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瞳肅目，龍威森嚴，它猛地看向奔來的獸潮，發出沉悶的龍吟，響徹整片天空，深沉悠遠。
極強的穿透力使得五髒六腑震顫得難受，心驚心郁，不知所措，一股恐懼從心底生起，大部分低階妖獸在威壓下低下了頭顱。
四階妖獸忌憚地圍著它，天上的妖鳥盤旋不散。
城牆上，強大的氣息悄然降臨，一雙獸目冷漠地看著這一城獵物。
龍吟朝外擴散，百里外，林月面色蒼白地御劍行駛，飛劍僅是普通金丹御劍飛行的速度。
承受攻擊，修復損傷和祛除毒素耗費她太多精力，即便傷勢已好，損失的元氣不是一時半會能恢復的。
這樣的她回去了不知是打死妖怪還是被妖怪打死。
一聲清脆的 嚓聲從手腕上傳來，晶瑩的碎石掉落，林月接住，回收進儲物戒中，再拿出一個手鐲帶上，順道自顧自道了句。
“有人嗎？”
沒人回答。
周圍的氣機卻變得微妙起來，靜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林月停了下來，領域緩緩鋪展，于幾十丈處捕捉到一道身影。
龍吟傳至萬里外的高空，混雜在呼嘯的風中，一名黃袍女子站在黑蛟頭上，立在船頭護著身後的飛舟，她面對包圍飛舟的飛鳥，手中掐訣，隨著咒語輕誦，她化為一道靈光融入腳下的黑蛟中。
黑蛟睜開燈籠大的雙瞳，呆滯的龍眼忽而變得有神，彷佛有了靈魂，它發出一聲龍吟，似是回應遠方的呼喚，隨即朝圍繞飛舟的五階飛鳥沖去。
黑寒鐵爪相踫，一爪便破碎空間，黑蛟在鳥群中游走，鳥啼鳴和龍吟聲不斷，有羽毛飄落空中。
甦不言一襲紅衣，長槍如龍挽于船尾，飛鳥襲來，她下腰一個回馬槍，便得一舉雙雕。
與此同時，十萬里之外的某座城池亦在遭受上萬妖獸襲擊，城內骨瘦如柴的凡人在野獸嘶鳴和斗法聲中驚恐不已。
城門外，四名化神和一名返虛修士正在斬殺來犯妖獸，凌厲的劍氣如箭矢般朝落在妖獸身上，神識探測周圍，發現了數道強大的氣息，正逐步逼近。
那紫衣女劍修眼神一變，沉聲道︰“師兄，不對勁。”
幾丈外，離樂揮出幾道劍氣斬殺撲來的三四階妖獸，抽空回了句，“啥？”
“這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五階妖王！”
幾道氣息迅速出現在神識探測範圍內，臂比身長的白猿，三眼的火雲狐、快如閃電的紫電貂，劇毒無比的十尾龍蠍，還有一化為人形、帶著赤牙面具的青年。
“可能是來吃我們的。”離樂不在意，專心宰殺著眼前妖獸，劍劍致命。
“它們修為不俗，隱隱超過我們，特別是那人，修為已達返虛，要小心！”司空見卿提醒。
“千落，你剛晉升化神，就負責守城吧，其他的交給我們對付。”離樂道。
“你們打得過？”幻千落皺眉，那五只妖王散發的強大氣息令她十分猶豫，心中也有不好的預感。
“打不過我們就叫人！”離樂不知什麼時候把搖人掛在嘴邊。
“城防大陣並不穩固，抵擋不住大批妖獸圍攻，幻師妹，保護凡人的重任便交給你了。”
司空見卿臉色沉穩地分析了利弊，隨後朝那十尾龍蠍沖去，“二位師兄，離樂，我們引開他們，不能在這兒打。”
“你們要當心！”
幻千落喊了句便飛至城門前，一手捏符 ，一手持劍，口中念著咒語，劃出千道水流，水流化萬千水劍朝妖獸刺去。
天上的陰雲壓得很低，又很厚，仿佛是為了遮掩什麼。
林月皺眉望著那個站在樹蔭下的青年，和她一樣穿著一襲青衣，只不過她穿的是淺青，對方的青色彷佛是沉澱了下來的霧靄。
青年戴著水波幻紋面具，單手負後，勁瘦的身形站得筆直，抬腳從樹蔭下走了出來，面具上似乎有三道自上而下的蜿蜒細流，如他的眼楮，泛著泠泠微光。
青年在兩丈外站定，他開口，聲線清朗如擊磬。
“抱歉，以這種方式和你見面。”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奚青，來自妖族，是下一任妖帝候選人。”
林月挑眉，來了個講理的，那剛才是，先兵後禮？翻譯過來就是打不過時再講道理。
既然如此，態度得硬一些。
“我那靈寵還等著我去救，有些忙，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的靈寵不會有事，我們不會傷害它。”
“既然如此，那我們坐下細談。”
林月手一揮，二者之間出現一個矮桌，矮桌上是一套茶具，林月自顧自地到蒲團上坐下，簡單沏了壺茶。
那叫奚青的青年頓了頓，也在蒲團上坐下。
林月給對方倒了杯，自己連喝幾杯解渴後便開始細細品起茶來，滿滿的松弛感，彷佛又回到魔界別人拿寶求她辦事的時候。
“五十年前，人族潛入蠻荒，偷走了我妖族至寶九重陽花。”
“此事長輩們未與我說起，我也沒服用過此花，不過要補償的話我還是能幫你們爭取爭取。”林月和顏悅色。
“不過是一件寶物罷了，沒了便沒了，只是我妖族的蛟龍妖皇和鵬鳥妖皇因此隕落。”
“節哀，活著的妖還是要好好活著。”林月避重就輕。
奚青自嘲一笑，“能活著誰願去死呢？可你們人族不許啊！”
“蠻荒並不是魔界有界壁阻斷，一旦你們強大起來，勢必會進攻人族。”
“確實是個麻煩。”林月搖搖頭，“此等大事我做不了主。”
“你可知你為何會來這里？”奚青轉移了話題。
“人族拿我當誘餌，引你們出現，將你們一網打盡。”
“這只是原因之一。”
林月思索了瞬，和小青蛟一樣放棄了思考，問道︰“為何？”
“我妖族是殺不完的，人食妖獸，將妖獸煉成各種工具使用，只要人類存在一天，妖獸便存在一天。”
“即便我們沒了，蠻荒不存在了，總有一天會有新的妖族誕生。”
“滅掉就是了。”林月無情道。
“人族若是這個態度，那我妖族就算耗盡底蘊，也要助我妖帝重臨世間！”奚青眼神幽幽道。
見對方態度硬氣起來，林月開始賣慘，反復橫跳，“不是我不想幫你們，罷了，告訴你一個秘密。”
“預言之事你們應該听說了，其實我並不是方十安的轉世，他的劍靈也沒有認可我。”
“我修為淺薄，即便身負十道氣運，在大劫中也只能當個旁觀者，或者，獻祭者。”
“方才你也瞧到了，這次行動他們並沒有告訴我，也並不顧我的死活。”
“這樣的我就算想幫你們，也有心無力。”
“我妖族亦有佔卜秘術，閣下的命數不可測，或許就是這其一的變數，所以我們來找你。”
“你們可有想過，也許變數並不是用在這個地方？”
“你參與了進來，變數自在其中。”奚青堅持。
“我做不了人族的主。”林月搖頭。
“這也是人族的意思，人族想要借我妖族力量封印禍斗，卻只答應給我們保存妖族底蘊的機會，這個條件我們不滿意。”
林月垂下眼瞼，嘴角笑意帶著嘲弄，“明知我個假的，卻仍都來找我要未來，你們都不給我未來，我又如何給你們保證。”
奚青听懂了話中含義，“你想要我們做什麼？直說吧。”
“我們的對話，我那些長輩能否听到？”林月跟做賊似的問了一個問題。
奚青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似乎與誰說話。
下一瞬周圍天地震蕩，陰暗的森林消失，坍塌成光線柔和的無邊空間。
“這是我妖族吞天妖皇的內天地，屏蔽所有秘術探查和神識連接，這里面發生的事只有我們三人知曉。”
“我暫時不想死。”林月眼神也沉了下來。
“我妖族有復活秘術，可以幫助你恢復全部記憶。”
林月笑了笑，進一步明確自己的要求，“在復活之前，能老死再好不過。”
“你要我們保證你不被獻祭？”奚青抓住了重點。
“不可以？”
“可以，但你能給我們什麼？”
林月說了另一件事，“你們可知曉人族在魔界的動作？”
“略知一二，人族為扶持半魔當魔尊，殺光了所有大乘。”
听到奚青口中說出來的話，林月忽然覺得魔族還是挺慘的，對方定是感同身受了。
“不錯，魔物對我們有害無利，並不能為我等所用，若不是需他們守著死魔禁地，魔界早已成為一處廢墟。”
“人族對魔族存在忌憚，這才強烈壓制你們妖族，甚至要將你們和禍斗消滅，屆時即便死魔禁地的封印破了，也不至于腹背受敵。”
林月一語道破天機，族與族之間從來都是利益至上，哪有什麼善。
死魔和禍斗本質上是一樣的，也是禍害，若封印破了，首先遭罪的是魔族，魔族不想滅族勢必會阻止。
拿魔族作緩沖，這才是人族不滅魔族的真實動機。
因為死魔禁地的封印是仙人級別的，十萬年來沒有松動過，也不需像禍斗封印那般要手工維修，如今仍然結實穩固，這才給眾人造成了封印不會破的假象，忽略了去。
但只要是封印，沒有足夠的能量補充，被破也是早晚的事。
若不是禪宗的寂明禪師提醒，林月也想不到這方面上來。
人族真的是想得足夠長遠。
“所以呢？你是想告訴我們，毀了死魔禁地封印，不僅能阻止人族對我妖族的壓制，我妖族還能憑此崛起，合力擊殺死魔後重新瓜分東啟界？”
對方仿佛被打開了思路，揚起嘴角，開了個累了讓世界毀滅吧的玩笑。
林月笑容淡定，無所謂道︰“禁地深處的死魔實力與禍斗相差無幾，你們若是打得過，倒可以搏一搏。”
“提醒一句，如今魔界對死魔禁地很是重視，行動起來有些難度。”
“哦？願聞其詳。”
林月喝了杯茶，才繼續道︰“魔界的存亡在于死魔禁地，生機也在死魔禁地。”
“若魔界能自成一界，脫離東啟界，我們人妖兩族的關系便能緩和下來。”
“就像你說的，只要人類需要妖獸，妖族就永遠滅不完。”
奚青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死魔禁地有造天道之物。”
“禁制便是仙人所化，若僅是仙軀，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仙魂必定也在。”
“若拿仙魂造天道，先不說他是否應允，死魔又如何應對？”奚青並不看好。
“所以要一步步來，如今只是個雛形，走下去，總會有人把路走完。”
“遠水解不了近渴，這是魔族之事，對我妖族影響不大，你能給我們什麼？”奚青將話題拉了回來。
林月深吸口氣，斟酌道︰“妖族看似佔了北域大半，實際上不到一半，地盤確實小了些。”
奚青對上對方的視線，那雙眸深沉，透著薄涼。
林月看到了對方的打量，依舊坦蕩地笑道︰“給你們一整個北域，如何？”
奚青呼吸一滯，但立馬道︰“人族不會同意。”
“所以我們私下談。”
林月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開始畫大餅爭取天使投資。
“當然，現在的我沒有這個能力，也說服不了人族，在未來很長時間都沒有這個資格，但你們來找我，便是認可我有解決當前困境的本事。”
“這說明我還是有些潛力的，自然我個人也是這麼認為。信任是合作成功的基礎，你們若是信我，我自然會盡我所能達成合作。”
“況且，你們不與人族合作，人族必不會放過你們，橫豎都是死，不如站在我這邊，我要求也不高，這對你們來說，不過順手之事。”
林月沒有把握，但人族制裁妖族是板上釘釘的事，什麼投資都有風險。
“如果我妖族和人族合作，便是和禍斗作對，我妖族不會有好下場，但反過來支援禍斗，妖族便有存活的機會，甚至佔領整個東啟界。”
“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談什麼？”對方明顯是想敲打，要更多好處，林月緊急翻臉保住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