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核心,磐石議事廳。
燈火通明,卻驅不散空氣中殘留的血腥與硝煙氣息。
巨大的星圖沙盤懸浮在廳堂中央,上面清晰標記著雲落要塞周邊地形與魔族大致的兵力分布。
代表魔氣的赤紅光點,如同毒瘡般密集地瓖嵌在代表要塞的藍色光幕之外,尤其在西部黑石要塞與北部寒霜隘口方向,赤紅幾乎連成一片,觸目驚心。
洛逸塵、周若瑤、宋翔、冥輝、慕容雅晴、林軒、南宮天兒、黃曦圍站在沙盤前。星璃則好奇地趴在沙盤邊緣,手指著那些閃爍的光點,大眼楮一眨不眨。
宋韻兒沒有參與核心討論,她換下了破損的軟甲,穿著一身素雅的宮裝,安靜地坐在稍遠處的陰影里,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沙盤旁那道挺拔的銀發身影。
脖頸上的烏黑指印被高領遮住大半,但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以及被那只大手扼住咽喉瀕臨死亡的冰冷窒息感,仍讓她心緒難寧。
而方才撲進他懷里痛哭失態的一幕,更讓她臉頰發燙,坐立難安。
“情況比預想的更糟。”
宋翔的聲音打破了沉悶,他指著黑石要塞方向,臉色凝重如鐵,道︰“卡隆的主力依舊盤踞于此,並未因巴爾三魔的隕落而退縮。據最新斥候冒死傳回的情報,卡隆麾下至少還有三位魔皇級強者坐鎮,其中一位,名為‘碎顱者’格羅姆,實力據說還在巴爾之上,極可能達到了魔皇後期!”
他手指移向代表寒霜隘口的區域,那里的赤紅光點顯得更為分散詭秘。
“影蝕維拉的行蹤依舊成謎。寒霜隘口內部及後方城鎮,高層將領莫名暴斃、後勤斷絕、守衛發狂自相殘殺的事件愈演愈烈。就在巴爾他們發動突襲的同時,我們設在隘口外圍的第七、第九哨站……失聯了。所有傳訊石符盡數熄滅,無一生還。”
冥輝捂著腰側,那里被南宮天兒的星陣治愈了大半,但臉色依舊蒼白,他咳嗽了兩聲,嘶啞道︰“維拉的手段防不勝防。她的力量似乎能直接侵蝕心智,引爆恐懼與瘋狂。老朽懷疑,要塞內部……甚至我們身邊,可能都已被她的力量滲透。”
他說著,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慕容雅晴站在沙盤另一端,听到冥輝的話,她抬起眼,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接口道︰“冥老所言極是。維拉的威脅,遠大于卡隆的正面強攻。卡隆的攻勢尚可憑堅城利炮抵擋,維拉的侵蝕從內部瓦解我們的意志和力量。‘天穹之壁’的防御雖強,但對這種源自精神層面的無形攻擊,效果有限。”
洛逸塵的目光在沙盤上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代表雲落要塞本身的藍色光點上。
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要塞核心區域︰“維拉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制造混亂。她需要的是一個支點,一個能撬動整個要塞防御體系的薄弱環節。這個支點,很可能就在我們內部。她的力量詭異莫測,能寄生、能侵蝕、能引爆負面情緒。我們必須假設,她可能已經控制了某些關鍵人物,或者……在要塞深處,埋下了足以致命的‘種子’。”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讓廳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周若瑤站在洛逸塵身側稍後,冰藍色的眼眸清冷地掃過沙盤,最後落在慕容雅晴身上,語氣平靜無波︰“慕容家主維持‘天穹之壁’消耗巨大,更需時刻提防維拉的精神侵蝕。天兒師妹的精神感知與星陣造詣,或可協助慕容家主,加固對精神層面攻擊的防御,同時嘗試反向追蹤維拉的力量源頭。”
南宮天兒立刻點頭︰“明白了,我定當全力協助慕容家主。”她看向慕容雅晴,眼神清澈而帶著詢問。
慕容雅晴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感激的笑容︰“多謝周小姐體諒,有天兒姑娘相助,老身肩上的擔子也能輕些。”她轉向南宮天兒,微微頷首示意。
宋翔看向洛逸塵,眼中帶著征詢︰“洛小友,依你之見,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是主動出擊,尋找卡隆或維拉的主力決戰,還是依托要塞,穩固防御,等待時機?”
洛逸塵沉吟片刻,指尖在沙盤上黑石要塞與寒霜隘口之間劃了一條無形的線︰“卡隆新折損三員大將,必然暴怒。以他的性格,很可能在短期內發動更猛烈的報復性進攻,目標直指雲落要塞西城,試圖一雪前恥,同時也為維拉的暗中活動制造更大混亂和壓力。我們必須做好迎接其主力強攻的準備。”
他的手指移向寒霜隘口方向,指尖凝聚起一絲銳利的星力,沉聲道︰“維拉則不同。她損失了摩斯,但行蹤更加詭秘。她擅長的是暗中侵蝕,制造恐慌和內亂。她的下一步棋,必然更加陰險,目標很可能直指要塞的指揮核心——或者,是能引發最大混亂的‘鑰匙’。比如……”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坐在陰影里的宋韻兒。
宋韻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捧著茶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比如……公主殿下。”
洛逸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冽,道︰“今日霍格的目標如此明確,絕非偶然。維拉恐怕早已將韻兒公主視為重要的目標。一旦公主落入魔族之手,對整個天穹帝國乃至星輝城聯軍的士氣,將是毀滅性打擊。”
宋韻兒身體猛地一顫,茶杯中的涼水濺出幾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涼刺骨。
她抬起頭,迎上洛逸塵那雙深邃的金藍色眼眸,里面是純粹的冷靜與不容置疑的保護意味,卻讓她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既有被重視的安心,又有淪為“累贅”的刺痛。
洛逸塵收回目光,看向宋翔,語氣斬釘截鐵,道︰“所以,固守待變,同時主動出擊!林軒、黃曦,你們負責協助大殿下,加固西城防御,尤其是缺口處,務必在卡隆主力到來前,構築起至少三道縱深防御工事。同時,組織精銳小隊,由大殿下統領,在要塞外圍進行高強度的襲擾和反偵察,務必摸清卡隆主力的集結位置和大致規模!”
“明白!”林軒和黃曦齊聲應道,戰意昂揚。
“天兒,你與慕容家主一同坐鎮核心陣樞。首要任務是維持並盡可能強化‘天穹之壁’,尤其是對精神侵蝕的防御。其次,利用你的精神感知,配合星璃的空間探查能力,嘗試捕捉維拉力量殘留的蛛絲馬跡,鎖定其可能的藏身範圍或寄生節點!星璃,全力配合天兒!”洛逸塵看向南宮天兒和星璃。
“是,洛師兄哥哥)!”南宮天兒和星璃同時點頭。
洛逸塵轉向氣息依舊有些虛弱的冥輝,“冥老,請您坐鎮要塞內城,統領治安與內部防御。尤其注意近期行為異常的人員,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精神污染源。要塞內部,必須保證絕對的穩定。不知可否?”
“自然沒問題!”冥輝挺直佝僂的背脊,眼中閃過決絕。
洛逸塵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道︰“至于維拉,我和若瑤,會親自負責追獵她。她露出的尾巴,我們斬斷了摩斯,現在,該輪到她的本體了。”
周若瑤冰藍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閃,微微頷首,無聲地表明了她的態度。
宋翔看著洛逸塵條理清晰、殺伐決斷的部署,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只剩下由衷的敬佩和信心︰“好!就依洛小友之計!傳令下去,各部依令行事,不得有誤!”
沉重的軍令迅速傳達下去。
廳內的氣氛依舊凝重,但多了一份明確的方向感。
“諸位連日鏖戰,又經歷今日血戰,想必都已疲憊不堪。”宋翔環視眾人,臉上露出一絲關切。
“要塞條件簡陋,但已為諸位安排了臨時的休憩之所。請諸位先行休息,養精蓄銳,以應對接下來的惡戰。洛小友,周小姐,你們的房間在……”
他話未說完,一直安靜坐在陰影里的宋韻兒,仿佛終于鼓足了勇氣,猛地站起身。
茶杯被她放在一旁的矮幾上,發出清脆的磕踫聲,在寂靜的議事廳內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宋韻兒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慌亂和翻涌的情緒,朝著洛逸塵的方向走了幾步。
她美麗的臉上帶著一絲強裝的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紅暈,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洛……洛公子,”她的聲音有些發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期盼︰“今日……多謝你出手相救。韻兒……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可以嗎?”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林軒、黃曦、南宮天兒甚至星璃,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宋韻兒和洛逸塵、周若瑤之間來回掃視。
宋翔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
然而,就在宋韻兒話音落下的剎那,一道冰藍色的身影已如輕雲般無聲地飄至洛逸塵身側。
周若瑤自然地伸出手,極其自然地牽住了洛逸塵的左手,五指縴細微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公主殿下,”周若瑤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泉叮咚,清冷悅耳,听不出絲毫波瀾,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直視著宋韻兒,帶著一種無形的、宣告主權般的淡然,淡淡一笑,平靜道︰“逸塵今日連番激戰,星力消耗巨大,心神亦頗為疲憊。此刻最需要的是靜心調息,恢復狀態,以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魔族反撲。殿下若有什麼話,不如……明日再說?”
她的話語禮貌周全,理由充分,甚至帶著一絲為洛逸塵著想的體貼。
然而,那“逸塵”二字,以及那緊緊相扣的十指,卻像兩根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在宋韻兒的心上。
宋韻兒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看著那雙交握的手,看著周若瑤那張清麗絕倫、帶著冰雪般疏離與高貴氣息的臉龐,再看著洛逸塵,他並沒有掙開周若瑤的手,甚至在她牽住他的瞬間,他緊繃的肩線似乎還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
那是一種習慣性的、無需言語的默契與信任。
所有的勇氣,所有在心底反復排練了無數遍的話語——那些感謝、那些後怕、那些深埋心底、此刻被生死危機激得洶涌澎湃、幾乎要沖破理智堤防的情愫……在這一刻,被這無聲的一幕徹底凍結、碾碎。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難堪瞬間沖上鼻尖,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發熱。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淚水再次滾落。
她深深地看了洛逸塵一眼,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感激,有委屈,有失落,更有一種被無形的牆阻隔在外的刺痛。
最終,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所有的情緒,只留下一句低不可聞、帶著輕微顫音的話︰“……是韻兒考慮不周。洛公子……請好好休息。”
說罷,她猛地轉身,幾乎是小跑著沖出了磐石議事廳厚重的石門。
那倉惶逃離的背影,帶著一絲狼狽和破碎感,很快消失在門外昏暗的走廊陰影中。
廳內一片寂靜。
宋翔看著妹妹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和無奈,最終化為一聲輕嘆。
洛逸塵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微涼小手,指尖似乎微微收緊了一下。
他側過頭,看向周若瑤。
周若瑤也正抬眼看他,冰藍色的眼眸清澈依舊,只是那眼底深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得逞後的、極淡極淡的狡黠?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對著洛逸塵,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走吧,逸塵。你的房間在這邊。”
“嗯。”洛逸塵壓下心頭那絲莫名的異樣感,點了點頭。
在侍從的引領下,洛逸塵和周若瑤並肩離開了議事廳,走向為他們安排的臨時居所。林軒、黃曦、南宮天兒和星璃也各自被帶往不同的房間。
要塞內部通道幽深,石壁上瓖嵌的照明晶石散發著昏黃的光芒,映照著斑駁的石壁和匆匆來往、神色疲憊的士兵。
洛逸塵和周若瑤被帶到要塞深處相對僻靜的一排石室前。
由于要塞空間有限,且經歷了大戰損毀,條件確實簡陋。
侍從恭敬地推開其中一扇厚重的木門︰“洛大人,周小姐,這是為二位準備的房間。若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套間,外間只有一張粗糙的石桌和兩把木椅,里間則是一張稍寬的石床,鋪著還算干淨的灰色被褥。
整個房間彌漫著石頭特有的陰冷氣息和淡淡的硝煙味。
“有勞。”洛逸塵頷首。
侍從退下。
厚重的木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
方才議事廳中那股無形的、因宋韻兒而起的微妙張力,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沉甸甸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洛逸塵走到石桌旁,倒了兩杯涼水,遞給周若瑤一杯。
他確實感到一陣深沉的疲憊感襲來,不僅僅是星力的消耗,更有精神上的高度緊繃。連斬三位魔皇,尤其是最後湮滅深淵魔爪,對他心神的負荷遠超旁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