向,那里的明黃色霧氣中隱約有暗紫色紋路在流動,像極了一條被束縛的巨蟒,“是鐘老說的龍氣,被蝕星之力污染了。”
甦念安的菩提子手串突然收緊,勒得手腕生疼。和生樹的金色花朵垂向地面,露珠里映出碑林深處的景象無數石碑被鐵鏈懸空吊著,碑身上的文字正在剝落,化作金色的粉末飄向鎮文台頂端,而郭守敬就站在粉末中央,手中的鴻蒙劍胚已凝聚出半尺長的劍身,劍刃上同時刻著“受命于天”和“道不遠人”,兩種銘文正在瘋狂廝殺。
“他在強迫文脈與龍氣融合。”甦念安的指尖泛白,湛瀘劍突然掙脫鞘口,劍身在暮色中劃出一道銀弧,“碑靈在哭,你听——”
一陣極細微的嗚咽順著風飄來,像是無數支毛筆在石板上徒勞地書寫。仔細分辨,能听出《論語》的殘句、《楚辭》的哀歌,甚至還有市井間的童謠,這些聲音都被明黃色的龍氣死死壓住,只能發出破碎的悲鳴。
三人混在進城的商隊中穿過城門,守城的元兵腰間都掛著一塊黑色令牌,牌上刻著“鎮文”二字,邊緣隱約有暗紫色的紋路在蠕動。甦念安注意到,每個士兵的瞳孔里都浮著極小的“奴”字,像是被人用針刻上去的。
“是蝕星之力制造的傀儡。”阿石壓低聲音,龍淵劍在袖中發出輕鳴,“他們的魂魄被鎖在令牌里,成了鎮文台的養料。”
穿過兩條街巷,路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書生正圍著一面殘破的牆壁爭執,牆上用炭筆寫著“驅逐胡虜”四個大字,墨跡還沒干透。一個戴方帽的老者急得直跺腳“糊涂!上次有人在碑上刻這四個字,全家都被抓去填了碑林的地基!”
話音未落,巷口突然沖來一隊元兵。書生們慌忙四散,卻被士兵們像抓小雞似的拎了起來,其中一個穿錦袍的官員慢悠悠地走過來,用靴底蹭掉牆上的字“查,給我查這些字是誰寫的。敢在大都城里煽動民心,正好拿去給鎮文台添點新料。”
甦念安的湛瀘劍突然出鞘寸許,卻被阿石按住。他朝老者使了個眼色,老者會意,突然癱坐在地嚎啕大哭“官爺饒命啊!這是我那傻孫子寫的,他才七歲,連字都認不全啊!”
官員皺著眉踢了踢牆灰,突然冷笑一聲“七歲?這筆力分明是讀書人寫的。把這老頭也帶回去,讓他親眼看看,跟朝廷作對的下場。”
元兵拖拽老者的瞬間,林霜的定魂箭突然從袖中飛出,擦著官員的帽檐釘在牆上。箭矢穿透“驅逐胡虜”的殘痕,竟激出一串金色的火花,火花落地處,憑空浮現出無數細小的文字,都是百姓們平日里偷偷寫下的祈願——“願今年收成好”“盼兒子平安回家”“求先生的病能好”……
“這是……”官員的臉色瞬間煞白,那些祈願文字像藤蔓似的爬上他的官服,將“功名”二字絞得粉碎,“鎮文令怎麼失效了?”
士兵們腰間的黑色令牌突然同時炸裂,暗紫色的霧氣噴涌而出,卻被金色的祈願文字瞬間吞噬。那些原本面無表情的士兵突然捂著頭慘叫,瞳孔里的“奴”字正在融化,露出下面驚恐的眼神“我……我怎麼會在這里?”
老者趁機掙脫束縛,看著牆上不斷涌出的祈願文字,突然老淚縱橫“文脈沒斷……真的沒斷啊……”
甦念安三人趁亂離開街巷,阿石的龍淵劍仍在發燙“剛才那些文字,是藏在牆縫里的碑靈。百姓把心里話寫在牆上,就像刻在石碑上一樣,時間久了,也成了文脈的一部分。”
林霜望著鎮文台的方向,那里的明黃色霧氣突然翻涌起來“郭守敬感應到了。他在加速融合龍氣和文脈,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穿過一片茂密的柏樹林,皇家碑林的輪廓終于清晰起來。無數石碑像枯骨似的從地面鑽出,碑頂纏繞著明黃色的鐵鏈,鐵鏈盡頭都連著鎮文台,台上的鴻蒙劍胚已凝聚出完整的劍身,只是劍刃一半金黃一半漆黑,兩種顏色正在瘋狂沖撞,發出刺耳的嗡鳴。
郭守敬站在劍下,黑袍上繡滿了金色的龍紋,卻被暗紫色的紋路從中劈開。他的雙眼完全變成了暗紫色,唯有眉心的天工印記還在頑強地閃爍著金光“你們終于來了。”他的聲音一半是溫潤的學者腔,一半是嘶啞的嘶吼,“鐘老沒能完成的事,我來完成——用龍氣重鑄鴻蒙劍,讓文脈永遠臣服于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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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念安突然發現,碑林邊緣跪著一圈身著官服的人影,他們都是元廷的重臣,後頸的暗紫色紋路已蔓延到臉頰,嘴里不斷重復著“萬歲萬萬歲”,每說一句,身上就有一縷金光飄向鎮文台。
“你在吞噬他們的文心!”甦念安的湛瀘劍指向那些官員,“他們曾是飽讀詩書的學者,你把他們的良知煉成了龍氣的養料!”
“良知?”郭守敬狂笑起來,黑袍無風自動,“文天祥的良知換來了什麼?陸秀夫的良知救得了誰?我讓他們成為新的文脈,永遠活在皇權的庇護下,不好嗎?”
他猛地抬手,鴻蒙劍胚突然射出一道金光,擊中最近的一塊石碑。碑身上“民為貴”三個字瞬間炸裂,化作無數尖銳的石片射向甦念安“你們以為護住聖跡碑就夠了?皇權才是文脈的歸宿!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到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哪個盛世不是靠鐵腕鑄就的?”
阿石揮劍擋開石片,龍淵劍的暗金色光芒與金光踫撞,竟激出無數細小的銘文“鐘老說你不懂天工之術,果然沒錯。”他的劍尖指向鎮文台的地基,那里隱約能看見無數白骨,“你用忠烈的骸骨做地基,用百姓的血淚當黏合劑,這樣的文脈,根本就是蝕星之力的傀儡!”
“傀儡?”郭守敬的臉突然扭曲,一半是痛苦一半是狂熱,“我夜觀天象,看到的是蝕星吞噬大地!唯有皇權能對抗天命,唯有絕對的秩序能拯救文脈!”他猛地抓住鴻蒙劍,金黃與漆黑的劍身在他手中劇烈顫抖,“你們看,連劍都在選擇我!”
就在此時,林霜的定魂箭突然破空而出,卻沒有射向郭守敬,而是射向碑林邊緣一塊不起眼的殘碑。那是塊被攔腰斬斷的《石台孝經》,碑身上的“孝”字已被鑿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歷代學子用指甲刻下的批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箭矢穿透殘碑的瞬間,無數金色的光點從字縫中涌出,在空中組成一個巨大的“孝”字,撞向鎮文台的金光屏障。屏障劇烈震顫,竟出現了一絲裂痕。
“不可能!”郭守敬失聲尖叫,鴻蒙劍胚的漆黑部分突然暴漲,“這破碑怎麼會有這麼強的力量?”
“因為這不是破碑。”林霜的聲音帶著淚光,“我父親說過,真正的孝經不在石碑上,在每個孩子給爹娘捶背的手里,在每個游子寄回家的書信里。這些批注是學子們的心里話,比碑上的字更有力量。”
甦念安突然將禹王鼎碎片拋向空中,青銅碎片在空中化作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個碑林罩在其中。網眼處,九州山河的紋路與碑林的輪廓嚴絲合縫,每個州的位置都亮起一點金光,那是各地文脈的回應——曲阜的聖跡碑、洛陽的馱經碑、西安的《石台孝經》……
“郭守敬,你看清楚!”甦念安的聲音穿透雲層,“文脈不是一塊碑、一柄劍,是九州大地上所有記著字、守著心的人!”
禹王鼎的金光與碑林的金光交織,那些被鐵鏈束縛的石碑突然劇烈震顫,碑身上的文字開始重組。“民為貴”的碎片重新凝聚,“天下為公”的殘痕漸漸清晰,甚至連那些鋪地的碑石都開始發光,映出無數雙曾踩過它們的腳印——有農夫的草鞋印,有學子的布鞋印,有孩童的赤腳印……
郭守敬握著鴻蒙劍的手開始顫抖,劍身上的漆黑部分正在消退“不……這不是我要的……”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蝕星之力說……只有秩序能救文脈……”
“秩序不是奴役!”阿石的龍淵劍突然插入鎮文台的地基,暗金色的劍身延伸出無數紋路,順著鐵鏈傳遍所有石碑,“天工祖訓說‘以文鑄劍,以心養脈’,養的不是冰冷的秩序,是活生生的人心!”
地基下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無數白骨從地下翻涌而出,卻在接觸到龍淵劍的金光後,化作無數細小的碑文——那是被埋在地基下的忠烈遺言,“寧為玉碎”“勿為瓦全”……這些文字順著鐵鏈爬上鴻蒙劍,與劍身上的“受命于天”激烈踫撞。
“啊——!”郭守敬發出痛苦的嘶吼,黑袍上的龍紋正在剝落,露出下面天工一脈的素色里衣,“我錯了……我把龍氣當成了力量……其實文脈真正需要的是……”
他的話沒能說完,鴻蒙劍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金黃與漆黑的劍身同時炸裂。郭守敬的身體被卷入爆炸的光芒中,唯有眉心的天工印記飛了出來,化作一道金光融入龍淵劍。
鎮文台開始坍塌,纏繞石碑的鐵鏈紛紛斷裂。那些被囚禁的碑靈化作金色的光點,飛向大都的大街小巷,融入百姓們寫下的祈願文字里。跪著的官員們臉上的暗紫色紋路漸漸褪去,他們茫然地看著四周,有人突然捂住臉痛哭起來,有人撿起地上的殘碑,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上面的文字。
甦念安走到一塊完好的石碑前,上面刻著忽必烈的《勸學詔》,此刻碑文中的“尊孔崇儒”四個字正在發光,而“壓制異端”四個字已化作飛灰。她的菩提子手串輕輕顫動,與碑靈產生了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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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嗎?”林霜望著天空,暗紫色的陰霾正在徹底消散,露出澄澈的夜空,星星像散落的碑文,在天幕上閃爍。
阿石拾起地上的一塊鴻蒙劍碎片,碎片上同時刻著“道不遠人”和“民為貴”,兩種銘文已和諧地交融在一起“鐘老說過,文脈在人心里。只要還有人記著字,守著心,蝕星之力就永遠無法得逞。”
遠處傳來一陣瑯瑯書聲,是剛才那些被救下的書生,他們正在街巷里教孩童認字,聲音清脆而堅定。甦念安抬頭望去,只見無數金色的光點從家家戶戶的窗欞中飛出,在空中組成“道不遠人”四個大字,久久不散。
三人離開皇家碑林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大都的城門下,那個戴方帽的老者正領著百姓修補被元兵毀壞的牆壁,有人用炭筆在新砌的磚牆上寫下“國泰民安”,筆跡稚嫩,卻力透磚石。
“你看。”甦念安的聲音帶著笑意,和生樹的金色花朵在晨光中輕輕搖曳,“新的碑文,正在被寫出來。”
阿石的龍淵劍發出溫潤的輕鳴,劍身上的暗金色光芒與晨光融為一體。林霜的定魂箭在箭囊里輕輕顫動,像是在應和著遠方的書聲。三人相視一笑,策馬向城外走去,馬蹄聲輕快而堅定,仿佛在書寫著新的篇章。
官道兩旁,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拿起筆墨,在牆壁上、石板上、甚至樹皮上寫下自己的心里話。這些文字或許會被風雨侵蝕,或許會被馬蹄踏碎,但只要還有人記得,還有人傳承,它們就會像那些古老的石碑一樣,成為文脈的一部分,永遠活在人間煙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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