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峰？”
听聞此言，楊蕭蕭一抬頭也跟著李木木的目光看向遠方。
晴空一碧，浮雲悠遠，岱山遠望有紅花萬道，淺水細看無游魚一尾。
“是，所謂心如猿，意如馬，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寰宇之中本沒有什麼走馬峰，那只是玄奇子的心意內景。”
其實二人心知肚明，這里仍不是真實的世界。因為一切景都太真，草木山石的排列、浮雲流水的行止都像是寫實派畫家的精心安排。
“你是說，靈佛山也是心意內景？”
“是的。”
“誰的？”
李木木看向明知故問的楊蕭蕭，嘴角忽然一笑，“靈佛山，即是你的心意內景。”
楊蕭蕭默然無話，半晌之後方才開口道︰“所以這地方是你的心意內景？”
“正是。”李木木點點頭站起身來，隨後向楊蕭蕭伸過手去。
雙手觸踫，她的手卻是涼的。
“走吧，看看李家村的那棵老樹還在不在。”
楊蕭蕭很快理解他話里的意思，不過還是一邊拉著李木木的手一邊脫口而出，“木木，我記得你說過走馬峰的山巔有一棵參天的青銅古樹。”
“嗯，妙道生機的鑰匙——器奇蟬就是玄奇子通過古樹上剝落的一片樹皮煉制而成的。”
李家村的山遠不及齊源峰，可是卻也不矮。二人幾乎並排而行，不多時已經爬上山巔，從山頂俯瞰而去，李家村的全貌盡收眼底。
村子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不過卻是大火之前的模樣。
一切房屋都是頑石為骨，草泥作皮，木梁草頂，零星散布。院落前的蔬果長勢喜人，可是卻听不到一聲雞鳴犬吠。
一個人也沒有。
二人繼續走著，來到了村口，停在了古樹之下。
“樹還在。”
開口的是楊蕭蕭，李木木卻罕見地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的話，而是仰著頭在金光泄露的樹縫之間找尋著什麼。
“那兩朵花？”
他呢喃著仔細搜尋，可是看得眼楮發疼非但連花朵的影子沒有看到，連最尋常不過的鳥巢都看不到一個。
他又想起在白沙城遇見的那個同鄉李膽小的話︰“那樹早被偷走了，就在六七年前太陽一直不落山的那會。”
“找什麼呢？”楊蕭蕭見到李木木久久不搭話也忍不住問道。李木木聞言回過神先道了聲歉意又給她略講了一番來龍去脈。
“依你所說，這棵樹也是起源古樹？”
楊蕭蕭說著跳上齊腰高的石質圍欄，伸手撫摸過古樹粗糙開裂的表皮。
下一刻她眉頭一緊，撫過樹皮的手指輕輕揉捏，隨即放在鼻翼之前。
“這樹也是一股青銅腐蝕的味道。”
李木木也同樣試探了一番，果然摸過樹皮的手上殘留著一股青銅腐蝕特有的氣味。
“我明白了。”
倆人心有靈犀一般異口同聲。
“起源古樹，只有在修士躋身五境之時才會出現。”這不算定律，可是所有修行者都那麼傳，而且從來沒有人糾正過，就連那些躋身五境的大修行者也從來沒有否定。
走馬峰是玄奇子的心意內景。
他一下一下地鑿刻自己的內心，而後抵達了頂峰，最後在頂峰之上遇見那一棵樹。
鑿山路，即是問心局。
登山頂，即是入五境。
入五境，方才見起源。
“起源？”
李木木的思緒在飛速倒退，忽快忽慢，周圍的景色也忽虛忽實。
他看見了身入山脈的祁幽，他看不清千窟佛洞；他看見了迦夜與山北對戰，卻看不清十萬大山；他看清了白沙城的戍兵守將卻看不清桃花島嶼之巔的殘碑詞句……
李木木猛然睜開眼，楊蕭蕭正安安靜靜地閉目端坐在自己面前。
她的樣子一丁點也沒變，甚至連氣質都與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這里仍然是混沌界域，只是那一棵散發著無上魅力與威嚴的桃花老樹卻已經完全不見。
楊蕭蕭即是那一株桃花。
像是感應到李木木醒來一般，她也很快睜開眼。
二人目光交織，像是看著夢中人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嘴唇微動卻又不敢開口言語。
他們既怕是夢幻一場又恐美夢驚醒。
李木木伸出手，楊蕭蕭也如同鏡中人一樣伸出手。
指尖相觸，二人的眼楮當即如同劃過砂皮的火柴一樣蹭地明亮起來。
下一刻，他們緊緊相擁在一起。
這不再是虛幻，不再是假象，因為他們都感受到對方指尖的溫度不再冰冷，而是像剛剛燃起的火柴一樣微微發燙，也像背對而坐時相互傳遞的體溫一樣。
二人都沒有說話，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只是像互相糾纏的藤蔓一樣緊緊地相擁，而且越來越緊。
對于之前發生了什麼，楊蕭蕭不想提起。
對于之後看到了什麼，李木木不想說明。
所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類似的，我們也可以說，“亂我心者，將來之日多煩憂。”
此番破境，其實在各自的問心局里，二人都各自經歷了太多太多，能說出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
既說不全，不如不說。
可是正如一道普通的數學題，雖然解題的方法或有千千萬，結果卻已然注定，而且不論你是否能夠解開。
若是沒有李木木，楊蕭蕭此刻或許已經死在祁幽的龍爪之下，若是沒有楊蕭蕭，李木木此刻或許已經迷失在靈佛山的迷霧之中。
在修行界里，突破五境的問心局全憑自身，鮮有記載兩個人的問心局會產生關聯，並且還相互糾結影響。
可是，這卻是一道簡單的數學題——因為結果已然注定。
“我們要出去了。”
李木木低頭看著自己懷中臉頰粉紅的楊蕭蕭，心中思緒萬千。
“好。”
她沒有多說，眼里的光清澈到了極致，像是柳宗元筆下的小石潭水。
混沌界之外，血日仍未完全落下，城池仍舊狼藉一片，甚至連空氣中的血腥味道都還未完全消散。
時間好像故意定格在了他瘋狂的那天一樣。
李木木心中有了些許動容，他知道自己當時在干什麼，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干。
喝醉酒的人，就是如此。
血風呼嘯，面前的空間一陣扭曲，一個人鬼魅一般突兀出現在的二人面前。
那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一雙大眼楮里滿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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