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大柱家村子的時候,邊上是一條凍成冰的河。
陳綿綿往車外看去,就看到一個碩大的身影蹲在冰窟窿前,周圍好幾個孩子小蘑菇一樣湊在那。
“大柱,你干啥呢?”
陳綿綿下車,喊了大柱一聲,他扭頭傻笑。
“我掏個冰窟窿抓魚,給我娘炖湯喝,她昨晚咳嗽一宿。”
大柱的話讓陳綿綿心下發沉,張桂花的病,看來真的不太好。
陳綿綿覺得還是得把人送醫院去檢查一下,就算是到最後沒辦法治療,起碼吃點藥止痛也是好的。
于是她叫大柱跟著她一起回家。
大柱一開始有些不舍,好不容易掏開的冰窟窿,但當看到陳綿綿坐車來的,頓時又樂開花,他從來沒做過小轎車呢。
于是他趕緊就往上跑,想著想著,又回身,找了塊大石頭,把冰窟窿給堵住,省得有孩子掉下去。
如此這樣,才放心地跑到陳綿綿身邊。
大柱學著陳綿綿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拉開車門,再鑽進去,看著車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不過想起娘說的,不能隨便踫人家的東西,他就努力縮成一團,還把腳抬起來,生怕給車踩髒了。
饒是如此,他的眼里都是新奇和興奮,只覺得這個車真好,還暖乎乎的,娘要是出門也坐著這個,就不怕冷了。
陳綿綿坐在副駕上,透過後視鏡看著大柱那興奮的樣子,心里嘆口氣。
每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就很頭疼,她更希望和人吵架,也不喜歡看到這種小苦瓜情節。
但既然遇到了,她能幫一把是一把,不然這對母子,更苦!
車子進入村子,不少村民出來看熱鬧,孩子們更是圍在車前車後亂跑,夏飛鸞只能把車子調成龜速,慢悠悠地晃蕩到地方。
等大柱和陳綿綿下車,眾人更是驚呼。
呦呵,都听說大柱攀上軍官,日子好過了,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看看這氣派的小轎車,這女娃都俊得和散財童女似的。
“娘,我回來了,陳同志也來了!”
大柱沒注意到其他人的樣子,大喊著就進門了,陳綿綿也跟在後面。
院子很小,但很干淨,各種用具破爛不堪還舍不得扔。
走進屋子里,陳綿綿就看到張桂花正撐著身體坐起來,炕上散落著一堆衣料。
都是昨天柳若蘭給拿的,她已經把需要用的裁好,就連甦不言壞的軍大衣,都用補丁用差不多顏色的布料補好,針腳細密,不進看真的看不出來。
“陳同志來了,快坐,實在對不住,家里沒什麼東西招待你的,我讓大柱給你沖碗雞蛋水。”
雞蛋是家里最值錢的東西了,這對陳綿綿的招待已經是最高規格。
陳綿綿沒拒絕,等大柱去撿柴火燒水的時候,終于有機會和張桂花說話了。
“我送您去醫院看看吧,總這麼病著也不是個事兒。”
張桂花聞言愣了下,而後微笑著搖頭。
“我的病,治不了了,肺癌晚期,”張桂花提到自己的病,表情很坦然“止痛藥對我來說已經不好用了。
現在我活得每一天都很痛苦,如果能死掉,反而是解脫。”
肺癌是去年她咳血的時候發現的,可家里條件不好沒錢治,張桂花就都瞞著。
有錢的話,就讓大柱去醫院開點止痛藥,沒錢就硬挺著。
如果不是放心不下這個傻兒子,張桂花估計也不會撐這麼久。
陳綿綿看她這個狀態,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張了張嘴也沒說出什麼。
反而是張桂花伸出枯瘦的手握住她的,眼底不知什麼時候續滿淚水。
“陳同志,你不要把我的病告訴大柱,那孩子看著傻,但心地善良,要是知道我要死了,他該難受了。
我死了,其實是好事,終于能和我的丈夫和兒子團聚了。”
話明明是這麼說,可從張桂花低落的淚水來看,她依舊牽掛著大柱,這個她親手養大的兒子。
陳綿綿看著臨死都為兒子著想的張桂花,心里有些酸澀,遺憾地點點頭。
話音落下,大柱就走進來,燒水,沖雞蛋水動作一氣呵成。
“陳同志,喝雞蛋水!”
大柱小心翼翼捧著碗,生怕灑了一點,這東西可珍貴了。
陳綿綿接過來,看了眼張桂花,微微一笑。
“您把他教得很好。”
提到大柱,張桂花灰青的臉上浮現出慈愛。
“是啊,我既然養了他,就要把他教好,畢竟以後的幾十年,都要他自己走了。”
“娘,你去哪?為啥不跟我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大柱聞言趕緊湊到張桂花的身邊,抱著她的胳膊蹭啊蹭的,看著就和一只撒嬌的大藏獒似的。
看著這對母子溫馨的時刻,陳綿綿眼底閃過羨慕,她兩輩子都沒感受過母親的愛護。
“咚咚咚!不好了,有人掉冰窟窿里去了!”
突然外面傳來喧鬧聲,陳綿綿一听趕緊出去,一個小孩抹著大鼻涕哭得撕心裂肺的。
“二狗子要撈魚,他,他把大柱堵冰窟窿的石頭給推開,結果腳滑就掉里去了。
小鎖頭去幫忙,也被他給拉進去了,你們快去救人啊!”
一听這話,大人們一邊咒罵一邊趕緊往河邊趕。
屋子里張桂花听到事情始末,看著低頭不敢說話的大柱,氣得給了他一巴掌。
“我不是說不讓你去河邊鑿冰窟窿麼,你要是有事可咋辦。
還不趕緊去救人,冰窟窿是你鑿的,你得把人救回來。”
張桂花太懂人性了,孩子沒事咋都好說,但凡孩子沒了,大柱也沒有好下場。
大柱听了趕緊點頭跑出去,他人高腿長,跑一步比別人倒騰兩步都快,沒一會就竄到最前面。
張桂花心里惦記,從炕上拿了軍大衣就強撐著起來。
陳綿綿想讓她在家等著,張桂花卻搖頭。
“不行,我得過去看著才放心。”
看她實在是勸不動,陳綿綿就扶著她上了車,死鬼聞著張桂花身上的味道嗆得直往坐墊底下鑽,其他狼崽就把它當坐墊玩。
到了河邊,已經圍了不少人,大家拿著工具拼命鑿冰層,讓孩子能游上來。
可無奈小孩驚慌失措掉下去,本來就凍得瑟瑟發抖差點失溫,又不知不覺游到冰層下,本能就四處亂爬找出口。
大人們這邊剛鑿開,他們又游到另外一邊去了。
“哎呀哎呀,又跑了,我沒力氣了,快來換人。”
眾人輪流更換,只有大柱在玩命鑿一塊冰,當他把冰窟窿鑿到能進去後,稍微活動了下身體,就直接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巨響,讓眾人回過頭去。
就見大柱奮力朝著兩個孩子的地方游過去,張桂花一下車就看到這一幕,當即腿一軟就差點暈倒。
“大柱!!”
張桂花擔心的眼淚落下來,別人擔心那兩個孩子,她也擔心自己的孩子。
這麼冷的天,那麼低的水溫,大柱就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受得了。
陳綿綿看著眾人呆愣的樣子,氣得大吼。
“還愣著干什麼,趕緊接著鑿窟窿啊,那些傻站著的,回去拿干淨的毯子毛巾和溫水,等人上來就凍死了。”
亂成一鍋粥的人听著有人只會,全都動了起來。
拿東西的拿東西,鑿窟窿的鑿窟窿。
模糊的冰面上,依稀能看到大柱游到一個孩子身邊抓住他,而後趕緊游到附近的冰窟窿里,將人給扔出去。
他則是大大喘口氣,再沉了下去。
“大柱!我的兒子!”
張桂花抱著軍大衣站在冰面上,寒風吹過她枯瘦的身體,好像把她的生機都給吹沒了。
她死死盯著冰面,不錯過任何大柱的身影,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去替。
冰面下氧氣有限,加上低溫會加速體力和體溫的流失,多待一秒都是巨大的危險。
這邊大家都盯著大柱的動向玩命鑿冰,那邊陳綿綿將孩子的濕衣服迅速扒光,讓人用干淨的毯子毛巾把他擦干。
再用溫水敷在頸部、腋窩、腹股溝等大動脈的地方。
沒一會,小鎖頭凍得發青的臉色就緩過來了,哆哆嗦嗦地哭著喊媽。
陳綿綿看孩子狀態好多了,趕緊讓小鎖頭他媽把孩子用棉被裹住,回家放炕上暖和暖和,喝點姜水。
“哎,我這就抱回去,謝謝這位小同志!”
小鎖頭他媽抱著孩子一個勁地給陳綿綿道謝。
“你們不是該謝大柱麼,要沒有他,你兒子現在都變成水鬼了。”
陳綿綿皺了眉頭,扭頭看向冰面,怎麼還不出來?
“快快快,孩子出來了。”
就在這時,大柱將二狗子給舉起來,當二狗子被拉出冰面的時候,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氣了!!”
陳綿綿剛要去看大柱,就听到周圍人喊孩子凍死了。
頃刻間,二狗子的父母就哭喊起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孩子吸引,大家都忘了還在水里沒上來的大柱。
他此刻已經沒了力氣,怎麼都爬不上來,甚至還直往冰面下掉。
“大柱,大柱,你別嚇娘,趕緊上來呀!”
張桂花此刻什麼都不顧了,撲到冰窟窿邊上,死死抓著大柱的手。
相對于大柱的身材,張桂花瘦弱得和小雞仔似的,卻使出全身力氣,要拉自己的兒子出冰面。
“娘,快,快松手,你該被我拽下去了……”
大柱費力探出頭呼吸,看著是張桂花抓著自己,趕緊就讓她松手。
“不行,你要堅持,你要是死了,娘就和你一起死,堅持住,馬上就能出來了!”
張桂花此刻快被大柱給拽下冰面,卻依舊不松手,她甚至覺得如果和大柱一起死也挺好。
省得擔心大柱自己活著會受苦。
陳綿綿站起來就看到這一幕,扭頭看向悲痛的村民,抬手沖著天空開了一槍。
“你們都他媽瞎麼,里面還有個人不救了?
趕緊把人拽出來啊,他要是有三長兩短,你們都是殺人犯!”
陳綿綿臉色陰鶩,加上拿著手槍,村民們嚇得趕緊過去抓大柱。
果然人多力量大,大柱很快就被拽出來。
有人學著剛才陳綿綿的樣子,把大柱的衣服都扒了,張桂花趕緊把軍大衣給他披上,抱著他不撒手,眼底都是劫後余生的喜悅。
“娘,我沒事,你,你別哭了。”
大柱哆哆嗦嗦安慰張桂花,揚起標志性的傻笑,看得村民們眼楮都有些發酸。
還不等大柱問兩個孩子咋樣,二狗子的父母就沖過來要殺了他。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兒子怎麼會死,你沒事鑿冰窟窿干什麼?”
二狗子的母親瘋了似的要去撕打大柱,被陳綿綿一把給甩開。
“你是聾了麼,是你兒子自己把堵冰窟窿的石頭給挪開的,他自己找死,你反而怪救他的人。
你做父母的這麼傷心,怎麼不跳下去救人呢,這時候逼逼賴賴,真當他們沒人撐腰呢?”
陳綿綿說完,就要把二狗子他媽給往冰窟窿里踹。
二狗子他爸一看,趕緊就要去抓陳綿綿,被趕過來的夏飛鸞給摔在地上。
陳綿綿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傷,她夏飛鸞還混個屁啊。
“把這倆人扔冰窟窿里涮一涮冷靜冷靜,我去救人。”
陳綿綿說完,就走向已經沒了呼吸的孩子。
三下五除二將他身上的衣服都給扒光,放在干淨的毯子上後,陳綿綿就開始了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