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字落于竹劍一身。
億萬生靈生于草木之間。
那一瞬間，混沌虛空中的所有星辰都化作了一株株氣勢磅礡的草木生靈。
群星閃耀之時。
竹劍的氣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紅窯小鎮時，曾亦與他論過關于“竹”的道。
“筍藏地下數十載，忍寂寞、吞地氣，納天精，一朝得勢，便破土直上九霄……”
這柄竹劍在他手里數十載，就像是竹筍埋在地下。
這柄劍的不凡，很多人說過。
可是他們都沒有說出不凡之處在哪里。
劍靈前輩沒說，祁鱗前輩同樣沒說……
現在想起來，或許並不是他們不知道或者不想說，而是這劍的能力本就不是固定的。
它就像是一塊可塑性極強的泥巴，在不同的人手里就有著不同的形狀。
“青竹皮韌，腹中空，因起空，所以能納物，能容勢……”
識海之中，道藏古碑之上，有文字烙印明晰。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李木木看向祁幽，眼中竟然還有一絲感激。
若是沒有祁幽的點撥，他自己也沒那麼快明悟“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的道理。
劍在手中。
竹劍的勢前所未有的強大。
祁幽望著眼前的異象，心緒極為復雜。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有疑惑不解，有擔憂心驚、也有羨慕嫉妒……
修士能從二境入三境，是感悟了空間法則。
從三境入四境，是悟出了時間法則。
從四境入五境，是頓悟了因果法則。
而聖境之所以為聖，是他們已經超出因果限制。
超越一切，自然不滅。
可是若想成為更高的存在，唯有得到【源】的認可。
這是修行的隱秘，知道的人雙手可數。
祁幽疑惑不解，為什麼李木木的身上會有【源】的氣息。
他擔憂、心驚，因為【源】凌駕于一切。
他羨慕嫉妒，憑什麼一個年不過三十的小子能得到【源】的認可。
求而不得。
而且是數萬年的求而不得被人輕易得到。
他恨！
此刻他對李木木的恨，超越了當年那些阻礙他完成霸業的人。
甚至超過了數萬年積攢的恨意的總和。
“你身上的【源】本來是屬于我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擁有它！”
祁幽怒吼一聲，身上清新的藍白光芒驟然熄滅。
邪惡陰冷的紫黑光芒如烈日燃燒。
“你該死！這方被天道拋棄的世界同樣該死！”
五指龍爪抓來。
那一瞬間。
風靜止了。
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
就連群星的光也詭異地靜止不動。
這是凌駕于寂滅劍意之上的法則。
忽然之間，李木木看到所有的景物都在飛快倒流。
破碎的空間一步步愈合、凋零的草木一點點煥發生機、水中的魚、空中的鳥、林中的鹿……
一切都在倒退。
他還看到，每一樣東西身上都綁著一根鮮艷細小的紅繩。
時光倒流之時，所有的紅繩都已崩斷。
萬萬千千崩飛的斷繩意外勾勒出千萬億種變幻著的影像。
李木木看到了父親李青蓮騎鯨跨月、看到當年後山上母親一劍壓群雄、看到了朱先生他們消散于春風……
他看到傾國傾城卻憑欄嘆息的柳如煙。
他看到穿金戴銀卻郁郁寡歡的ど妹。
他看到紫袍金冠卻形單影只的謝英姿。
他看見了桃花樹下，題詩碑上一襲紅衣壓春色的楊蕭蕭。
“……”
他還看見更多更遙遠的畫面。
這些原本都是屬于李木木的因果。
可是這些東西，他在佛陀世界之中成就聖境之時早已層層封鎖。
所以它們本不會再出現。
如今祁幽這平平無奇的一擊卻使得萬千在因果再時間倒流之中重塑。
李木木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境界在快速跌落。
他看到因果之時，已跌落五境。
爾後因果感悟缺失，又跌落四境。
隨後在時間感悟缺失之時，他重回三境。
空間感悟缺失，此時已是二境。
二境之後，肉身之力如激流沙雕一般飛速崩塌，
……
肉身之力流逝殆盡之後，他幾乎已經與凡人無異。
此刻的李木木連混沌虛空自帶的恐怖壓力都沒辦法承受。
他的臉已經扭曲得像是星空圖，軀體也被擠壓得不像人形……
可是他的雙手仍緊緊握著竹劍。
他握著竹劍的雙手仍堅長出青竹的頑石一樣堅韌。
下一刻，祁幽的龍爪毫不留情撲到李木木的腰上。
這一擊的威力足以輕易崩山斷流，要想拍斷一個凡人的軀體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龍爪拍下，李木木的身體如同颶風之中的青竹——彎曲成弓卻始終不斷。
祁幽雖已經猜到會是如此，可是當現實如他所料一般時他仍是控制不住暴怒起來。
他這一擊雖然蘊含著聖境巔峰的所有法則感悟，可是在【源】面前卻仍是這般蒼白無力。
祁幽對這份力量的敬畏達到巔峰的同時，對它的渴望同樣達到了頂峰！
“小子，本尊今日就算舍棄這一副萬年難尋的肉身也必奪取你身上的【源】！”
他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此時佔據的是他親女兒的肉身。
只見紫黑龍軀以瘋狂的速度膨脹著，眨眼之間就已經蔓延數十萬里。
這瘋狂所付出的代價同樣肉眼可見。
新生的龍軀承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出現猙獰恐怖的裂痕。
磅礡的生命氣息正從傷痕之中肆意宣泄。
李木木耳中響起了柳松陽最後的遺言。
“希望……你能替我……照顧一二……”
他最後那一抹釋然滿足、帶著歉意的笑容躍然識海之中。
祁幽張開足以吞噬星辰的深淵巨口朝他撲閃而來。
李木木手中的劍忽然再一次發出風過竹林的蕭蕭之聲。
“人間劍究竟什麼？”
楊蕭蕭曾說過答案，只是那時候他沒有在意。
三尺的劍在數萬里的龍軀面前渺小得如同汪洋之中的一滴水。
可是這份渺小恰是人間劍的真諦。
無沙不足以成沙漠，無水不足以成江海。
人間之人正如一粒沙、一滴水一樣渺小，可是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沙漠與汪洋。
竹劍逆鋒而上，身前是萬里龍軀，身後有千萬億劍跟隨。
人可死盡，劍不容彎。
李木木又笑了。
原來劍修的驕傲與榮耀都源于守護。
千萬人在前，吾往矣。
因為吾身後，亦有千萬人需要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